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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预计的倒数第二次地震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然而在过去的三个时辰中,大地始终在轻微地颤动,越是靠近栖霞山的地方,震动就越明显。第三次地动中滚落的山石堵塞了栖霞江的一条支流,形成了堰塞湖,江水滔滔冲出堤坝,继而冲垮了下游一个村庄的数十间房屋。

    玄甲卫丛刃奉玄天承之命赶赴府衙,在偏厅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被告知知府陆鼎元及一干下官刚刚接了急信赶赴栖霞山中主持救灾。丛刃心知被府衙刻意怠慢,暗骂不止,权衡之下,索性直接趁乱把赵九爷抢了出来。

    赵九双腿骨头都被打断,神志已然不清,却仍死死咬着牙关。丛刃在府衙外尝试唤醒他,表明身份后,赵九迷迷瞪瞪看了他一眼,撇嘴说:“好赖一条命,别折腾了,有本事就拿去。”便头一垂又昏迷过去。丛刃知道他是不相信,却怎么也摇不醒他了,闻他呼吸微弱,一刻不敢耽搁,即刻背着他直奔百草堂寻医。

    谁料百草堂也乱作一团。此次动荡几乎牵连了整个宣城,除了栖梧阁、寒轩、赵九爷三家堂口的人,还有其他看热闹或是想占便宜的人,此刻齐聚百草堂内。栖霞山中人手不足,府衙派驻百草堂的差役被借调走,这些人便再没了顾忌,吵嚷叫骂,甚至大打出手。再加上源源不断从城外送进来的伤员和只言片语越传越偏的消息,让大家都恐慌不已。

    “给我们一个说法!到底有没有做过,一句话的事!”

    “老子在你们家存了那么多的钱,还拿不拿得到啦!”

    “你家肯定也不干净!船舱里老是遮遮掩掩的……”

    喧闹中,不知是谁先认出了赵九,高声叫喊起来:“赵九在此!大家快来看啊!”又见背着赵九的是生面孔且满身杀气,忍不住哆嗦着后退,“乖乖,有人劫狱啦!”

    这一嗓子吼来一群人的目光,丛刃身为玄甲卫平日鲜少出现在人前,顿时感到很不自在,见众人都围拢过来,涨红了脸粗声粗气说:“我不是劫狱的!”又高声道:“大夫呢?哪里有大夫!”

    也许是看他目光不善,又许是看赵九之状实在凄惨,众人一时竟全都噤了声,接着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有几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指了指角落的一张床旁边正在埋头处理伤口的少女。

    丛刃定睛看去,见那少女眉眼秀丽,额角挂着细汗,在这般血腥混乱中,她纤细的脊背仍旧笔挺,动作迅捷而轻巧。她旁边半蹲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帮她做着辅助工作。

    丛刃一时看得出了神,听得背上传来赵九的咳嗽声,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奈何他惯常不太与人讲话,嗫嚅半晌才开口道:“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明烟转过头来,看到一张麦色的俊脸,晃神片刻,又低下头去,手中分毫不错地收了个结:“有事就说。”

    “他的腿断了,你能治吗?”丛刃道。

    明烟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次停留时间长了一些,接着深深蹙起了眉头,手中动作也停住了。她将手中的纱布递给弟弟明成,站起身来,说:“你带他跟我来。”

    这一举动,霎时让本鸦雀无声的人群重新沸腾起来。

    “明烟姑娘,他可是赵九啊!你这么做,不就是等同承认百草堂的确和他一起做了黑心买卖吗?”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诸位在此盘桓半日,可曾得见公文宣告百草堂与赵九同流合污?”明烟冷笑,“我明烟不过一介医女,以治病救人为本分,如何救不得赵九?倘我救他就是与他沆瀣一气,那诸位最好洁身自好,省得来日府衙相见,我一一指认今日堂中之人。”

    她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发呆的丛刃,挑眉:“愣着干嘛?走啊。”

    “啊?哦。”丛刃目光落在她明亮的眼睛上,又慌忙地移开,连忙跟了上去。身后人群又吵吵嚷嚷说着些什么,他全然没听见,直走到了后院人少的地方,才问,“百草堂明明能把他们都轰走,为什么放任自流?”

    明烟端详他片刻,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哪家的人?赵家的?不对,九爷多精明的人,哪带得出你这种呆子。”

    丛刃恼道:“我是栖梧阁的。”

    “喔。”看来是栖梧阁那边用了强硬手段,直接把人抢出来了?可这派去执行这么重要任务的人怎么傻不愣登的呢?明烟腹诽道,又怕他是在扮猪吃虎,留了个心眼没多说话,路上遇到一个小药童,便低声叫他去找赵九的随从过来。

    进了厢房,丛刃把赵九放到床上,明烟便去检查他的双腿。她的手刚刚碰到,赵九便痛苦呻吟起来。明烟仔细查看一番,深深叹了口气,不忍道:“时间拖得太久,这腿接不好了。”

    “接不好了?那怎么行!”丛刃皱眉,“你不想惹麻烦,所以不想治对不对?”

