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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爸爸

    绑架米克·贾格尔挣两百万。我和托尼·帕瓦罗蒂坐在车里,沿着一条蜿蜒扭曲如河流的马路上下行驶,一直来到风大浪高的海边。乔西·威尔斯没有来。这辆福特福睿斯贴着路边行驶。猛地左转,猛地右转,一个浪头打在石滩上,水花飞溅,落在挡风玻璃上。这条路离大海就有这么近,我们离掉进大海就有这么近,而帕瓦罗蒂依然在开车,冷静得像是冷静他妈。

    托尼·帕瓦罗蒂的鼻子很像帕瓦罗蒂。他不记得母亲是谁不记得父亲是谁,不记得在哪儿长大,不记得有没有做过男孩成长中该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遇到过男孩难免会遇到的麻烦。就像电影里主角的帮手,演到半截时出现的那种凶悍角色,说话走路像是从一开始就在等待主角召唤。托尼·帕瓦罗蒂正是这种人,在你打电话召唤他之前,千万想清楚你要请他干什么。他能趴在一幢老楼的窗户底下等待一天,或者在山顶的一棵树上蹲守一整夜,或者在垃圾场的垃圾峭壁里,或者在一扇门背后,需要等多久就等多久,直到彻底变成一道黑影,从三百英尺外干掉你的敌人。他为乔西·威尔斯做事,但就连乔西也无法让托尼永远站在他那一边,虽说如今站在乔西那一边的人已经很多了。我和他没有交谈。我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足不出户,要出门就离开这个国家。我没有去过他家。但托尼·帕瓦罗蒂没有主人,他为所有人做事,今天他一整天都受我雇佣,他坐在我左边的驾驶座上开车,轿车贴着细细的小路行驶,这条路太狭窄了,容不下那么愤怒的大海。

    你要知道:监狱是贫民窟男人的大学。砰,叮当,砰。两年前,巴比伦来抓走了我——已经是两年前了吗?我绝对不会忘记巴比伦侵犯我的哪怕仅仅一秒钟时间。在送我去监狱的车上,一个警察冲着我的脸吐口水(他是新人),然后我说逼眼儿,你的口水怎么一股泡泡糖味道,另一个警察用枪托重重地砸我的脑袋,等我再次醒来,人已经在监狱里,他们用凉水浇醒了我。没到1978年,两个警察就都死了,因为我刚出监狱,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把他们带到了我面前。所有体面的好人啊,听清楚了,罗妈妈养出来的儿子从来都挺直腰杆做人,不会像疥疮老狗似的忍受唾骂。这就是我,永不忘记仇恨的罗爸爸。朋友,我们不但不会忘记,还会复仇。我们带他们去哥本哈根城的尽头,只有秃鹫生活在那儿,富人的屎尿径直排进大海,一个警察开始哇哇哇哭什么他老婆没工作他有三个孩子,我说那他们这下就更倒霉了,因为他们老爸是个没命了的逼眼儿。

    先回到他们送我进监狱的那天。无论你这人多么鬼祟,能够钻过政权的夹缝,但你不可能钻过钢铁栏杆。钢铁就是钢铁,钢铁比狮子更强壮,钢铁不会让步。栏杆说,这里不是出路,你给我乖乖地蹲着,假如你还想出去,就钻进自己的脑壳,叫你的脑子开始运转。肯定是以为这个,绝对不可能读书的人才会开始读书,甚至写书。但栏杆还说,没有谁进来以后会停止学习,因此学习也许就等于探访自己大脑,也许监狱能够让你打起精神,让你做好聆听大道的准备,因为啊先生们,假如一个人没有做好聆听的准备,那么他就不可能——说真的,不可能——学到任何东西。

    车撞上什么障碍物,但托尼·帕瓦罗蒂没有理会。真希望我没有像个不会开车的人那样一惊一乍的。我认识的人那么多,只有他戴着手套开车,手套遮住手掌,露出手指,每个指节和手背都留着开口。棕色皮手套。没等我们赶到海湾,太阳就溜走了。它没有胆子见证心思变得凶残的我们。现在月亮挂在半空中,月亮是更好的伴侣,尤其是肥肥胖胖的一轮满月,颜色深得像是刚从血池里升起来。你见过月升吗?我想问托尼·帕瓦罗蒂,但我不认为他会回答我。你不能用这种问题去问这种男人。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香烟,递给他一根。他把香烟塞进嘴里,我给他点烟。帕里萨多斯公路,经过机场,一直延伸到皇家港,《诺博士》里的詹姆斯·邦德就在那里将追兵撵下公路。我们继续向前开,驶向一个堡垒,这个堡垒修建于我这种人乘着奴隶船来牙买加之前。1907年的地震使得它有一半陷入了沙地,但要是车开得够快,你会觉得它像是刚从沙地里升上来。你能看见炮筒从沙地里向外窥视,你会琢磨当纳尔逊单腿绕着它转悠时,它有多么高大和骄傲。我们在高中里学到,纳尔逊和罗德尼上将从法国人手中拯救了牙买加。现在谁会来拯救牙买加呢?

