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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他阴寡月年少却历经艰难与风霜,依旧被他这一句话弄得身形一颤。

    华胥楼主慕华胥,果真是阅尽千帆之人,才短短数日,他便在他面前“穿帮”了。他的确不是靳南衣,又有什么理由替自己辩解呢?他一瞬沉默,紧抿着薄唇,微垂着头,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

    他的沉默让慕华胥很是诧异,而他心中愤慨,竟然有人敢假扮他的挚友!

    “拿下你的面具!”慕华胥双手插着腰,冷冷道。

    他这一句,让寡月平淡的笑出声来:“华胥楼主难道见过传说之中的易容术?楼主的想象力真是令人佩服。”

    “你……”慕华胥绯袖一甩,强压住胸腔中的滔天怒火。

    待冷静下来,他扭头望着依旧面色不改,恬静安详的阴寡月道:“不是易容术那是什么?你别说你生来就是这么一副容貌?哈哈哈……我慕七可没见过世间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白衣的少年缓缓的摊开双手道:“这的确是我的真容,无论你信否。”

    慕华胥止住了笑,似乎是瞬息之间他便闪身至阴寡月面前,四目相望,他们能听闻和感受到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

    男子微凉的指尖扫过少年的面颊,滑动至少年的下巴,惹得少年身形轻颤了一瞬。

    指下的感觉没有丝毫异样,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与手指贴合的肌肤光滑而富有弹性,慕华胥手抖动了一下,他的确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易容术,那种只存在于方术家的著作里的东西,若不是在他确定这人不是靳南衣后,他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这会儿反倒是他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靳南衣呢?”男子敛起眉目里的妖娆,以冷凌的语气道。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我可以告诉你,你先让我见‘九弟’。”

    慕华胥绝不是喜欢纠结之人,他轻叩了一个响指,身后一卷竹帘就被卷起,寡月闻声望了过去,就见一室的绯色帘幔后有一张绯红的大床,大床上躺着的正是顾九。

    只是一瞬少年麋鹿般温顺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也是眨眼之间的功夫,他已经揪起慕华胥的衣领,声音沙哑地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慕华胥一愣看他病弱也不像是假,缘何还有力气支撑着来制衡他,方才他速度之快,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想我把‘他’怎么样?”他挑眉道,“是将‘他’送去做小倌,还是……”

    “轰”的一声,一拳头就落在了那人精致的脸上。

    “你……无耻!”他怒吼道,修长的手紧捂着胸口,“咳咳咳……你若是对她做了什么,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都要和你同归于尽。”

    他咳着俊脸上也咳出红晕来,纤长的睫羽上沾了些许水汽,不知是汗水还是咳出的眼泪。

    慕华胥出奇的没有恼怒,反倒静静的凝着他,若是,他本来的容貌和靳南衣一样,那么他是不是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件事情。还有,这人对顾予阡的在乎是不是太过了些……

    绯衣男子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袍,方很是认真的解释道:“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垂下手,偏头凝着白衣少年,再道:“那么你该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到底是谁?”

    寡月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江南人皆言华胥楼主一言九鼎,他想他可以信他一回,在得知顾九无事后他才长吁一口气,全身有些疲软的扶着梨木大桌坐在了一旁的梨木大椅上。

    慕华胥见他如此难受,思及他方才竟能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将他的身子提起,眉目一黯。

    寡月舒缓下来才开始道出数些日子前的一切……

    “什么?他死了!”绯衣人一掌拍在了梨木大桌上,茶壶与茶杯都随着那一掌倾倒。

    “你比我更无耻,他死了你都不告诉我!”那人妖娆亮丽的眉眼里满是哀伤。哀伤如此真实,寡月也为之动容。

    寡月抿了抿干涩的唇,沙哑道:“南衣哥哥,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连我也不告诉?”慕华胥被这么一唬,呆呆地顺着寡月的话说,突然心中哀伤感更甚,什么挚友,什么生死之交,前一刻把你给哄着,后一刻,他入了土都不告诉你。

    寡月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慕华胥随着他这么一颔首,怒火与哀伤齐集胸间,他从椅子上跳起,随手砸了一个杯子。

    “他连半个念想也不曾给我留下,他就这么不拿我当朋友?”