    明烟怒目瞪他:“我说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如果姜大夫在这里,没准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出了一趟门,招来侍从吩咐他赶紧往泗水给姜大夫送信求助。

    她回来时,丛刃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见她进来,目光顿时锁在了她身上,再次问道:“既然我们是一边的,为什么你们不管外面那些人?”

    明烟这次正面回答了问题:“明面上搞小动作,总好过背地里使绊子。反正他们总不能砸了百草堂,把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也省得危及其他地方。”她一面拿着剪子剪开了赵九的裤腿,开始处理伤口,一面又问道:“你们老板人在哪里?让他尽快过来,也好商讨一下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拖着。”

    “老板人在栖霞山。”丛刃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不会也是托词吧。”明烟冷哼一声,却没有多少质疑的意思,更多的是调侃,“他最好保证自己没干什么缺德事,对得起我们和九爷他们的信任。”

    丛刃没说话。看起来这姑娘和外头的人一样,不知道栖梧阁的老板就是镇北侯。不过,此时若把镇北侯的身份公开出去,反倒正中秦家和郑家下怀。他一时有些钦佩眼前这姑娘的聪慧了,拖字诀,毋庸置疑给所有人都争取到了时间。

    他于是沉默地帮着明烟给赵九疗伤。

    明烟便也不说话了,尽她所能尝试保住赵九的双腿。其实她心中乱的很,她不知全局,只能竭力做自己唯一熟悉的事——救人,顺便尽力拖住时间,尽可能保住寒轩的铺面,等待寒姑娘和冉姑娘回归。

    赵九的随从们是跑着来的,听说他以后都会不良于行后,纷纷红了眼,一个个都想要去府衙跟那群杀千刀的衙役拼命。

    丛刃及时把人制住,说:“那些衙役收了知本堂的好处。”

    随从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个咬牙说:“那又怎么样?怕个鸟的知本堂!好赖一条命,此仇不能不报!”

    “你别是在借刀杀人吧?”明烟忽地抬头,探究地看向丛刃,“码头的事,栖梧阁本就是在针对知本堂。”

    随从们闻言面面相觑,收住了脚步,看向丛刃的目光瞬间带上了防备。

    丛刃深吸一口气:“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对上明烟的目光,不自主别开头去,揪着头发,啧声道,“嗐,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寒轩和赵记本就是受栖梧阁牵连,眼下被迫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干了什么还是说出来的好,免得我们处处受制。”明烟白了他一眼,“别拿什么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来敷衍我。”

    “你这人……”丛刃没想到眼前这看似纤柔的姑娘竟是如此思路清晰滴水不漏,却也晓得这件事栖梧阁理亏,人家防备自己也是理所应当,一时倒是有些懊恼自己出于不忍多说那一句话,没准赵九的随从真能搞死知本堂呢?他吁了口气,说:“我拿命作保?行吗?就一句话,老板行端坐正,干的都是顶天立地的事。别的等老板回来自己说。”

    明烟倒是有些被这句话怔住。半晌嘟囔说:“还顶天立地呢,都翻天覆地了。”嘴里却不饶人:“那你立个字据呗。”

    “少主出事,我脑袋给你当球踢。”丛刃随口便道,一面扯了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字据甩给她,“拿好。”

    “噫……干你们这行的,嘴里也不积点德。”明烟心里其实已经有点软了,接过字据来看了一眼收进怀里,又抬起头来看他,打趣道,“那么相信你们少主啊?”

    她咬重了“少主”二字。

    丛刃立时便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漏了嘴,倒也不忙,坦然道:“自然。”

    “好。那我们就是盟友了。”明烟笑起来,这次笑意真实许多,“栖梧阁的人正在商会趁机收拢大权,寒轩自会提供帮助。我也希望你能尽快请你们老板出面澄清事实,赔偿寒轩和赵记的损失。”

    “这个我做不了主,但我会转达。”丛刃说。他目光忽地转向院中那棵巨大的榕树,片刻回身拧眉道:“我得速去栖霞山……”他看了眼床上昏迷的赵九,踌躇片刻,向明烟抱了抱拳,“劳烦姑娘照顾九爷,来日我丛刃自会报答。”

    “哎……”明烟还来不及问他出了什么事,便见他身轻如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丛刃出了门,落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之中,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须发微白身穿修身黑袍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丛刃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师父。”抬头焦急道:“少主那边如何?”

    “没有消息。”玄琨说,“所有人都先赶过去,以少主安危为重。”一面又斥,“玄朗那小子,不知分寸,纵着少主胡闹也罢了,竟敢不跟在少主身边。”

    丛刃应了声是,却没敢附和玄琨教训自己儿子的话,沉默地跟着他出城,一路与其他玄甲卫汇合。玄朗也归了队,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敢看玄琨。唯独少了丛舟,玄琨问起来,只有丛刃知晓内情,便回道:“去了郑家替少主办事。”

    他这话说得模糊。玄琨听了点一点头,没多说什么,只道:“事不宜迟,先去接应少主。”

