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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楼中,石乙与莫叶的交谈还没持续多久,金老板忽然到来,令石乙暗暗吃惊,差点以为今天的事就要这么被搅和了,却不料金老板只是带了几句话过来便走了。

    送金老板离开,两人回到楼上独门雅间,刚关上门,石乙忽然兀自笑了起来。

    坐回桌边的莫叶看他笑得样子有些怪,随口问了句:“你笑什么?”

    “还要我解释?”石乙没有回复,还反问了一句,总算是收了笑意。

    莫叶思酌片刻后道:“就因为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四海楼是金老板跟阮洛合伙的产业?”

    “这只是其一。”石乙先微微点头,而后却又轻叹一声,摇头道:“还有一则……你是不是真那么的后知后觉啊……”

    见石乙还不肯直言,莫叶心底有些不耐烦了,甩手道:“不说罢了,能让你卖关子的事,准不是什么好事。”

    “那好吧,时间不早了,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咱们各回各家。”石乙端起桌上的瓷盏,饮干最后一滴酒,搁下空盏时,他徐徐又道:“今天说过的事,不急着办,这几天你我应该都有闲时。”

    “你这就要走了?”莫叶见石乙没有要再坐下的意思,自己也坐不住了。将他刚才说的话回想了一遍,她紧接着又问道:“东风楼里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石乙微微一笑,“几个疯婆子准备关楼大吉,出去玩几天。”

    莫叶闻言微愣,旋即笑了起来,眼中一亮。道:“难得啊,一群美人儿同伴出游,一定惊艳京都,你们准备去哪里?”

    “等我回去了才知道。”石乙微一顿声,想了想后道:“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带上我一道儿,不过刚才我离楼来找你之前,她们的神情有些怪,没准等我回去了,要作弄我呢。如果是这样。我可来投奔你了。”

    ……

    结束了晚饭后的散步活动,德妃由那两名掌灯宫女护送回寝宫,皇帝则照旧回到御书房,准备批阅排在一天当中最后段的奏折。

    十年前被他忽然提升起来,职任御书房侍笔太监的海公公,如今已是御书房内侍总管。虽然他只是管御书房这一块儿的事物,但当皇帝批阅奏折时。宫内宫外不论是文武官员,还是皇子妃嫔,若有事要通传,还都得经过他。职权与影响力之间最大的不对等,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今站在御书房外随驾的,以及御书房内替皇帝侍笔的,都是经海公公挑选出来的内侍官。在几年前,海公公生了一场病,便挑选并教出了两名太监代替自己侍奉皇上。他一个人的工作却分给了两个人代劳的原因则在于,怕没人能在短时间里接受皇帝的一些不能外传的‘癖好’。事实正名,海公公这样分职专行的安排是很有意义的。

    虽说那侍笔的太监正如刚才皇帝对德妃所描述的那样,站着如一根柱子般呆板冷清,但皇帝本人对他的做事方式,其实还是比较满意的。

    侍奉笔墨的这名年轻太监从不对皇帝批阅奏折的事发表个人看法,但在递笔、磨墨等事物上。行事却是十分机灵,可以看出他本身并不笨拙,拥有内慧却能十分严格的约束自己的行为,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样的人在一般时候恪尽职守,不会用自己的小聪明影响主上的决定,但在非常时刻,却可能发挥非常作用。

    而那名立于御书房大门旁的随驾太监,也是经海公公调/教过的,其受教的最重一环,就是关于一位布衣青年人的出入问题。

    对于那名青年人随意出入御书房的行为。随驾太监得到的命令是尽可无视,并且为之保密。虽然那布衣青年的行动一直是来去如风,可至今能将他与现任京都守备军总领联系在一起的人不出一二,这份保密的功劳,随驾太监做得十分称职。可这份称职的背后是一天又一天的担惊受怕,以及精神上的高度紧张。

    今晚。皇帝来批阅奏折时又将执笔太监唤了出去,那太监便知道是那位布衣青年人到了。他走到门外,与另一位随驾太监分立左右,交换了一下眼神,知了确信,却是暗暗吃惊,不知何时,那布衣青年已然在御书房内了。

    门的另外一边站着的那位随驾太监反而没有他这么紧张,布衣青年如果进去了,或者出来了,那么事情都简单。他最怕的是那青年人进出的那一瞬,准确来说,是最怕自己看走了眼,误将刺客当那布衣青年给放了进去。

    书房内,皇帝手中朱笔一点,最后一张奏折批定,与此同时,一贯穿着剪裁精简合身的布衣的厉盖从一扇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帝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肢体,微笑说道:“老三已回,而且我们都见了面,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再以这种方式出现?”

