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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终于再次见到伊琳了。
在阔别了长长短短的十五年后。
初见时,她几乎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认。
佛堂前那个跪着的身影,萧瑟且单薄,黑白交驳的发丝让她显得异常苍老。
那个名满京城的大美人,竟然已憔悴若此鞅。
听到后面的声音,伊琳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身,困惑地看着她。
伊人心中一紧,随即一松旎。
她已经不认得她了。
“你是皇帝带回来的女人?”伊琳的语调极其平和,是那种历经风帆后的平静。
眼角唇边,虽有了皱纹,却也平平和和,比起从前的艳丽,倒多了另一分味道。
“我是你妹妹。”伊人不由自主地回答。
“我妹妹,早已经死了。”她说:“死在伊府的花园里。”
神色平静而笃定。
伊人嗯了一声,觉得也对。
“皇帝喜欢你吧?”伊琳又问。
“我也很喜欢他。”长辈对晚辈的喜欢,这是实话。
“那就好,他以前吃了很多苦,我以前要的东西太多,连累了他这个孩子。现在有人喜欢他心疼他,是一件幸事。”伊琳还是一副疏疏淡淡的语气,让伊人没办法去追问什么,只得又嗯了声,就要退出去。
“你真的是我妹妹?”在她走到门口时,伊琳忽而叫住她。
“我是伊人。”伊人轻声回答。
伊琳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古井无波的眸子突然闪烁了几下,似信了。
“伊人,你后来见过裴大人吗?”她低低地问。
“若尘?”伊人愕然。
“自从他离开之后,已有二十年了。”伊琳仰面,脸上带着淡淡的回忆与追怀,光晕弥漫。
“他”
“从前以为不太重要的东西,如今想来,却是此生最不可失去的。”伊琳微笑,并没有执着答案,转过身,重新跪到了佛堂前,将背影留给伊人。
伊人想说点什么,望着那个葛服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黯然,躬身退了出去。
贺兰天安已经召集了朝中的官员,着手处理这段时间离京留下来的事物。伊人没有去找他,离开伊琳后,她信步在各个熟悉的角落溜达,走着走着,心底突然觉得一阵空落,紧接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的月洞门跑了来,摆手摆脚地穿过长廊。
伊人心中微痛,开口叫了声“什么事?”
小太监回头,神色慌乱“太后娘娘殡天了”
伊人顿住脚步,刚才的微痛,顿时变成大恸,可是意识深处,又隐隐觉得本该如此。
她悟了,所以她走了。
只是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全身发抖。
“别哭。”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搂住她,轻声宽慰道:“没事的。”
伊人转过头,当场愣了愣,随即快乐起来“小新。”
来人正是贺兰新。
他竟然来了。
“嘘”贺兰新穿着宫里的侍卫装,宽檐的帽子很好地掩饰住他太过出众的样貌,唇角浅噙,是一抹淡淡的笑。
“你怎么”
“我有事情离开了一段时间,事情一结束就赶了过来。”贺兰新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你还没有答应他吧?”
伊人摇头,神色重新黯淡下来。
“她走了。”贺兰新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继续道:“太后不是殡天,而是离开了。我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皇宫后门走了出去。”
伊人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所以。
“拿着贺兰天安的金牌,他亲手给的金牌。”贺兰新补充道。
伊人眨眨眼,笑了。
无论伊琳与和贺兰天安之间达成什么协议,她决定抽身了,而他放她走了。这样一个结局似乎也不错。
“所以,别哭,你怎么那么傻,为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哭。”贺兰新微笑着擦掉伊人残留在眼角的泪水,然后顺手挽住她的胳膊,道:“走吧,我带你离开。”
“小新”
“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呆在这里了,我带你回山谷,我师傅们可比皇帝好。”贺兰新如此说道。
“你是师傅是?”
“据说是从前很出名的人吧,九师傅和陆师傅都是”
“fèng九和陆川?是fèng九和陆川”伊人几乎跳了起来,神采飞扬“带我去见他们。”
如果他们肯
相信她,就一定能帮她找到阿雪。
“你认识他们?”这次轮到贺兰新吃惊了。
看她的样子,与他年龄差不多,而两位师傅有十五年没有出谷了,她又如何知道他们的?
