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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四平调到文印室,与小张只隔一堵墙,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渐渐熟悉起来。
教务处孙主任不知道小张的来历,拿她当“社畜”使唤。小张忙得像陀螺,叫苦不迭,回家后跟父母一个劲抱怨。不过工作上的事,老张夫妇也爱莫能助,不管怎么说,压担子好歹也算“培养”,总不能请教育局副局长再打个招呼,让小张在单位轻轻松松混日子!
老张爱面子,也说不出口。
教务工作室的小孔也靠不住,他是新手,接了顾横川一摊子事,忙得焦头烂额,频繁出错,根本顾不上帮小张。小张只好找文印室的陈四平帮忙。
陈四平脾气好,小张开口央求,就默默帮她把考务一头的事做掉,逢到工会发劳保用品,或者晚自修看班,能帮则帮,绝不推脱。小张轻松了很多,心中过意不去,隔三差五捎个点心,带个水果给他,有事没事聊上几句,还说得来。
接触多了才发觉,陈四平也是个爱读书的人,只是他喜欢生物学方面的科普书,对小说不怎么感兴趣。小张以为他读生物专业,问了才知道,他中专学的是“电子电器应用与维修”,听上去很高大上,其实就是家电维修。
陈四平很会修东西,小到录音机计算机打印机,大到空调电视音响,有问题先拆开来捣鼓,捣鼓捣鼓就捣鼓好了,实在捣鼓不好再打电话找总务处报修。有一次小张的手机掉进洗手池,他正好路过,捞起来强行断电,打开后盖拆下电池,小心翼翼用电吹风吹干了,重新装上居然还能用。
陈四平知道小张和顾横川在b站运营一个视频账号,他也喜欢看“打雀英雄薛定谔”,创意好,拍摄好,剪辑配乐也好,很佩服他们两个有这样的能耐。他只会修东西,弄不来这个。
年前老张摔了一跤,髋关节骨折,卧床两个月,人明显苍老了很多。他惦记着女儿的婚姻大事,忍不住多嘀咕了几句,小张默默听着,没有跟他斗嘴。
经历了很多事,小张也成熟起来,知道有些事勉强不来。她年纪不小了,继续这么挑三拣四下去,真变成老姑娘,只能找个二婚的老男人,还不如早点安顿下来,让父母放心。所以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没有一口回绝,答应处处看。
单位里不缺热心的老阿姨,热衷于牵线当红娘,张三配李四,王五配赵六,内部消化,解决大龄未婚男女的终身大事。小张原本看不起她们,大学本科的知识分子,口气做派跟市井大妈差不多,但这一回有人找上门,她破天荒没有反感。
给她介绍的男朋友是陈四平。
陈四平还需要介绍吗?需要的。没有这样一个契机,他们谁都不会主动迈出那一步。
陈四平是土生土长的泗水人。他在单亲家庭长大。严格地讲,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单亲”的,父亲在他11岁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母亲独力抚养他成人,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过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并不适合陈四平。从小到大,他过得没心没肺,父亲的出走只是一个意外,并没有在他生命中投下抹不去的阴影,他抓住一切机会疯玩,拍洋画,抽陀螺,赌弹珠,看动画,打电玩,只要不读书,无论多么幼稚的玩意儿,总能吸引他的全部注意。
陈四平厌学,大小考试只有20来分,成绩单上一眼望去满是不合格,只有体育还不错。他的心理年龄远远滞后于生理年龄,小学留了两级,初中又留了一级,好不容易才爬出义务教育的泥潭,混到一张薄薄的文凭。
初中毕业后,陈四平托关系进了中专,学家电维修,有个高大上的名目,“电子电器应用与维修”。之所以读中专,一来中考实在太差,没得选,二来迫于生计,学门手艺补贴家用。
大概是小时候玩得太疯,耗尽了所有精力,进中专后,陈四平变得有些沉闷,他与那些整天惹是生非的同学玩不到一起,女同学对他也没有吸引力。他形单影只,得过且过,度过了乏善可陈的三年,唯一的消遣就是回家看电视,追《圣斗士星矢》、《魔神坛斗士》、《宇宙骑士》、《中华小当家》、《灌篮高手》。
事后回想那段经历,生活谈不上艰难。住的是政府统一安置的回迁房,40多平米,两室一厅,楼层间距近,采光不好,大白天也要开灯。比起这座城市的打工人,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母亲身体不好,提前退休,每个月领一笔菲薄的工资,省着点用,也足够他们吃饱穿暖。
学了家电维修,最好的出路是开个小店当个体户,不过门面房是个问题,陈四平也不愿操这份心。傻人有傻福,正好松江中学招收临时工,看管电教设备,陈四平去应聘,专业对口,很幸运被选上了。
那年头电化教育才刚刚兴起,在负责招聘的教导主任看来,“电子电器应用与维修”很有分量。
就这样,陈四平成为了松江中学的一名职工。
松江中学礼堂后台有一间储藏室,堆放幻灯机、录音机、录像机、影碟机、便携式音箱,陈四平就在这里办公,类似于仓库管理员,登记电教设备的使用。那个年头,学校采购手续不规范,没有售后,小毛小病自己修,大问题就报废。遇到教职工大会或者文艺演出,他也顺便兼管灯光音响。
平日里没什么事,礼堂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很是冷清。
在同事心目中,陈四平只是一个看管设备的临时工,犯不着跟他多啰嗦,他也没有串门打哈哈的习惯,按时上下班,除了去食堂吃饭,很少遇见人,也很少说话。松江中学多了这么个临时工,就像多了一个不声不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