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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能否顺利入洞房,伴郎作用功不可抹。新娘至亲好友极尽刁难之能事,取闹伴郎,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步步为营,以九为度:摆碗九只,取筷九双,喝酒九杯,唱歌九句……伴郎左右逢源,舌战群儒,既不能喧宾夺主,抢了新郎风头,又要烘云托月,突出主题,协助新郎顺利迎娶新娘。所以,如果选准合适伴郎,婚礼就成功一半。洪卫备觉新鲜,想不到伴郎地位如此显赫。
第二天,刘云贵带洪卫到表弟家。新郎家锣鼓喧天,张灯结彩,宾客兴高采烈。迎亲队伍回来,吹吹打打声中,鞭炮齐鸣,亲朋鼓掌欢呼,新郎新娘穿着鲜亮汉族服装下轿。他们相视一笑,两手紧握,昂首阔步,齐步迈向新房。
“噢——”众人欢庆雀跃,尽力煽情,紧跟着涌向新房。
“咦,我印象中的苗族婚礼好像不是这样,新郎新娘下轿后应该箭步如飞,谁先进新房谁做家长,据说是抢班夺权吧?”洪卫侧头探问。
“你说得不错,但那是老皇历。现代青年结婚,新郎新娘都会一起入洞房,这儿有一个好玩的故事呢。”刘云贵娓娓道来,“过去的苗族婚礼习俗是,下了轿,新郎新娘争先恐后奔向洞房,谁赢谁就是婚后家中的一把手,君临天下,发号施令。自然,女同志体力望尘莫及,所以只能在家做配角。前几年,有一对新人结婚。下了轿,新郎脚下生风,一鼓作气扑进洞房。他正洋洋得意呢,伴郎气急败坏跑进来告诉他,新娘小脚玉莲赶不过新郎,恼羞成怒回家了。新郎这才醒悟,又脚下生风,一鼓作气赶到丈母娘家赔礼道歉,直说得口干舌燥,唾沫飞溅,新娘才破涕为笑。从此,苗族婚礼习俗就变了,下轿后,新郎新娘手搀手,齐步走,同进新房。”
洪卫哈哈大笑。中午,洪卫参加了喜宴,宴席足足七十桌,让他瞠目结舌。在野川,没几万怕是挡不住呢。七十桌酒席分散在亲朋乡邻家,每桌八人,每桌六碗菜。洪卫不由自主想起家乡的“六大碗”,但眼前的“六大碗”显然不能与家乡的“六大碗”相提并论,主要是竹笋、腐干等素菜,荤菜只有一点肉丝。宾客们把酒言欢,就地取材,“酒瓶”是一只只精致的竹筒,里面装满醇酒。他们闹酒并不粗鲁,文质彬彬,循规蹈矩,却气氛热烈。洪卫与刘云贵匆匆扒了饭,早早离席,男人们还在文雅地斗酒,桌上碗里的菜没吃多少。
“你们
的结婚喜宴倒挺简朴。”洪卫悬着的心放下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们家乡的结婚彩礼昂贵吗?”刘云贵边走边好奇地问。
想到昂贵的彩礼,洪卫心灰意冷:“一般六七千,多的上万呢。”
“不会吧?”刘云贵乌亮的眼睛对他一瞟,“我们这儿彩礼就一千左右。县城有户人家的女孩在北京工作,她和一个北京男孩恋爱了。去年,他们回望山订婚,男方给了女方父母三千元彩礼,引起全县轰动呢。”
“三千就轰动?羡慕死你们这儿的男人。按这个标准,在我们野川怕日日暴雨,夜夜地震了。我们江苏,移风易俗成了古董,彩礼成了女孩的身价,互相攀比,爱情成了‘爱钱’了。”
“钱多多用,钱少少用,知足常乐。我也算老教师了,每月工资还不到一百,比你还少三四十元,可我活得很开心。但是别人并不这样想,上个月评职称,我们一位同事因竞聘失败,把校长打伤了。我理解同事,中国人穷怕了,过不惯穷日子,为了点蝇头小利才会大打出手,甚至鸡鸣狗盗,杀人越货。”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走上人迹稀少的山路,欣赏周围的万木葱茏,枝繁叶茂。
第二天大早,刘云贵陪洪卫到黄果树瀑布游玩,虽然距望山只两小时路程,他却从未去过。分别在即,他决定到黄果树瀑布与洪卫合影留念,他知道,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永别。汽车在宽敞平坦的一级公路奔驰,他们目光远眺,思绪飞扬。