“知道啊,以前很熟。”伊人认真地回答“像亲人一样。”
“怎么可能”
“小新,我是你娘。”
贺兰新翻白眼:抽疯又来了。
“皇宫守卫森严,我和天安哥哥好不容易能和平解决,暂时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你先回去,我晚上再来接你。今晚子时还在这里见面,行么?”贺兰新很快收敛心神,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行。”伊人忙不迭地点头。
贺兰新微笑,他已看出了伊人的迫不及待。
她的态度让他欣慰。
可见冒险入宫,顶着二叔的警告,将她悄悄带走,是明智的行为。
事后打死不承认,躲进山谷独自快活,任凭天安哥哥千军万马,也不能奈他何,想到这里,贺兰新不免得意起来,眯起眼,悠闲地笑。
又有人走了过来,红着眼圈,打千儿回禀的便是太后殡天的消息。
“陛下请姑娘过去呢。”来人说。
伊人听了,转过头,贺兰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抬头看了看渐西的日头。
今晚子时。今晚子时又要离开这里了吗?
伊人叹了声。
顿觉世事无常。
见到贺兰天安之后,伊人更加印证了贺兰新说的话:伊琳果然只是走了,活生生地走了,而不是去世了。
刚刚过世的人,照理说是要给人瞻仰的,可是伊人过去的时候,灵堂竟然已经草草地备齐了,堂上停放着棺木,竟已钉死。
只是,天安脸上的悲伤,却是真真切切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悲伤,让伊人几乎怀疑起来。
难道棺木里,果然躺着伊琳。
心又悬了起来。
两侧的宫人已经极有效率地换上了孝服,白惨惨的一片。棺木上悬着摇曳的祭幡,却丝毫不影响屋里的庄严肃穆。
天安笔直地跪在灵前,白色的素服将他的脸映得没了血色。
伊人走过去后,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俊秀的眼睛出奇的温柔,而且盈盈生波,似乎有水纹荡漾,婉转着淡淡的哀伤。
像个被丢弃在荒郊野外的孩子,孤独地立于寂寥的天地间。
她心中一哽,想着自己马上要离开,突然愧疚起来。
扪心自问,她对天安真的像对小新小葵那么公平吗?其实很多时候,明明感知到他的孤独,却还是一心想着离开。
倘若是小新,倘若是小新孤独了,她一定不会离开,哪怕耽搁找阿雪的事情,也会留在他身边。
“天安啊。”她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手很自然地伸出去,为他理清额前的散发。
贺兰天安没有动,任由她的手指滑过他的额头,将发丝拢到耳后。
“她最后对你说过什么?”待伊人垂下手,贺兰天安开口问,宁静不容回避。
“她说,她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了。”伊人凝视着他,轻声回答。
贺兰天安颌首,未笑也未动“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她逼着我,只是为了对她不重要的东西?”他的唇角突然上勾,可脸上还是没有笑意,只是嘲讽“一句一笔勾销,走得倒是洒脱。”
伊人蹲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插话,细听。
“你知道数九寒冬跪在雪地里背书是什么感觉吗?”天安顿了顿,忽而沉沉地问。
伊人摇头。
“你知道坐在满是针毡的龙椅上是什么感觉吗?”
还是摇头。
“你知道被人当成傀儡,不得不装疯卖傻,日日夜夜当心自己失去利用价值被人废黜,每晚做噩梦,天天曲意奉迎的感觉是什么?”
这一次,伊人没有摇头,而是倾过身,将天安搂进怀里。
她的孩子,吃了很多苦。
她既没有参与,也没有关心,还一心想着离开。
怀里的人很安静。
他的发丝撩着她的鼻,酸酸的。
伊人将他搂得更紧。
“我恨她。”天安说。
“可你还是放她走了。”伊人的下巴在他的脖子上摩挲了几下“天安,你很了不起。我为你骄傲,你做得很好,一直做得很好。”
虽然挟持小新的事情让她伤心了,可是,他最后不也
一样放了小新么?
