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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她院子中这棵桂花树的年龄,桂花晒干了可以做成甜糕。说外边路上的风雨兰,这种淡粉色的硕大花朵总在某场暴雨后出现,平日里路过,你绝不会瞧出那里能开出一片绚烂。
说葵菜在冬天和秋天的区别,说今年秋天来得格外浅淡,天不冷,风也不寒。
泠琅渐渐听出来,阿香已经很久没出过门。
平日寂生不在的时候,她就自己一个人生活,定期镇上会有人送菜蔬来,但只放在门口,并不会入内。
“阿生身份特殊,我们能平安过这么久,需要警惕小心,后来我身体越来越差,也没了出去走走的力气。”
泠琅环视四周,这是一方很干净的小院,可用纤尘不染来形容,很难想象,一个目盲的人能把这一切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
也很难想象,她忍受着病痛和寂寞,还能为如此的生活而喜悦幸福着,关心桂花的开落,和葵菜在春与秋的区别。
泠琅垂下眼睛,她想,寂生说得很对,这样一个女人,你很难说她不迷人。
日光下沉,炊烟飘散,灶房中传来饭菜香气。
泠琅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寂生在村里连豆子都剥不好,一刻钟剥五十颗,他今天竟然能捣鼓这么久?”
阿香抿着唇笑:“那是因为我不吃豆子。”
“啊?”
“我身体不好,不能吃,他从来没做过豆子,所以弄得不熟练。我喜欢鱼,他便很会做鱼,待会儿李娘子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能做鱼,却剥不来几颗豆子,这根本说不通,但泠琅竟觉得很有道理。
就像在鹰栖山写的那些书信日志,僧人从山洪中死里逃生,连武器都被江琮抢了,怀中纸笔却半点水没被浸着。
字字句句,虔诚而用心,收到的人却注定无法看见。但他依然在写,写了厚厚一叠。
晚些时候,泠琅坐在案边,总算见识到了寂生的手艺。
平心而论,非常好,一条鱼分别做了脍和汤,鱼脍细嫩爽滑,汤羹也浓香醇厚。
这两道菜式恰到好处,根本无法同那个蹲在地上削萝卜的笨拙身影联系在一起。
寂生却有话要说:“江舵主说不会烧火,小僧原本以为是客气,没想到房子都差点被点着。”
泠琅闻言看向江琮,对方却端坐着从容饮汤,动作:“猛火收汁,难道不是刚好?”
“煮汤还用收汁?”寂生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妻子,脸上立即变作柔情蜜意,“幸亏我补救即时,虽不及平日七分功力,但招待二位还是绰绰有余了。”
江琮没说话,泠琅却冲他说:“学着点。”
阿香听着桌上人言语,并不搭腔,只含笑默默听着。她进食也不用旁人帮助,哪个盘子在哪方,她明显知道,也能轻松取用。
一餐毕,寂生说:“天黑不好行路,二位可于寒舍歇息一晚,明天再离开。”
江琮温声道了谢,泠琅也没意见,等一切收拾妥当,星星已经都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田间,头上的星子比别处要亮堂很多。洗漱后,泠琅披散着头发,坐在桂花树下仰望夜空。
桂花香气静静浮沉,把深重秋夜柔化得清而浅,江琮在黑暗中来到她身边坐下,二人一同安静着,没有谁开口。
终于见到了只活在寂生口中的阿香,关于她的一切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
又有步声传来,是寂生走来,他立在树下,身上的粗衣隐没在夜色中,面容也模糊不清。
泠琅看着僧人的背影,他没有白日的插科打诨,只这么沉默地站立的时候,像一棵不会开口的树。
江琮忽然问:“阿香叫你阿生,我原以为,寂生是层云寺弟子的法号,看来不是?”
寂生平静地说:“这就是我原本的名字。”
“拿自己的名字当法号,果真是个假和尚。”
“受自己的戒,烧自己的香,拜自己的佛,若是够虔诚,哪有什么真或假呢?”
“你为什么要假扮和尚?这样难道不会更引人注目?”
“因为在前年,发生了一点危险,阿香差点没挺过去。当时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除了没有迷信于神佛——于是我当了和尚,天天参拜,如果这样,上苍都还不肯放过她——”
僧人轻轻说着:“那便是上苍的错。”
寂生——生于寂,归于寂。
这个名字不太吉利,也不够威风,它曾经困扰了他很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救下落水的孩童,打跑调戏姑娘的地痞,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捉拿蟊贼。受了帮助的人们感激涕零,要大侠留下姓名,他嗫喏着,却不好意思开口。
对于初出江湖的少年而言,他宁愿自己叫张铁龙,王大猛,那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大声说出,然后催动轻功,一眨眼消失不见,从此成为一个千篇一律的传说。
少年没有父母,但有师父,虽然师父牙齿都不剩几颗,头发也相当稀疏,但他很厉害,非常厉害。
你若见到他催动枯瘦如柴的双腿,轻盈地窜上棵二十尺高的树木,飘飘荡荡像个恐怖的纸人,也会觉得他厉害。
少年被收留,他想学纸人一般的轻功,刚刚学会,师父便撒手人寰,从此只剩一个人继续完成他的大侠梦。
谁不想当大侠?听着
刀者的故事长大的孩子人人都有江湖梦,寂生更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