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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春庭,冷月成霜。
风吹起青年绯色的袍角,他站在疏散的树影里,眉眼被枝隙透出的一丝月痕照亮。
陆曈微微蹙眉,裴云暎怎么在这里?
裴云暎走到陆曈身前,道:“陆大夫。”
倏尔又停顿一下,盯着她笑道:“不对,现在应该叫陆医官了。”
“医官”二字,落在眼下南药房狼狈的她耳中,听起来像是个无心的嘲讽。
陆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突然伸手拽住裴云暎袖腕,快步走向另一头。
裴云暎微怔,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的衣袖上,没说话,任由陆曈将自己带进不远处一间旧药房。
药房不大,堆满了一些陈旧的不常用的药材,甫推开门,带起细细灰尘。陆曈把裴云暎推进房中,反手关上门,一回头,就见这人靠着窗,正四下打量屋内陈设,见她关门,才故作惊奇地开口:“陆大夫这是何意?”
陆曈转身朝他走去:“裴大人怎么会来南药房?”
“路过。”
“路过?”
他低头看着陆曈,语气有些奇怪:“陆医官不会以为我是特意来看你?”
陆曈一噎,道:“我没那么自作多情。”
她当然不会以为裴云暎是过来看她,不过大晚上出现在南药房,难免不令人多想。这人行事神神秘秘,先前申奉应大晚上带人搜捕宫中刺客一事陆曈还未忘记,如今初来乍到,自然不想多生是非。
裴云暎笑了一下,后背靠窗望着她:“所以,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曈收拾好心中思绪,抬头道:“我以为裴大人不愿被别人知道你与我认识,所以特意避开他人,免得给大人添麻烦。”
她说得讽刺,却叫裴云暎微微怔了怔,思索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你这话听着,像在怪我当日没和你打招呼?”
陆曈进医官院当日,随新进医官去记名路上曾遇到殿前司禁卫一行,与裴云暎擦肩而过,那时候他高高在上,余光也吝啬给旁人一眼,漠然从她身边走过了。
“怎么会?”陆曈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宫中规矩多,裴大人与我身份有别,这份自知之明,小民还是有的。”
陆谦曾说过她,有时候在阴阳怪气一事上怪有天分的,如今看来,这份天赋还没有被埋没。
裴云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在仔细分辨她说这话的心情,陆曈坦然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倒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所以你拉我来这间黑屋?”
“不错。”
裴云暎啧了一声,点头道:“有道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在这里私通呢。”
他唇角的梨涡在微弱灯火下若隐若现,有种恶意的捉弄,语气却慢悠悠的,半是认真地提醒:“这要是被人瞧见,没什么也有什么了。”
陆曈无言。
明明是才器俊秀、高傲不群的银刀殿帅。但每每这种时候,他这不正经的模样总让人恍惚,当初乖戾冷漠在郡王府血溅纱帐的是另一个人。
惯会做戏。
心中这样想着,陆曈的目光,就落在他身边一只竹编食篮之上。
那只食篮很眼熟,陆曈记得自己去裴云姝府上出诊时,裴云姝常叫人给裴云暎送些点心,用的篮子就是如此样式,竹篮把手上有一对翘尾巴的红喜鹊,生动又喜庆。
这下陆曈相信裴云暎的确是路过南药房的,没有人要做大事的时候,还随身带着食篮。
似是注意到陆曈的目光,裴云暎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随口问:“吃饭了吗?”
“没有。”
他笑笑:“尝尝?”示意陆曈取用自己身侧的食篮。
陆曈本想拒绝,腹中却轻微一颤。方才她从厨房里两手空空回来,白日里只吃过一块阿秀给的药饼,今夜注定要饿肚子了。
她倒也不是不能饿肚子。
不过……
能吃饱当然最好。
陆曈走过去,揭开食篮的盖子。
裴云暎微微扬眉。
竹编食篮里放着糕点,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碟子盛着几只精致荷花酥,一块只有小半个巴掌大,除此外再无其他。
陆曈心中有些失望,又恶意地想,裴云暎一个高高大大的的男人,却吃这么点精致点心,实在有些违和。
裴云暎不知她心中腹诽,见她不动,问:“不喜欢?”
“没有。”陆曈拿起一块荷花酥放入嘴中。
裴云暎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这般干脆,顿了一下才笑着开口:“不怕我在里下毒?”
“不怕,”陆曈道:“我百毒不侵。”
她是真的有些饿了,原本从前食欲算不得多好,但先前在仁心医馆,坐馆时银筝和杜长卿总是拿些新鲜瓜果喂她,时日久了,都快忘记饿肚子的滋味。
裴云姝大概是考虑到裴云暎的口味,糕饼都不太甜,吃在陆曈嘴里就觉得寡淡了些。
她吃得很平静,仿佛只是为填饱肚子,并不在意食物滋味如何,没有半分波澜,裴云暎看了一会儿,像是看不下去,道:“小心噎着,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南药房的人扫光厨房的剩菜,无非故意为难,如果眼下惊动旁人反而惹来事端,还不如就在这里凑合。
这么一想,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当初和陆柔陆谦在深夜的厨房里,背着爹娘一起烤地瓜的日子来。
与现在何其相似。
手上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直到耳边传来裴云暎的声音:“你的簪子……”
陆曈一愣,下意识伸手抚上发间那只银质木槿花发簪。
那只银色的木槿花发簪、姐姐的发簪被她戴在头上。进宫那一日起,她将它簪于发间,时时提醒着自己要做什么,为何而来。
裴云暎靠着窗,仿佛不经意地问:“发簪是你姐姐的?”
陆曈道:“是。”
他点头:“难怪你当时花重金也要赎回。”
那时候清河街禄元典当行,她欲盖弥彰收下许多旧首饰,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这根木槿簪子。
裴云暎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道:“很适合你。”
适合?
嘴里糕饼突然变得难以下咽,陆曈垂下手,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裴大人可知道,木槿是低贱的花。”
裴云暎一怔。
她发髻已有些松乱,衣袍干了一天活也算不得整洁,而这样有些狼狈的姿态却丝毫无损那张美丽的脸,甚至于那只银色的花簪插得略微歪斜,越发衬得她如一株被风雨摧折的花,芳容病怯、铅华销减。
而她的声音却很是冷淡。
“此花朝开暮落,仅荣华之一瞬之义也。只会生长在边篱野岸。富贵人家的庭院林园,是瞧不上这种花的。”
人常说木槿是花中最贱,也许在那些贵客豪门眼里,姐姐、她抑或是陆家,都如这低贱之花一般,只存在一日,活着或是死去,都不被人放在眼中,默默无闻。
裴云暎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
陆曈低头,继续吃那块没吃完的糕饼,仿佛并未将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把那一碟酥饼吃光,她把空盘放回篮子,盖上篮盖,对裴云暎道:“多谢裴大人的点心。”
他靠窗看着她笑:“我可不是来给你送吃的。”
陆曈想了想,从怀中摸出那只银筝塞给她的荷包,从里倒出一把碎银,思忖一下,从里头掏出最小的一粒递给裴云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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