    那人发了飙,似乎是见到什么就想去砸,杯子和茶壶砸完了,那凤眼一扫,又伸手要扯一旁木架上插着花的美人斛,捏了下,似乎是嫌重了,拿不起,停了手。奈何心中恼意更甚三分……

    寡月见他这一派纨绔张狂的做派,心下摇头,深深叹气,江南第一楼的楼主,外人眼里,主商海之沉浮,不可一世的慕华胥,他哪里也不曾想到,会是这般模样。正当此时他想起一件事情……

    慌乱间,他在怀中摸了摸,有几封信,南衣死时叮嘱过他,所以他一直贴身带着。他拿出打开一层包着的红布,果然看到有一封愕然写着四个大字:慕七亲启。

    “咳咳咳……”寡月咳嗽着示意那货消停下来,又平淡道,“你过来。”

    慕华胥一愣,倒是很乖巧的朝寡月走去。

    寡月将黄褐色的信封递与他,道:“想来哥哥生前还是念着你的……”

    寡月收好红布包,这信不是留给他的他不会看,靳南衣知他,就不曾将这信笺糊口,这是对他的无比信任,他知。

    慕华胥凝着那信封上的四个字:慕七亲启,心中一阵暖意,是靳南衣的笔迹,这笔迹他看了多年,他自是骨子里的熟悉,他从信封内取出信纸,只此一瞬恍然大悟——

    “慕七,很遗憾,因为我的软弱与动摇,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再回汾阳,也无法再入长安……请替我照顾好我的弟弟,助他和我……南衣。”

    华胥捏握着薄薄的信纸,只觉得沉重得如同一块烙铁,他将信折好重新塞回信封内,贴胸收好,这是那人走尽一生,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沉默半晌,华胥游离的目光瞥向东面墙上的一个近似于橱窗的柜子,只是那橱窗不是现代透明的,琉璃的杂质还很多,不过已是上等,透过那琉璃能看清柜子里面的东西,最醒目的是一柄团扇,那团扇上绘着一枝寒梅……

    正当寡月疑惑的时候,慕华胥已走向那柜子,伸手将那柄团扇还有一卷画轴取出摊放在书案上。

    华胥的脸上写满追忆,唇角高高扬起,他柔声道:“那日他下棋输了我,被我逼迫着画了这女人用的玩意……”

    虽是寥寥数笔,一簇寒梅落笔苍劲,而一旁题词却是落笔风流。

    寡月能想象南衣被逼迫着绘此团扇时温柔又无奈的神情,他精通音律却不大擅长绘画,看来以后要悉心研究一下画作了。

    慕华胥兀自的打开那卷被金丝线捆好的画轴,兀自的说道:“南衣一生钟爱梅花,所作之画以梅花较多,他笔下的梅花

    集坚毅、秀雅于一身……”

    寡月望向书案上摊开的画梅图,是一副工笔梅花,画面上描绘绿萼梅两枝,一俯一仰,婀娜多姿。梅开似玉蕊占风,琼葩含露,绰约玲珑,清幽冷艳。扶疏的瘦枝玉蕊清冷、暗香涌动,属宫梅。以勾勒法淡墨细线写出花瓣,再层层填色,以水墨绘枝,重彩染花,强烈的对比映衬,生动的体现了寒梅冰肌玉骨之美。从画作透视人的心灵,南衣工笔之作多染其人温润柔和之色,写意之作却多落笔风流,这许是受了汾阳靳氏之书法的影响深厚。看来,日后若是真去了汾阳,回了长安,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寡月。”慕华胥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南衣信中隐其姓氏,只是称呼他为寡月。

    “我受南衣遗言助你一臂之力,你只消记得南衣托付你之事。”慕华胥沉声道。

    寡月凝着他,微蹙的眉舒展开来,他相信事情南衣已经在信中交代的很清楚了,也相信这人能许诺就一定能完成。

    “寡月多谢楼主。”他顿了下再道,“天色已晚,是否……”

    他还未说完一旁侧门里就走来一黑衣人:“主子,那公子醒了,嚷着要见你。”

    寡月一听就要随那黑衣人进屋,却被慕华胥拦下:“我去见她,我有话要对她说。”

    华胥自知寡月不会依他,忙道:“我不会对他怎样的。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他又不是女子,奈何一谈到他的事情你就如此紧张…。?”