    一行人施展身法,飞身前往栖霞山,个个身姿飘逸,几乎连尘埃都不曾惊动。半路经过坍塌的栖霞江支流,玄琨忽地当先落地,惊奇地看向堰塞湖中的景象。

    “师父,那边都是人……”丛刃担心有人看到他们,出声提醒。

    玄琨却抬手制止了他,蹲下身来朝着湖中伸出手去,只见一尾五彩斑斓的鱼忽地跃出水面,扑上他的手掌,接着湖中大大小小的五彩鱼如涟漪一般一圈圈跃出水面,又落到一处,排成一条长线,齐齐地游向一个方向,消失不见。

    众人不解其意,看向玄琨。却见他只是死死盯着湖面,脸上出现了一种狂喜又似悲伤的表情,喃喃道:“是了,有水的地方,就有您的存在……”他回头,对众弟子说道:“跟着这些鱼的指引,就能找到少主。”

    众人逆流而上,一路避开官兵,朝着日照峰方向而去。

    彼时。山底隧道。

    玄天承攀在洞口往外看了眼,飞快地一把拦住跟着要出来的叶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人一同闪回洞口的转角。

    只一眼,叶臻看见下面似乎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长满触手的影子,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传音入密道:“那玩意是自毁装置?还是守护兽之类的东西?”

    玄天承让她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收起了夜明珠,再度探出头去,这次开了灵识,小心翼翼地查探。

    只见那怪物头部呈半透明,能看得到其中树枝粗细的内骨骼和神经,就像是机械装置一样牵连着身上十余条触手。那些触手每一条都几乎有十人环抱粗细,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鳞甲。溶洞内一片漆黑,方才他们在通道里看到的那点光亮,来自于怪物的脑袋正中一个巨大的发光的金色齿轮。显然,这东西已经不是什么自然创造的生物了。

    溶洞顶端已经被震出几个小孔,一股股水流从小孔中倾泻而下,由于巨大的压力,小孔周围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溶洞底部也积水不浅,怪物在其中张着嘴呼呼大睡,几条触手在水中无规则地摆动着。溶洞边缘矗立着五只巨大的沙漏,其中三只已经漏完,第四只还余下不到四分之一。沙漏底端连接着许多齿轮和机括,正在水中缓缓转动。

    叶臻收到玄天承通过灵识传来的画面,皱眉道:“所以,我们要干掉这只怪物,毁掉机括,是这样吗?”她顿了顿,又道,“这玩意最后动起来能震得江州沉海。你有本事把它无声消解掉吗?”

    玄天承摇头,一时没有说话。难怪这机关直截了当地摆在这里,毁掉自毁装置的过程,本身就是在加速自毁进程。他想了想,道:“这东西一定有中枢,只要毁掉中枢就行。”却没有说下去。他看向怪物脑袋中那个巨大的金色齿轮。他虽这么说,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那金色齿轮固然是最明显的,但也有可能是障眼法。而且,就算中枢确实在那里,他不知这怪物的攻击力,无法确保一击得手,一旦失手,便要赔上数万人的性命。

    “如果这只是个恐吓呢?如果十六个时辰到了根本不会炸呢?”叶臻手心沁出冷汗,“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她心中暗骂,这布阵之人好歹毒的心思!

    玄天承说:“我们不能赌这是个恐吓。”

    叶臻点头表示赞同,又说:“让我也看看。”她也跟着探出脑袋去,只见洞中情形与玄天承所述相差无几。她二人此刻正处在溶洞壁上的唯一一个开口,距离怪物脑袋直线距离在七十丈以上,中间除了那些触手没有任何可以落脚或借力的东西。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正思索间,听得玄天承说:“那些触手,似乎还在生长。”

    “咦?”叶臻定了定神,开启清明诀,定睛看去,只见那怪物原来并没有身体,十余只触手全都长在那个圆球样的脑袋上,其中几条盘旋在一起,保卫着中间一条似乎刚刚萌芽的小触手。就她凝神观察的一会儿功夫,那小触手已经长大了一倍不止。而其他看似已经长成的触手,由于一直在运动,他们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它们原来也在增长变粗。

    “难怪地动一次比一次厉害。”叶臻道。她回头看玄天承,“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玄天承说,“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头顶就是栖霞江,我可以用水系灵力把江水引下来,你用冰系灵力把这东西冻起来,然后我们合力把它炸了。”

    “好主意!”叶臻还没高兴起来,突然垮下脸,“首先,我灵力不够,其次……”她摊手居然直接结出了一簇火苗,苦恼道:“我现在只有火系灵力了,一直就没变回来。”

    玄天承安慰她说:“没事,本来可行性也不高。”他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叶臻这个情况,其实还是在意识空间中伤了魂魄,导致冰系灵力完全枯竭。若非苏凌曦的神识和火系灵力镇着,她早该昏迷了。

    叶臻抿唇,仔细观察着怪物体表的鳞甲,道:“那你觉得,火能把这玩意烧穿吗?也用不着烧那些鳞甲,有办法穿了它的脑袋就行。”

    玄天承看了会儿,说:“可以试试。”

    叶臻却又说:“不行,风险太大。我们没有试错机会。”

    玄天承想了想,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怪物就会发狂,我们可以趁机试试。无论能不能成,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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