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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汤汤而逝,血黄色的波涛散发着浓重的腥气,水中毒蛇蛆虫黑黑白白蠕动在一起。偶尔河面还会伸出一只手,那是数千年前不肯喝下孟婆汤,毅然自赴忘川水的情种。他们饱受河中铜蛇铁狗的咬噬,浮沉在污泥浊水中,只为远远地看一眼走过奈何桥去投胎转世的爱人,哪怕一句话也不能说。
顾白蜷缩在桥底,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地府阴惨惨的风冻得他骨头都僵了,可他一动也不敢动,他害怕被鬼差发觉。否则,他就再也见不到齐睿了。望乡台上不绝于耳的哭声把他的思绪拉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我也知道那不是因为爱……”
顾白戴着耳机,传来的歌词字字戳心。他右手扶着楼梯,左手有气无力地提着小半桶在酿酒店打的老白干。泪水从他厚厚的眼镜片下汹涌冒出,鼻涕也一段一段地淌下来,咸咸的流进嘴里。
楼梯间从建成以来,几乎没有人走过,地上时不时还散落着碎木板和石灰。顾白本可以选择搭乘电梯的,但是他想亲力亲为,他毫不知情地来到这里,现在要离开了,他终于有的选。所以,他坚持自己走。
五十层楼,他拖着步子,东倒西歪地爬着,有时候一个站不稳,就用手撑在前几级台阶上,像一条瘸腿的狗。楼道里甲醛味儿特别刺鼻,加上酒精,顾白觉得脑袋里沉沉地箍上了一个铁圈。
霓虹光透过结满灰尘的通风窗折进来,五颜六色的像一块巨大的泡泡糖,被吐在地上,黏黏地裹住顾白的双腿。
“城市的夜晚如此地灿烂,只是没有你在身边陪伴……”
半梦半醒间,顾白已经到了天台,他推开面前那扇又窄又锈的铁门,忽然冰凉的夜风迎面袭来,吹散了他七分醉意。
顾白跌跌撞撞地坐到水泥墩上,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痛苦清晰锐利得像半根头发扎进手指,恶疼恶痒还取不出来。
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着,嘴唇微微颤动,突然爆发出一声痛哭:“齐睿!我爱你啊,啊,啊。”
他腿一软,啪一声跪在了地上,顾白把头深深埋进两只手掌里。身子一倒,虾米一般弓在黑色的混凝土上。
顾白刚一出生,父亲就因为高危作业摔下来死了,母亲伤心欲绝,到最后神志不清。他从小就穿最寒酸的衣服,吃最差的饭,常常还因为母亲病发而挨打。他都挺过来了,但是自卑和对女人的害怕永远烙在了他的心底。
青春萌动的年纪,却没有一个女孩儿喜欢他。说实话,谁会喜欢上一个成日低着头,说个话都躲躲闪闪的男人呢?
所以,他拼命苦读,可高考前夕,他母亲却因为跑到火车道上去捉蝴蝶被压死了。顾白草草地为她办了丧事,他以为自己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恨她,恨她把自己带到这里。可是就在考第一堂语文的时候,语言运用题里有一段母子对话要他填:
母亲:宝贝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儿子:______________
他崩溃了,泪水就像下了闸的坝,拦也拦不住。他的哭声扰乱了整个考场,老师也劝不了,只能把他赶出了考场。
他又复读了一年,选了历史,一直读到博士。顾白觉得历史发生过了,发生过的事让他有安全感。他讨厌一切未知的人和事,就在他快要毕业的时候,齐睿出现了。
她并不漂亮,但她清秀的脸庞和活泼的性格让顾白感到很开心,开心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顾白掏出自己的积蓄,给她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只为看一眼她的笑容。甚至,他还把好几篇sci送给了她。
可就在昨天,她却发了一张她和其他男人睡在一起的照片,她说她与那个男人分不开了,像家人一样。齐睿删去了与他所有的联系,顾白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从此我不再是你的港湾……”
一个从没有享受过爱的人,如果突然给他一份爱再收回,生命也就没有了寄托。顾白渐渐止住了哭泣,他爬起身来,拧开瓶盖灌了自己两大口酒,苦得他不行。
顾白翻上天台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脚下的车流像一根金色的丝带。
他摊开双臂,微笑着,栽了下去。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被一群人围着他拍照,脖子还被一根铁链牢牢拴住。忽然链子一拽,顾白就飘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无常鬼正要将他押往黄泉地府。