    白衣少年身子颤了下,不想让他看出端倪,方点头妥协。

    ——

    “慕华胥,你卑鄙!”

    慕华胥的身影方出现在绯色帘幔处,坐在绯色大床上的女子便揉着发昏的脑袋朝他吼道。

    男子怔了片刻,手指捋起自己鬓角一缕青丝,笑道:“你和他还真是像,一个骂我卑鄙,一个说我无耻,若是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你们是小两口呢。”他边说边坐在了顾九的身旁。

    他……

    顾九一听再一想,便知道这骚包男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了!

    “他来了?他在哪里?!”顾九一瞬紧张,坐起身子,就要下榻去寻阴寡月。

    一双手握住她的臂膀,她僵直了身子。

    慕华胥同她一样僵了一会儿,只因手中的手臂,太过纤细……他又忆起数个时辰前他将顾九抱回来的时候,“他”的轻盈与柔软……这样的纤细与柔软又如何出现在男子身上?原是如此……

    狐狸眯起了美目,难怪那厮对这人如此紧张,他唇一勾、先道了一句:“你没有话要同我说话吗?这会儿出去了日后就没得时间说了,顾姑娘……”

    狐狸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将“顾姑娘”三字咬得极重。

    顾九眉头一蹙,猛地偏头望向他。

    “你。”她凝着他,惊恐又讶然,“你都知道了?”

    他松开手,再度勾唇,露出一个妖冶的笑,道:“我可是阅人无数的华胥楼主,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顾九看着他自恋的样子,还真是……

    “我差点忘记了!”顾九突然怒瞪着红狐狸,白嫩的手指指着他道,“你竟然对我用了迷香!没想到堂堂华胥楼主,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男子眼眸一沉:“你竟然能知道迷香?”迷香非大雍所产,因他生意做得大,只有远去西凉的商旅才会购得此物。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道:“顾姑娘,慕某还真是好奇了,姑娘从何处知道这迷香的,莫非姑娘不是大雍人士?”

    顾九一震,迷香在现代电视剧中很常见,她小时候就知道了,难道这里的迷香很难得到。不过她确定了一点,这人的确对她用了迷香。想着就让人咬牙,也不知这人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见顾九一副发难的模样,华胥莫名的想笑,觉得逗弄她倒是很有趣:“那人那么在乎你,如果我告诉他我是用这双手抱着你一路从华胥楼侧门走近内室的,你说他是会宰了我,还是杀了你,再自杀……”

    顾九凝着这红狐狸,眉头越拧越紧:“没有如果,死的绝对是你!”

    那人被顾九的气势一骇,心下微悸,方道:“没有啦,本楼主才不会做下人做的事,不过是……”

    “是什么?”

    “要袁……”华胥方要解释,却觉得越解释越不清楚,“不是不是,这不情况紧急,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你!”

    他捏住顾九送来的拳头,道:“顾姑娘,别闹了,我们说正经事。”

    顾九被他一句“别闹了”弄红了脸,这叫旁人听了去,还真说不清了。

    “今日我也瞧见了,姚家的不会放过你们‘毓秀坊’,怎么样我们来谈个条件如何,我借你钱财,你帮我对付姚家的。”他微眯着眼说道。

    帮他对付姚家?为什么要帮他?顾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同这骚包男合作。

    见她一脸不赖,慕华胥,双手抱胸道:“你不想我帮寡月了么?”

    闻言,她一震,颤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如何?本楼主不光知道寡月的事情,还受南衣所托助他一臂之力,那么,你是不是更应该巴结一下本楼主呢?”他漂亮的眼睛打量着顾九,让她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半晌,一室沉静,她才淡淡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只能尽我所能先对付华绣坊,整个姚家霸据着江南纺织,势力太大,我不行……”

    “我想楼主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以楼主在江南的势力,又如何想着要对付姚家的?那姚家的又有何诱人之处?”

