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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无事,母亲便到偏殿来看我们拟诏,婉儿竟已将五条一一拟好,母亲叫人念时我也凑过去听了,听完便想将自己的脑袋塞回母亲肚里,再重新长一遍:上书言事与改元两条倒还好,事本不难,写来自然简单,其余三条却是干涉重大,而婉儿的处置则可称绝:第一条,左右皆知母亲威严自诩,罢太后令称诏敕不是权宜之计,就是迫不得已,此刻若引经据典地罢废,便是活生生地让母亲没脸,可若不正经罗列理由,又不符诏敕定规,婉儿因反复说明是“此举本来有理,不过太后思念先帝,听见‘诏敕’二字便哀伤难抑、痛不欲生,所以不顾群臣谏阻而强要罢除”,不说这理由明白代母亲示弱同时,又巧妙地借先帝二字来压了群臣,只说日后母亲想再称诏敕,只消轻轻巧巧“心丧”两字便可恢复;第三条婉儿只拟了简单的几句,说裴炎‘近来勤勉,尤称上意,可开府仪同三司’。我初时只想到这诏令的难处,等婉儿拟完诏,才琢磨出其中的意思:开府仪同三司向来只赐给功勋卓著之臣,刘仁轨南征北战,平定过百济、高句丽、吐蕃,都未得此加官,裴炎在宰相中算不得年长,虽有拥立之功,毕竟是文官之属,便是死了也当不起这等追封,何况活着的时候?这道诏令一下,十之九成九会被门下封驳,多半还会惹台官上书念叨几句,另一位遗诏托孤的宰相薛元超正是侍中,门下长官职责所在,须得出面阐述封驳的理由,如此便必然要提及裴炎才德不足以加开府之事,万一言辞不当,便会得罪裴炎。而母亲一开口便是“开府仪同三司”,而不是二三品的散官,目的正是要裴炎出来做个靶子,根本不是真心封赏,唯一要让大臣们知道的,不过是裴炎“尤称上意”,若被封驳,这事闹得更大,反倒更称了她的心。第七幸东都之诏不似前两条牵涉许多利益纠缠,唯一烦恼的便是父亲去世还不到半年,遗诏虽说以日代月,毕竟棺椁尚未入陵,太后和皇帝就这样带着百官去东都,似有不妥,且今年为宣太后之德政,将收成吹得极好,连往东都就食的借口都没有了,婉儿只得费尽心机,编了一条先帝托梦的说辞,说先帝在梦中对太后说,自己苦于痹症,宜养于东都,让太后在东都为自己立观祭祀云云,又说太后虔诚,带着皇帝亲往东都祭祀先帝,至于为何祭祀不在京城社稷,而要大老远地跑去东都,就语焉不详了。
母亲听前几条时都不过含笑颔首而已,听到最后一条,却是一下便大笑出声,促狭地道:“先帝的确托过去东都立观的梦给我,有婉卿可以作证。”
婉儿莫名便红了脸,马上跪地伏身道:“斗胆揣测上意,是妾之罪。”
母亲笑道:“你体朕…我之心,才作此言,不算罪过——此诏甚好,只最末再加一句,以刘仁轨在西京留守。”
母亲这一句加的绝妙,我此刻满眼中一定写满崇拜,母亲转头时候瞥见,笑着扬眉:“怎么?”
我真心实意地道:“阿娘圣明神武,谋虑深远,儿深为叹佩。”
母亲伸出手指,在嘴上嘘了一声,又拍了拍我的手,笑道:“婉儿的已拟好了,你的呢?”
我听了婉儿拟的,便不肯把自己拟的两条说出来,略一思索,方笑道:“罢射礼既是刘祎之提请的,就叫他呈奏上来,奏议曰‘可’,付门下宣令即是。至于改元、开恩科,都有循例,请阿娘开恩赐旧章一览,儿照着定规写几句,算是照章办事、‘萧规曹随’。”
母亲大笑道:“横竖都是你有理,连偷懒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我觍脸道:“本就是有理,为何不能理直气壮?时候不早,儿奉阿娘移驾光顺门罢,阿娘看完演练,可以顺便去御厩里选匹天马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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