她的天安,在荆棘中长大,却不是坏人。
“可我不会放你走。”冷不丁地,天安又冒出了一句话,清晰冷静,极理智的样子。
伊人稍退一点,惊奇地望着他。
“我不会放你走。”天安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更加笃定而坚决。
伊人眨眨眼,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又想不太清楚。
“太后大行,这几日进宫的人会很多,宫里也要严戒,伊人,你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走,万一遇到什么险情,朕未必能及时救你。”天安站起身,方才笼罩在身上的落寞与萧瑟顿时无踪,面色平静,古井无波,深不可测。
“天安”伊人也站了起来,手依然揪着他的袖子,有点担心地望着他。
她宁愿他像方才那样失控,如此激愤的天安,反而真实,让她觉得安心。
而此刻的贺兰天安,又似蒙上了层层的伪装,看不清盔甲后的样貌。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先下去休息吧。”天安本想将袖子抽出来,可是手堪堪抬起,又垂下,终究不舍得从她的手里挣脱“答应给你的封号,朕也会兑现。”
伊人打了个激灵,刚才的犹豫顿时没了。
果然
还是不得不离开。
不过,都是暂时的,她还会回来的,不会抛弃他独自一个人在这个凛然的高处,瑟瑟孤单。
念及此,伊人终于松开了他的袖子。
她的手挪到了自己的身侧。
天安的眼眸黯了黯,闪过一丝决绝。
“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太难过。”她温言软语,情真意切,打的主意,却是离开。
天安嗯了声,转过身去。
刚才被她捏住的袖子还有余热,只是,还未体味,很快又散了,重归冰冷。
伊人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折身返了回去。
灵堂里,贺兰天安转过头,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黑眸微敛,脸上的表情说不清也道不明。
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伊人在附近信步走着,宫里的人都换上了白色的孝装,红色的柱子灯笼也用白绸蒙了起来,所有人都形色匆匆,看见闲逛的伊人,有些人记得是同皇帝陛下一道进宫的,也不阻拦她,任由她乱走。
天安倒没骗她,宫里的警戒比起方才已经严了许多,一路走来,她就遇到了很多巡逻的禁卫军,个个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这样的阵容,不知道小新等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碰到危险?
伊人又担忧起来。
人越来越多,进宫吊唁的维持治安的安排礼仪的
贺兰新与伊人约定的地方只因偏僻,比较之下,人确实少了许多,伊人站在树影下,听着远处的喧哗热闹,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月亮悄悄地升了上来,渐到中天。
子时已到。
这里更加幽静,幽静得有点诡异了。
连平日里啾啾瞅瞅的小鸟都停了生息。
伊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讲一条蛇的,那里面的主人公说:林太静,必有猛兽。
皇宫里自然是没有猛兽的,但是,肯定会有危险。
那么小新
正想着,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伊人转过头,恰见到小新笑盈盈的脸。
“发什么呆呢?走吧。”贺兰新一把拉住她,把这个懵懵懂懂的女人往外面拖去。
“小新,好像有古怪。”她站住,手却将他拽得更紧,像护崽的母兽。
手心冒汗。
贺兰新当然察觉到她的紧张,有点愕然地看着伊人凝重的脸,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熠熠生辉,散发着他不懂的讯息,温暖而熟悉。
他觉得自个儿的心又动了动。悸悸的痛,好像一个认识许久的人,在离开许久后,终于终于,回来见他了。
“放心。”怔了老半天,贺兰新才冒出两个字来,闲散随意,出奇自信。
伊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在贺兰新说放心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直以为,小新与阿雪长得虽像,性子却不一样,可是在刚才的那一瞬,她才发现:其实他们很像。
骨子里的坚定与从容,父子两异曲同工。
以后小新的妻子,也会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这让她这个母亲尤其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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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她,走过明明暗暗的青石板路,穿过廊檐花木,径直往园外走去。
前面便是月牙洞口,出了园子,便能从靠近宫墙的宫道上一直走到后山,那里的防备一向薄弱,从那里出去,以贺兰新的身手,绝对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洞口近在咫尺。
他们的脚却在门口停住了。
贺兰天安坐在不远处的外面,月色清凉,他在月色之中,手握着一致坠满花朵的枝蔓,轻轻拢来,放在鼻下,浅闻浅品,好像只是路过这里,刚好看见一束花开正好,所以驻停片刻。
平日里的威厉,被月光洗得干干净净,清冷无铸。
伊人看见他后,初时吃惊,而后又觉了然。
贺兰新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吃惊都没有。
“没想到你亲自来。”贺兰新叹了声,将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在灵堂前做做样子。”
既已如此,就没有必要伪装了。
长发倾泻,用发带束在脑后。
如果说,刚才所有的钟灵神秀都被贺兰天安夺光了,现在多了个平分秋色的人,只觉这阴暗的园子,忽而满目生辉。
“你知道朕发现了你,怎么还敢来赴约?”贺兰天安放开手中的花枝,看着他淡淡地问。
“我只是不喜欢临时改主意。”贺兰新不以为意地回答,姿态悠闲,全身散着懒懒散散的味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进宫的?”
