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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门弟子平日里练剑比试的场所,四四方方,周围栏杆上雕刻了些松柏仙鹤之类,也是简洁质朴的风格。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泠琅品着这句古语,望着那或展翅或昂首的仙鹤图案,冷不丁想起一个人来。
苏沉鹤。
他也上山来了。
刚晓得这个消息时,她有些惊讶,随即便释然。他爱剑道,明净峰又声名在外,无论是来切磋见识还是冲着明澈剑法,他都有来的理由。
这两天同江琮厮混在一处,众参赛者的山头又在另一边,她并没有时机去会会这旧友,更何况——
她并不想让江琮和苏沉鹤见上面,她还有些秘密和底牌,是现在不想透露出来的。
虽然江琮或许已有所察觉,但能瞒一天就是一天吧。
巳时刚过。
一道清越笛声自山外而来,悠远清扬,虽声量不大,但极具穿透力。满座喧嚣,它如出谷黄鹂,霎时叫所有人听闻。
会场瞬间寂静。
大象台四周的宾客席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此时众人皆被那道突兀笛声吸引了注意力,他们不约而同地四处张望,想知道这笛声从何而来。
泠琅也在扫视,还未看出个所以然,第二道笛声又至。
这一声相对要短促很多,如杀伐之前的紧张时刻,尖锐急促,摄人心魄。不再如之前的山外之音,它听起来近了许多。
只是大象台上仍旧空荡,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终于,在所有人胃口都被高高吊起的时刻,伴随着清润到极致的一声悠长笛响,一个青色身影翩然而落。
青衣少年,手持长剑,眉目间尽是湛然之气。落地之后,先是一个转身回旋,高高跃起,于空中挥出一道剑气。
与此同时,先前那神出鬼没的笛声又响,众人这才惊觉,那宛若笛声的妙音,竟是这少年剑气迸发时的嗡鸣。
一时间,青色身影如鹤如松,在高台上翩跹飞跃,剑招清丽渺然,每到最精妙之处,都有声声笛音伴随。纵无丝竹相辅,但已足够赏耳悦目了。
台下看客全都呆了去,泠琅也不自觉张了张嘴,这人,这人不是杜凌绝吗?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台上的潇洒身影同那个木讷少年联系在一起,他拿着剑的时候,真是相当的,相当的……
江琮投来似笑非笑的视线,泠琅却懒得对峙回去,她侧过脸,细细打量身后几步侍立着的侍从。
绿袖晚照早就呆若木鸡,三冬九夏也是如痴如醉,而凌双双……
女孩,你脸那么红是为甚么啊!
泠琅觉得自己悟到了点玄机,但她不敢确信。
只能回过头,撞上江琮若有所思的眼神,四目相对。不声不响的片刻,她竟觉得对方也悟到了。
不然怎得忽然笑得如此风淡云轻。
台上,一番舞剑结束,掌声骤然响起。
杜凌绝收剑入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再起身时,耳根又悄然攀上晕红。他俨然又成了那个羞涩紧张的少年,同舞剑时候判若两人。
陈长老适时登上高台,在掌声中也抱拳道:“欢迎众位来客莅临明净峰!”
这一声用了内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泠琅挑了挑眉,静候他接下来的发言。
听了半晌,却是些无聊透顶的内容。
这陈长老是个十足会打官腔的,先是介绍了杜凌绝这位内宗大弟子的舞剑表演,接着寒暄了一番天气晴热,随后就江湖现状、剑宗前景、武林风波等话题发表了又臭又长的谈话。
如此絮絮叨叨,最后提及自家掌门身体不适的时候,竟是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
“顾掌门近些天操劳太过,如今卧床修养,不宜出面,此次比剑大会一应事宜,皆由在下负责。”
此言一出,仍引起了不少骚动,有几个急躁的眼看就要大声问话,陈长老的下一句,却叫他们立即收了声。
“此前约定,比出来的前三甲将获得入内宗习剑的机会,现下增设一条——”
“这三人若不愿拜入明净峰门下,亦可获得《明澈剑法》!”