    这种不论身份、不遵礼仪的会面与谈话,是十年前就存在的。十年时间过去,厉盖的身份从当初的绝对秘密到现在的略有暴露,因为担负了明面上的官职,很多事都可以直接交流。不过,这种旧的交流方式还是存在着的,并且随着这种方式存在的习惯也没有改变。

    不过,能让厉盖用这种方式与皇帝交流的事,一定有其绝密性。

    “我要告诉你一件你一直想知道的事。”厉盖语气平缓的说道:“廖世的行踪终于出现了。”

    皇帝闻言,目中神情微变。

    方才他还对德妃说过,太医局严广做保,称廖世极有可能可以治愈二皇子的宿疾,以及德妃的疑症,这消息不管是否已经流传出去,廖世的人身安全在目前看来,都是一项秘密。不过廖世自十年前跟着林杉离京。行踪就一直十分隐秘,更在几年前完全失去踪迹,为此他还在书信里跟林杉大吵了一顿。

    现在,他居然出现了!虽然想到为了追踪廖世的行迹,自己的一切做法,算计意味太重,然而只要知道他的所在,自己算计得也值了。

    沉吟了片刻后,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古怪的笑容。“真是巧啊,刚才我还跟人说起他呢!”

    ……

    当清晨第一抹阳光从窗棂中投射进屋时,一夜都没怎么好好睡过的二皇子也没怎么再休息,早饭也未好好吃,随后就直接来了叶氏贤妃生前住过的那处别苑。

    又是一年春来到,别苑墙角的那棵野杏树,枝头又开满了淡色杏花。

    指尖触碰过微凉的花瓣。想起这株杏并不能结出果实,二皇子心中不禁一阵异样感触。

    没能在院子里多待一会儿,侍从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劝了好几次,终于把他劝进屋去。

    屋外先传来迟重与小意简短打招呼的声音,然后就见拎着一个大铁瓮的迟重走了进来。铁瓮那镂空花纹的盖子上透着丝丝淡得几乎不可见的烟气,随着迟重的走近,二皇子很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浪潮袭来——他让迟重去取碳,没想到迟重直接把碳燃了才拿过来。

    迟重将大铁瓮放入屋子正中那空荡荡的火塘里。掀开瓮盖,让热气丝毫无阻的透了出来。二皇子捧着手炉就又坐到了地面铺着的木板上,不过他是坐在燃着炭火的塘边,与迟重对坐。

    二皇子触景生情,聊了一些曾经在这间屋子里与叶姓贤妃一起度过的冬季岁月,话题的内容比较轻松,那也主要是因为贤妃在他的描述下。似乎是个等级观念极淡的女子。不过这样一来,一直将自己摆在只听不说位置的迟重倒是渐渐受了感染,放下了一些身份上的顾虑,也开始能主动与二皇子搭话了。

    这谈话的内容围绕的中心虽然是有关贤妃的事,然而实质却是东扯西拉,天南地北,原因则主要是因为通过贤妃之口传递给二皇子的故事,就是这么古怪离奇。

    但话至最后,最吸引迟重注意的还是这间屋子的构造,关于这一点。迟重的话忽然多了起来,显露出他骤然增大的好奇心。

    他敲了敲地板,又起身敲了敲四面的墙壁,最后按照二皇子的指导,扒开了地面可折叠翻起的木板,看着板槽里躺着的几块光溜溜、冷冰冰的大石头。他忍不住说道:“这看起来也没什么玄机,就是把烧烫了的石头放进板槽里,没有柴烟的热浪会慢慢沁过木板,使得屋中充满温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皇子腾空伸手,覆在火膛上方,感受着碳堆散发出来的热度,同时缓缓说道:“其实华阳宫里有这样的屋子,只是效果总是达不到这里的好,后来有人称这样的房间不安全,父皇便命人将其撤了。”