“朕虽然放了你,却不代表任由你胡作妄为。如果没有把握能掌控你的行踪,朕又怎么会轻易放心。”贺兰天安平静地说“你不该再回来,我们本可以和平相处。”
“我很诚心地想和你和平共处,不过是些事情不得不为,天安哥哥,我没有恶意。”贺兰新很识大体地解释,以免贺兰天安上纲上线,以为他对天朝有所觊觎。
贺兰天安沉吟不语,目光一转,凝到了伊人身上。
卫诗觉得自个儿被彻底地抛弃了。
炎惜君进宫后,只顾着与自己的父王闹别扭,根本无暇去顾及她这个大大的救命恩人。炎寒的态度也很奇怪,刚开始几天还会假惺惺地慰问两句,之后也对她不闻不问了,她成了炎宫里彻彻底底的大闲人。
她也乐得自在,加上从前也习惯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卫诗在炎宫的生活似乎还不赖,先跟伺候自己的下人们混熟了,然后,竟教起他们玩起了赌博,什么牌九色子,自制的麻将,玩得不亦乐乎。她是个中高手,对手又都是初学者,玩了几天后,卫诗虽然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众人的崇拜,却也觉得索然无味。
还以为古代的人都像贺兰雪一样聪明有趣,他当年不过看了半日就惊动赌场了。而这些人,她手把手地教了这么久,水平还一样臭得要命。
看来哪个时代都有卓越的聪明人或者芸芸众生,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这一日,卫诗毫无悬念地将从别宫里闻名而来的太监丫鬟们收拾一通后,将面前的牌九信手一推,道了句,困了,然后袅袅婷婷地朝内殿走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扭了几扭,睡不着,又热又无聊。
她重新站起来,朝门帘外一看:外面的人已经散了,他们还要当班。
想起自己不过是初入宫的时候在宫里的东边逛了一点地方,其余的殿宇都还没有去过,卫诗顿时来了兴致:反正闲着,参观皇宫也不错。
待参观完,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还要去找流逐风呢。
打定主意,卫诗起来简单地梳洗了一下,然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地出了炎寒给自己安排的客房。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
炎宫里郁郁葱葱,花开茂盛,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还要干燥的风的味道,卫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满腹馥郁,顿觉心旷神怡。
古代的好处,终于慢慢显露出来了。
卫诗心情大好,走路也不似刚才那么谨慎了,这样左晃晃右逛逛,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偏僻的冷宫。
说是冷宫,其实是被废弃的庭院,卫诗看庭院外面的构造,雕栏画栋精巧奢华,如果不是这儿人烟稀少,殿前荒草茵茵,台阶上蒙满灰尘,卫诗几乎以为是一间极重要的宫宇。
这样好的房子如此搁放着,真是浪费。
她在外面观摩了片刻,然后按捺不住地走了进去。
院门是虚掩的,门内入眼的是一架装饰繁复的秋天,绳子上也饰有
繁花的浮雕,木板已经陈旧,风吹日晒,已经裂了几道不太明显的缝隙,上面的灰尘尤其厚,可见许久没有人坐过了。
也不知当年坐在这架秋天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
卫诗暗暗缅怀,在荒芜的院子里排徊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
也正在这时,她发现台阶上已有脚印,脚步很轻,几乎没留下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卫诗也是在低头打量台阶旁一个不知名的小花时,才发现它的。看它周围薄薄的,堆积的灰尘,似乎来人刚进去不久。
她吃惊了一阵,随即好奇心起,也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踱到门口,到了虚掩的殿门前,她驻足,悄悄地朝里面窥探。
大概是没有开窗的缘故,里面很暗,黑糊糊的,卫诗刚开始什么都看不见,等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也只能见到隐约的轮廓。
屏风桌椅各式的古董瓶书桌案台,似乎都很平常。
唯一不平常的人,便是书桌前坐着一人。
背对着光,看不清样貌,只觉得身量高大笔直,在暗影里这样坐着,也有种说不出的威仪,很熟悉。
他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纹丝不动,像一台亘古的雕塑。
卫诗在门口,站得双腿发麻,里面的人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动静,有一刻,卫诗恍惚间有种错觉:里面的人早已死去多时,没了呼吸。
她一咬牙,就要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屋内却突生变化。
屏风被猛地推倒了。
一个稍矮一些的人影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站在那人面前“这就是你每日要做的事情?这就是你抛下病危的母后,所谓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屏风后冲出来的人正是炎惜君。
卫诗叹口气:小破孩的脾气还一点也没变啊,还是如此火爆。
至于另一个人,用大拇指能想出来是谁了炎寒。
这两父子每次见面都是满天满地的火药味,或者说,是炎惜君单方面的火药味。
“你在这里躲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会?这样毛躁,以后怎么继承炎国的帝位,怎么担起炎国千千万万百姓的福祉?”炎寒见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连姿势都没有变,只是在书桌后,不紧不慢地训斥道。
剑拔弩张的炎惜君倒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这?”