他被猛地往下一拽,眼前黑黢黢一片,人间的光芒和嘈杂飞快地远去。他仿佛还听到一个遛弯大妈的的叹息:“唉,可惜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顾白感觉脚下一实,他知道,自己到了阴间。而且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黄符,上面印着“为酆都天子阎罗大帝发给路引”和“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丰都地府转世升天”的字样,上面还盖有“阎王爷”、“城隍爷”、“酆都县太爷”三枚印章。眼前还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面深深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毕竟是历史博士,认出这分明是“鬼门关”。
而十八鬼王和看门小鬼守卫两旁,挨个挨个盘查亡灵手上的路引。顾白也战战兢兢跟着进了这关去,后脚刚一跨,金枷银锁两名鬼将就上了前。他们口吐獠牙,面容凶狠,头戴金箍,枷爷身穿红绣袍,锁爷则著蓝袍。二话不说就把顾白送上了黄泉路,路上雾气森森,男女老少都脸色惨白,毫无表情。甚至,还有婴儿在队伍中爬行。
顾白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却看见路旁开满了异常美丽的花,那花的红,人间绝无。可这花却没有绿叶陪衬,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就像死亡,生生隔断了生者和逝者。
不知走了多久,顾白看见路的尽头凸起了一个高坡,哭喊声也渐渐听得清楚。无数的亡灵登上高坡,极目远望,刚刚还僵硬的脸都开始扭曲恸哭。这便是望乡台,鬼魂们在这里最后看一眼人间,就再不能回头了。顾白是个例外,他埋着脑袋只管向前走,他早已对人间的种种心灰意冷,还有什么眷恋的呢?
不远处,一道青石长桥拱起,直插对岸。桥边一位绝色美女穿着秦制衣裳,正在用一柄木勺为鬼魂盛汤,那汤十分清澈,而且香气扑鼻。旧时孟姜女哭倒长城,目睹长城之下尸骸无数,她怎么也找不到丈夫的尸骨。为了能忘却这些痛苦的记忆,她就熬制了能使人忘记记忆的孟婆汤。后来上天念她思夫之情感天动地,就免了她的轮回之苦。让她在奈何桥畔熬制孟婆汤,让参与轮回的阴魂们忘记前世的一切。
眼看着就要轮到顾白,齐睿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他趁着孟婆与枷锁二将不注意,偷偷躲在了奈何桥底。顾白知道自己已死,不吃不喝也无所谓,他要在这里等她。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就算等上几十年又怎样?顾白龟缩着,痴痴地想。
“天乙星,奈何桥的风吹了三年,你还不醒悟吗?”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重重叠叠地传了过来,充盈了整个地府。五方鬼帝,十大阎罗还有无穷无尽的冥兵全部跪地叩首。声音的主人,便是掌管大地万物生灵的东岳大帝!
顾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书记模样的小鬼一把从桥底揪了出去。他怕得要死,不,他已经死了。他怕得要命,不,这命也已经丢了。反正顾白估摸着自己擅自逃避六道轮回,肯定是犯了大罪,看这小鬼和他背后的阴兵,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磕磕巴巴地问道:“做……做咩啊?”
小鬼一愣,态度谦卑地对顾白说:“小神奉东岳大帝之命,请上仙去往酆都城。”
“小神?上仙?”
顾白彻底糊涂了,想起刚刚那阵奇怪的声音,指的可不就是自己么?可他是顾白,哪儿是什么天乙星!
见顾白一脸迷茫,小鬼颇有些愤怒地对孟婆说:“怎么他还没有喝汤?”
孟婆面露惭色,盈盈拜倒,“是妾身过失。”
小鬼摇摇头,亲自端起一碗孟婆汤递上,“上仙请用。”
顾白出神地盯着自己在汤里的倒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用力一拍,把小鬼手中的汤碗打翻在地。
“我不喝!”
“我不喝!我要等齐睿,我要在这里等她!我要问清楚她为什么抛弃我!我哪里不如那个野男人。”
顾白把心中的委屈发泄个干净,小鬼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任他撒泼打滚。直到顾白用尽了全身力气,小鬼才缓缓开口。
“上仙尘愿未了,小神或许可帮。”
顾白一听此话,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满怀期待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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