    迟重的眼里流露出一片遗憾的神情,轻声说道:“也许只有贤妃娘娘知道此中玄机,可惜老天擅妒。”

    二皇子对此无声的点了点头,这屋子是叶姨差人建的,他曾经得了她的亲口回答。不过在后来的日子里,知道了父皇的那位好兄弟、也是叶姨的师兄的一些事迹后,他忽然有了另外一种猜测。只是这猜测必须要等到那位他只见过几面的,却觉得其人谈吐甚为玄妙有趣的先生再入宫时,才能得到答案。

    话题聊到此处便以二皇子站起身而宣告结束,迟重跟着也站起身,就听他说道:“其实刚才小意送手炉来是次要的,她主要是给我带了皇姐的消息,我们这便去探望。”

    迟重听闻歆竹公主的事,刚才松缓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有了绷紧的迹象,二皇子看见这一幕,也不管他是在为什么而凝神,只是一边向屋外行去,一边随口说道:“本来我等你来了,就要动身前往的,可是刚才那会儿,我着实冷得很,所以想先烤烤火,这样气色看起来会好一点,等会儿可能会见到父皇母妃,也免得让他们担心。”

    迟重闻言,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在沉默了片刻后就开口道:“殿下。阿重有一个不情之请。”

    “很难得啊!说吧。”二皇子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迟重紧随其后,在一番考虑斟酌后,他才平缓而认真的说道:“阿重虽然不懂医术,无法帮到殿下,但希望殿下以后不要太过忍耐,若有身体上的不适,请一定要告知身旁的人,我等才能及时服侍效劳……”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旋即又补充道:“也许有时候,宫女内侍们正是因为不知道你何时会不舒服,所以才会时时忐忑,谨小慎微。您若能让他们了解到你何时需要细心照顾,同时便让他们安心相信您何时是安康的,这样一来,那些多余的担忧可能就会自行消失了。”

    迟重的话刚说完。走在前面的二皇子忽然站住了脚步,回转过身来。

    “微臣失言……”迟重的双眼与他的目光一碰,然后就下意识里垂眉避过。

    可未等他将下面那半句恕罪之类的话说出口,他就听二皇子缓缓说道:“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你是第一个对我提起,不过想一想,还是具有一些道理的。”

    迟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正面情绪,这才抬起头,但是紧接着他又说道:“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这么考虑问题。就说华阳宫里,或许是出于一些原因,容易大题小做的人还是居多的。”他说到这里,脸上浮现轻微的顾虑情态。

    “这可能是怕担责任者居多吧……”迟重微一沉吟,双眸中神采稍稍凝聚了一小会儿,然后又缓缓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在这数息时间里,他的神情变动。隐隐透射出他正在决定做一件事——其实,应该算是一种责任、一个承诺。

    在沉默了片刻后,迟重神情极为认真的说道:“别人是如何想的,我没有能力知道和控制,我能左右和决定的只有我自己。殿下,我是您的近身侍卫,但我除了护卫您的安全这项工作外,还希望您能生活得轻松、安康,我愿为此而效劳。”

    二皇子凝神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好吧。”

    他说罢走回来两步。站在迟重身边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温言说道:“我的欢乐不能分享给你,然而若将我的烦闷过渡给你,却是可能给你带来无穷麻烦的,这些本来是你可以不用担着的责任,这样对你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迟重没有辩解和修饰自己的心绪。只是沉声答道:“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多做些什么。”

    “我会尝试着按照你的建议去生活,但也请你以后在我身边时,能够放开一些言谈。”二皇子微微一笑,接着道:“不论你说的话是否有不妥之处,我都不会责怪于你。说出来,是你的自由,听不听,由我自己决定,这样才是朋友。当然,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提出来,哪怕我也许不能帮你完全解决,也是能分担一些的。”

    迟重闻言愣了下神,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微惊说道:“殿下……去年在正律厅发生的事,我……我绝不敢再来第二次了!”

    二皇子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还是在肯定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搁在迟重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拍,说了一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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