这句话真正让会场彻底炸开了锅。
不拜入剑宗也能获得剑谱!那是什么概念?
没有条条框框的戒律约束,也不必听命于掌门长老,自行修习绝世剑谱,想怎么练便怎么练,甚至公之于众,或是转卖给他人,也不是不可以!
此番议论声,直直响了半刻钟才停歇。
泠琅眼观鼻,鼻观心,听着周边各人热火朝天的议论。
“这,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哪有这样将金山银山赠与他人的。”
“怎么会如此简单?难道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当明净峰是地鼠门,走狗会呢?百年剑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此后反悔,也要看道上各位答不答应。”
“我倒是觉得,顾掌门一有恙,陈长老就迫不及待来宣告此事,其间有什么猫腻呢?”
于是有胆大的人冲台上嚷嚷:“都晓得管明净峰的只有顾掌门一位,大伙也都是冲着她来的……如今她的面咱们都没见着,陈长老却公布了这个……”
“陈长老,我们可不管贵宗内有什么纷争,先前那话说出来,可不能反悔!不然各位定要向长老你讨个说法!”
陈长老立在旋涡中心,仍是那副儒雅温和、八方不动的模样。
他从容道:“这话定然作数,各位敬请放心。”
不管台下人议论纷纷,他将手一扬,立即有弟子抬着口大木匣上来。
“若对在下方才的话有疑问,散场后尽可来问询,现在我们进行参赛者抽签仪式。”
同其他比剑、比刀,比拳头大会一样,明净峰今天的赛制也无甚新意。
报名者两千人,经过众长老根据体格、耐力等因素进行过了初次筛选,真正能上台比划的,只剩四百余人。
这四百人,又需通过抽签来选取对手,两两相对,第一轮比试过后,便只剩下两百。
第二轮,第三轮也如此,到了最后,二十五位参赛者参与决赛。决赛赛制还未公布,此前淘汰制已经是可以预计的漫长。
作为自称“为侯府选些得力护卫”的泾川侯世子夫妻,其实不必在第一二轮比赛时观摩。那些阶段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没有旁观的必要。
但作为“开开眼界瞧瞧世面物色郎君气气江琮”的李泠琅,自然要凑足了这个热闹。
为示公正,四百名参赛者在栏杆外排着队依次上台,每抽取一位,便有负责记录的弟子大声唱喏,将人名与序号公之于众。
泠琅耐心旁观,左看右看,却没看出哪个是苏沉鹤,难道一年不见,他已经面目全非,自己全然认不出了?
正疑惑着,只听高台上的明净峰弟子大声唤道:“苏沉鹤,七十九号——对应侠士,杨国斌——”
泠琅定睛一看,签匣面前那个正收回手的膀大腰圆的身影是谁?苏沉鹤?啊?
那汉子满脸横肉,正冲着他身前弟子抱拳,接着又从里抽出了一张。
弟子拿过签条,再次大声道:“张一刀,五十八号,目前还未有对应侠士。”
原来是替人来抽的。
泠琅长吁一口气,她就说,任凭再过十年,苏沉鹤也不会是这副模样吧!
“苏沉鹤是谁?”
泠琅一顿,她缓缓回过头,对上江琮淡然无波的双眼。
噢,她怎么忘了,他既能听到凌双双在茶棚外那句“我原以为阿琅喜欢康健些的男儿”——
那亦能听见“也不知道沉鹤听说后会作何表情”。
这个心机深沉的王八夫君,早就注意到这个名字,却按兵不动,就等着自己刚刚注意力都放在台上。
他定是将她刚刚的诧异茫然后又虚惊一场的情态尽收眼底,特意在此时发问,她却是想装傻也不能了。
王八夫君,可真有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