站在黄果树瀑布面前,洪卫和刘云贵不禁肃然起敬。它就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轴,撼人魂魄,每个毛孔都为之战栗。黄果树瀑布其实是瀑布群,位于黔中丘原的镇宁、关岭布依族苗族自治县,千岩万壑,荆棘丛生,山高水长,由十八个风格迥异的瀑布组成。群峰巍峨,好似一个个俊朗少年,瀑布便是他们颈脖上亮丽的围巾。滴水滩瀑布落差三百五十米,水拍石击,蔚为壮观。冲天瀑布水花飞溅,雾气腾腾。油画上常见的黄果树瀑布为瀑布经典之作,走至附近,洪卫未见其景,先闻其声。等他们走至近前,立即被瀑布的恢宏气势所震撼。瀑布高七十四米,宽约三十米,仰面观瀑,如排山倒海,雷劈山崩,直扑犀牛潭,似万马奔腾,震耳欲聋,水雾缭绕,阳光照耀,闪现色彩缤纷。洪卫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仰视瀑布,双手垂立,暗自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瀑布周围的咯斯特溶洞,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令洪卫意外的是,钟乳石林立,居然有暗河和地下瀑布。奇怪的是,黄果树瀑布可以从上下、前后、左右各个方位观赏,立体效果突出,意境深邃,引人遐想。他不禁想起明代徐霞客的赞叹:“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洪卫变换角度,不断按着快门。刘云贵变换着姿势,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傍晚,斜阳西照,彤云密布,他们便回县城。汽车疾驰,两人静坐无语,闭目养神。洪卫沉浸在黄果树瀑布独特的情景之中,难以自拔,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瀑布振聋发聩的轰鸣。
清晨,刘云贵喊洪卫起床,又塞了三百元给他。洪卫穿了T恤,套了长裤,找张报纸塞进后兜,简单洗漱,吃了几口早饭,向刘父刘母告别。天空阴阴,细雨绵绵,刘云贵送行。
“洪卫,什么时候再来贵州?”刘云贵故作镇静,喉细如蚊。
“会的。”洪卫的声音虚无缥缈,如风中的雨,“有机会到我们江苏去玩啊。”
望山汽车站是个小车站,候车室和购票处合二为一,只一间教室大小。购票处窗口没人,洪卫便凑上去买票。“呼啦”,身后五六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拥而上,将洪卫夹在中间,装模作样买车票。洪卫不动声色,嘴角喷出一丝冷笑,左手掏钱购票,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长裤后兜。他的右手夹住一个少年的手,少年的手里夹着那张报纸。其他少年“轰”地四散而逃,少年惊恐地望着洪卫。
洪卫收起钱票,一手抓住少年,一手从少年手中抽出报纸,又放回后兜:“告诉你,这张报纸为你们准备十多天了,就是为麻痹你们这些小偷。今天终于派上用场,有备无患啊。”
“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是初犯,以后再不敢……”少年浑身发抖,双手作揖,不停哀求。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切切牢记:要走正道,千万不能走歪门邪道。”洪卫考虑乘车要紧,便教育了一番,松开手,少年如离弦之箭冲出去。
“钱没丢吧?”刘云贵冲过来,焦急万分。
“没事,未雨绸缪,提防着呢。”洪卫一拍屁股后面的裤兜,厚厚的报纸“哗哗”作响,“早就听说穷山恶水出扒手。”
洪卫上车,刘云贵突然双眼通红。车轮滚动,洪卫探出身,高高挥舞手臂。
刘云贵突然泪如泉涌,拼命挥舞手臂,在雨中凝固成一座雕塑:“洪卫,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