“如果你还能再忍一刻钟,我会以为你有所长进。可惜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身为储君,你的修为显然还不够。”炎寒的声音还是不徐不缓,却足够把炎惜君气得跳脚。
“你故意看我的洋相,你你故意的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我和母后就是活生生在你面前的,你却只看到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外人”炎惜君被刺激得有点口不择言“既然如此,你当年干嘛要生下我鬼才稀罕当这个储君,老子不当了”
炎寒没有发火,只是愕然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这番话,何其熟悉。
就像许多年前,炎寒站在炎子昊的面前,心中愤愤:他只想着已经去世的息夫人,却把他们活生生的母子,视而不见。
难道,真是一个轮回,在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忽视了身边的人吗?
阿奴去世的时候,是否也这样幽怨难当?
可是他已经给了自己所有能给的。
至于惜君
“把东西拿出来吧。”想到往事,炎寒眼中滑过萧瑟,声音也柔和许多“不关她的事情,你不必迁怒于她住过的地方。”
“不拿出来我就是要把这个地方烧掉”炎惜君将头一偏,恨恨道。
炎寒默然。
今天下午有一个小国的使者进攻来一种油料,据说有助于燃烧,只需泼上一点,便能形成燎原之势,当时炎惜君正站在旁边,闻言支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脸上表情一看就知道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炎寒当时留了个心,随身的侍卫报告了皇子的行踪,他便紧跟着炎惜君来到了这里。
他知道他藏在屏风后,却并不揭穿,只是坐在大厅里,看着面前熟悉的摆设,空中里已经没有那人的气味,十五年的时光,能将多少东西尽数湮没?
他没有追问卫诗关于那人的消息,只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贺兰雪也活着而且始终如一,那就可以了。
只是他淡定了,他的儿子却不屈不饶,一次一次地将它揭出来。
难道,他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自觉地将他们母子俩放在了第二位?
“你是储君。”见无法与炎惜君沟通,炎寒索性抬出他百试不爽的说辞来压住他“不要再幼稚了。”
“我没有幼稚。今天我一定要烧了这里,从前我不懂母妃,还误会她,可是现在才知道,
她忍受了那么多痛苦。”炎惜君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哽咽,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今天是母妃的祭日。”
炎寒一怔。
原来阿奴去世已经四年了。
四年前的今日,她离开自己。
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不起她?若不是,惜君怎么会有那么恨意?
也许在她的生日,他抛下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发呆时。也许在她过世后,他始终不曾为她正名,临死,也没有将皇后之名给她,任由她在流言飞语中予载予沉
炎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
“你烧吧。”他说。
三个字,平淡却决绝。
炎惜君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反而愣了。
炎寒从桌后转出来,越过炎惜君,朝大门走过来。
他的目光,不曾屋里任何一件物事上流连,而上面沾染的记忆,也不能再让他错过身边的风景。
只是走到门口,透过稀疏的缝隙望过去,那架倾尽心血亲手所做的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曳,恍惚间,仿佛重新见到那个慵懒闲逸的女孩,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
“父王。”炎惜君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确定地唤了声。
炎寒顿住脚步,转头,微笑。
“没事,做你想做的吧。”
然后,他一把拉开大门,阳光倾泻而入,黑袍耀着金辉,他在明媚的光线里略略侧脸:卫诗正颇尴尬地站在旁边,有点无措。
炎寒走出来时,卫诗避之不及,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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