    “哼!不是我想对付姚家的,只是那洛营的处处挤兑我,自来瞧不起一身铜臭的慕七,我教的税银比哪家的都多,那洛战枫道貌岸然,狗屁正直,老子看他不爽好多年了,这不是听人说他家独宝儿子来年开春就要到姚家去下聘礼了,洛营的斗不垮,先斗垮他家亲家再说!”

    慕华胥发了一大通牢骚后,扭头望着顾九道:“想不想把生意做大?我借银子你。”

    顾九狐疑的望着他:“为什么找我?这江南绣坊,布坊,成衣铺那么多,比毓秀坊的好的不知几多,怎么就找了我?”

    “哼,这几日接错了九爷的都说九爷聪明,我看就是个榆木脑袋,这‘毓秀坊’可是南衣的铺子,就算他生前再不怎么喜欢打理,他死后你接了去,我怎地不会祝你一臂之力?”慕华胥愤愤地道。

    这样一番话下来,顾九倒是将要说他“公报私仇”的话给咽了下去。

    “好。”她到底是答应了,“若是予阡有能力不及之处,请慕七爷谅解。”

    她方说完就听得门外有人在说话:

    “靳公子,你不能进去。”

    寡月哪里由得他说,他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未见二人从那房里出来,就算是下棋这一盘棋也该下完了。

    他方入室就见那二人一脸惊愕的样子,顾九坐在床榻上,红狐狸站在床榻前。

    少年快步走进,一身冷凌难以消散,他从慕华胥身前走过,再床榻前蹲下,拿起床边的布鞋,握住顾九的脚,替她穿上。

    顾九从他的沉默之中似乎读出深深的无可奈何。

    亟待他给她穿好布鞋,才柔声道:“跟我回家。”

    家……真是一个让人温暖的字眼。初来时的孤独感,能被他的温柔填得满满的,他便是这么一个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无枝可依。

    “嗯。我们回家……”她柔声道,从床榻上起来,扶着他。

    寡月朝慕华胥一揖:“楼主,我们先行告退了。”

    他拽着她的手,由不得她开口,就拉着她往外走去。

    慕华胥眉目含笑,狐狸眼灵光一闪,冲着顾九道:“九爷,白日里我说得可是认真的。”

    他这般一说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顾九茫然的回过头来,回道:“什么?”

    “两用抱枕啊,我的好九爷,你可记得给我画一个……”

    “……”

    顾九突然间想化作雷电劈死这货!她偏头余光瞥了眼脸色一时间变得很不好看的阴寡月。

    突然换作她拉着少年逃也似的离去。

    身后还传来那邪魅张狂男子娇声高呼:“九爷,你可别忘了。”

    顾九脸色瞬间更难看了三分……

    在内阁外的长廊里她才松开寡月的手,一前一后的走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听到长廊外的雨声,凉风过处,她伸出空出的手拢了拢衣服,突然觉得有些凉意。

    身旁的人心细如尘,感受到了,伸手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她挨着他,凉风被挡着了些,暖意也自心底升起。

    走过长廊,再入垂花门的时候,他二人瞧见袁捷。

    “主子命我拿把伞给二位捎来。”

    袁捷把伞递与寡月后离去。

    寡月撑开伞,给顾九让出大半边。

    “楼主还真是小气,就不舍得多给一把。”顾九轻嗤道,不过虽说那人脾气不可捉摸,却也是心细的。

    那人突然在垂花门扇形窗那里停下。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凝着她,沉声道:“他晓得你是女子了?”

    顾九被他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凝着他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点头。

    她似听到他浅浅的抽吸一口气,之后……猛咳起来。

    凉气入肺,她懂,便伸出一手去拍他的脊背。

    他缓解了些,哑着嗓子道:“走吧,卫箕在等着了。”

    她跟着他的步伐穿过垂花门,走了不远就到了院子。

    院子里,卫箕已经牵着马车候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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