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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本侯路过青水河,一时兴起,便去捉了几尾鱼。小的放回去了,这条便留着中午吃吧。”玄天承既未接话,也未叫起,径自打开竹篓,捞了一尾鱼递到知县手中。

    知县尚且屈着身子,手忙脚乱捧住了那条活蹦乱跳的鱼,一身干净漂亮的新衣被弄得狼狈不堪。他一时羞愤难当,站直了身子,臭着一张脸把鱼丢给了下属。

    玄天承只做不见知县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毒,看着他装出来的战战兢兢敢怒不敢发的样子很想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该让这王福山尝尝以权压人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可能性格中就带着十足的促狭和恶毒,若非多年勾心斗角不得不虚与委蛇,他说不定会活成谢幼清那样肆意张扬的样子。

    玄天承不欲同知县再多说,带着一行人径直往驿馆走去。他仍旧光着一双脏污的脚,上身却是笔挺的一品武官麒麟服,众人皆都窃窃私语,有的还露出讥讽与调笑。

    有胆子大的扔了烂菜叶就跑。莫云礼气鼓鼓地摘下脑袋上的菜叶,嘟囔道:“这都什么人啊!敢对侯爷这样!”

    玄天承抖了抖青竹伞,面无表情地扒拉下来上面的烂菜叶,团成一团,说:“拿去给王福山,说给他中午加餐的。”

    一行人目不斜视,自顾步履不停地走着。他们本就是出身西北的将士,军纪严明,走起路来肃穆无声,渐渐的周围人都散了开去,议论声也渐不可闻了。

    知县这时追赶上来,被将士们拦在后面。他推了下自己的官帽,谄笑道:“侯爷,下官在府中设下午宴,还请赏脸……”

    玄天承倏然停下脚步,后面将士也跟着停下,一同审视地看着他。知县不自觉便后退半步,脸上笑容僵硬起来。

    “你自己去看看,城里城外有多少人揭不开锅了?”玄天承冷笑道,“以本侯之名收什么献税,王福山,没有军饷的事,你这知县也做到头了。”

    “哎……别呀侯爷。”王福山一张胖圆脸上露出哀怨,不一会儿又讨好道,“您看,这税收都收了,总不能再还回去罢?回头下官亲自把所有税款都送到您那里去。您钱又不嫌多,就不要跟下官计较这点名目了吧。”

    “别说侯爷,我听着这话都脏耳朵。”莫云礼眸中喷火,卷着袖子一步步朝王福山逼近,“你说这话要点脸不?”他此时已经明了为何有人朝他们丢烂菜叶子了,嘿,他们神策军就没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玄天承制止了莫云礼,冷声说:“本侯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把税还回去。一,澄清事实,别拿本侯的名头卖钱;二,午宴本侯不会去,你要是把备好的菜分出去给百姓吃,本侯还高看你一眼;三,军饷的事,你自己想想如何与本侯交代。三件事,明日正午之前,本侯要看到结果。”

    他说完,便带着将士离开。莫云礼愤愤不平地瞪了王福山一眼,小跑着跟了上去。

    玄天承自到了驿馆后,也不走寻常路,径直用轻功飞上了二楼厢房,手一撑坐在床上,就着洛逸备好的温水清洗脚上的脏污。

    “侯爷也真是。”不一会儿,莫云礼就推开门进来,“就怕弄脏地,还得飞上来,回头他们更要说你妖魔鬼怪了。”

    “随他们说去。”玄天承过去在军营里与将士同吃同住,此刻在他们面前洗脚也没觉得有什么。泥污洗去,露出一双旧伤累累的脚,上头还有不少新弄上的细小的划痕,血迹已经干涸。

    莫云礼沉默地取来了药膏递给玄天承,顺手试了试水温,不由埋怨道:“干嘛弄盆温水?侯爷脚有旧伤受不得冻,洛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得用热水好好泡泡。”

    “笨得你!就是受了凉,才不好用滚热的水。”洛逸轻轻拍了莫云礼一下,又对玄天承道,“你跟王福山较什么劲?三月的天还下着雨呢你偏要光脚走,你就是直接回驿馆,谁能说你?”一面帮玄天承拧干了毛巾,重又递了过去。

    “就是。”莫云礼在一边附和道,又问,“侯爷,你到底干嘛去了,真摸鱼去了?鞋呢?”

    “送人了。”玄天承低头清洗伤口,擦干上药,一面说,“这渝川县有多少成天没有鞋子穿的?我冻一会儿算什么。”他穿好鞋子,整理了仪容,又道,“去请唐大人来。”

    户部主事唐学孝前一日随大部队一同来到渝川县,眼下正在驿馆中修整。他进士出身,四十来岁年纪,户部尚书和一干官员落马后,他与新任户部尚书一同调任户部,又很快奉皇命南下。这几日的路程是依照行军速度赶的,好在他自幼文武兼修,只是微微疲倦,于是便趁夜色巡视县城。

    他本是想要领略一番《地物志》中描绘的西南美景,哪想到邸报中丰饶富足的渝川县竟是这样一番赋税繁重、民不聊生的景象!这知县王福山竟还是武成三十一年的进士?唐学孝只觉羞愧不已,一夜未眠,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一封长达十页的奏折准备上报。

    “唐大人。”玄天承微微颔首示意,开门见山道,“昨夜……恐怕没睡好吧?”

    唐学孝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矜持,让人既不觉得谄媚,也不觉得自傲。他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沉重的哀伤:“下官没想到,渝川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不止渝川,西南诸县,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问题。”玄天承拧干了毛巾,放到一边架子上,用灵力将手烘干。他请唐学孝到椅子上坐了,继续道,“西南势力庞杂,大人还是不要轻易递折子,这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引火烧身。”

    “哦?”唐学孝听出镇北侯话中拉拢之意,不由起了思量。他心知肚明自己能做这户部主事靠的是吴平云的举荐,多少也承了镇北侯的情,此来西南是身负重任,若抓住了机会,往后便可青云直上,有的是施展抱负的时候。镇北侯虽为一品武将,但也是正经进士出身,甚至比他及第年份还早,绝非只知舞刀弄枪的粗人。他听闻了县城门口的事,打心底里十分欣赏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侯爵。他固有读书人的清高,但此时倒真愿意暂时向镇北侯低头。“那么侯爷认为,下官该怎么做?”

    “大人或许习惯上折奏事,请陛下颁布政令。然大人也看到了,渝川县如何欺上瞒下。政令一道道地发,却根本推行不下去。”玄天承取出火麒麟符放在桌上,看着唐学孝震惊的表情,淡然道,“陛下赐我特权,可持节调动兵马。我意在告诉唐大人,此行并无后顾之忧。”

    唐学孝渐渐明白玄天承的意思,目光也激动起来,“侯爷说的没错,的确不能再等了!这样下去,各地民怨沸腾,暴乱是迟早的事!下官这就去拟订对策,晚间请侯爷过目。”

    二人商量一番,唐学孝便回了房。玄天承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他真想一直待在叶臻身边,她身上多么温暖柔软。此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做什么,有没有想他。他昨天才跟她敞开了心扉,谈婚论嫁到一半上,还没来得及巩固感情呢。

    昨夜那碗面早就消化了,胃腹如今冷冰冰的。可他并没有胃口吃饭。泗水监察御史许清源的苍白的脸、城外那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渝川知县王福山那肥得发腻的笑一直在他眼前闪回。

    他有些烦躁地吩咐洛逸:“遂宁侯这几日在哪?请他来一趟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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