    沿着这条路继续走是皇家港和人尽皆知的查尔斯堡,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海滩的树丛里还藏着两个堡垒,这就是其中之一。我把脑袋伸出车窗,望着最后一缕阳光变成橙色,然后粉色,然后消失,虽说汽车引擎声很响,但我依然能听见大海正变得越来越喧嚣。我和托尼·帕瓦罗蒂驶向西沉太阳、渐升月亮和逐渐消失的暗影之间的失落堡垒。我们左转穿过荆棘丛,开过颠簸的坡道。我抓着车门,像个不会开车的人。我们开上仿佛山巅的护堤,陡峭的坡道之下就是大海,我们左拐然后右拐,要不是我赶在荆棘丛划过车窗前把胳膊缩回车里,这会儿手上已经鲜血淋漓了。向下,向下,再向下。车再次左拐,然后右拐,然后飞了起来——我们要翻车了,真的要翻车了,这个血逼人怎么能这么冷静和一言不发,只是像赛车司机似的紧紧抓住方向盘?车开始下滑,我险些失声大叫,但我们随即刹车了。托尼·帕瓦罗蒂把车速放慢到爬行,我们来到堡垒入口前的一小条海滩上。堡垒没有门,我们开了进去。金斯敦现在与我们隔着大海了。

    车终于停下。托尼摇下他身旁的车窗,胳膊一伸就爬了出去,完全像是他的风格。他在右,我在左,两人同时走到车尾箱前。他用钥匙开锁,打开箱盖。假如第一个小子能尖叫,见到此刻微弱的光线肯定会放声大叫,这无疑是他们三个小时以来见过的最明亮的地方了。我用上了我所有的愤怒,才把最后这两个小子塞进后尾箱,我很久以前就该处理掉他们了,所谓很久指的是差不多两年,但此刻我已经没了那种劲头,一丁点都没剩下,甚至无法仅仅用两只手把第一个小子拎出后尾箱。我揪住他的衣领,他轻得像一根羽毛。他背后的手铐黏糊糊地沾着鲜血,手腕上应该有黑色皮肤的位置变得白生生的。他散发着屎尿和铁锈味。他号啕大哭,面颊涨红,眼睛通红,鼻涕一团一团往下淌。托尼·帕瓦罗蒂拎出来的另一个小子也是这样,两人都散发恶臭,尿了裤子。

    来这儿的路上,我和他们唱了一路的戏:你们记得那片海滩吗,逼眼儿?你们记得你们开枪袭击歌手吗?其他人搅黄了你们的诈骗生意,你们却要他付出代价?你们知道他记住了你们的面容吗?你们还不如开枪打上帝呢。我有很多话打算说给两个小子听,但此刻在这个堡垒里,想到许许多多年前死去的西班牙人、英国人和牙买加人,想到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我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而托尼·帕瓦罗蒂,他从来不说话。

    但两个小子说了很多话。哪怕隔着堵嘴的破布,我也能分辨出字母、单词和句子。他们使劲眨动通红的眼睛,挤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求求你,爸爸,我根本没参加,你看我现在还是这么穷。求求你,爸爸,歌手已经饶过我了。求求你,爸爸,我只知道赛马的事情,不知道那晚的突袭。求求你,爸爸,放我出海吧,我会像美人鱼似的游到古巴去,永远不回牙买加。但我不在乎。那天晚上有一帮人突袭了歌手。有一帮人在海滩用枪指着他,因为他们把他拖进了与他毫无关系的赛马诈骗密谋。一阵风说这两帮人是同一伙人。另一阵风说他们是不同的两帮人。但就连这个,我也已经没话可说了。我完全不在乎。他们在我和歌手之间挖出一道深沟,伤口虽然能愈合,但会留下疤痕。用枪指着他的人必须受到惩罚,对他开枪的人也一样。分辨谁是谁的任务就交给守在地狱大门口的魔鬼吧。我想对两个小子说这些话,但没有开口。我,罗爸爸,贫民窟最了不起最手眼通天的男人。我还是学习一下托尼·帕瓦罗蒂吧。他已经拖着第一个小子穿过荆棘丛,走向了黑沙滩。

    这件事的重点和真正的理由,其实是拉他回来,不是永久性的,只是为了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为了演唱会拉他回来,但我们已经在谈比演唱会更宏大的目标了。比演唱会更美好。那些事情,小子,我说不准,牙买加,你准备好了吗?我的内心充满希望,但并不安定,实在太不安定了,唯一能让它安定下来的就是记住可怜虫罗爸爸的内心从不安定。明白吗?一件事在英国符合逻辑不等于在这儿也符合逻辑。英国是英国,伦敦是伦敦,你置身于一个那么伟大的城市,想法和语言也会随之变大,你会预言巨大的浪潮,但等你回到牙买加,你只会琢磨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涨得太大了。

    很多人,甚至包括受苦人,宁可选择坏事,也不会选择他们只能梦想的好事,因为除了疯子和傻瓜,谁会白日做梦呢?战争之所以停止,有时候是因为你忘记了战斗的理由,有时候是因为你厌倦了战争,有时候是因为死者在睡梦中回来找你,而你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有时候你看清楚了你应该和谁作战,对手甚至不是你的敌人。看看警长杀手就明白了。

    滩涂上的沙地一直延伸到海边,沙地到海边变成岩石,在一轮浪花中摇摆翻滚,在下一轮浪花中发出女鬼怪笑般的声音。科科科科科科科。托尼·帕瓦罗蒂拖着一个小子走到浪花拍击沙滩的地方,一脚踢在那小子的膝盖内侧上,那小子像要祈祷似的跪倒在地。他立刻开始祈祷。迅速而狂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急着要吐出下一个字。科科科科科科科。小子穿白色内裤,前面泛黄,后面棕色。托尼·帕瓦罗蒂穿海军蓝的士兵衬衫,有肩章和许多口袋,华达呢长裤卷到士兵靴贴小腿的上沿位置。他慢慢用双手稳住那小子的脑袋,动手几乎称得上温柔,几乎像是在照顾他。那小子误以为动作轻柔就等于慈悲。他又开始哭叫,使劲摆动头部。托尼再次稳住他的脑袋。科科科科科科科——噗。

    我手里的小子对着堵嘴破布尖叫,但他全身发软,我只好拖着他走上沙滩。海水还没溅到他的裤子上,因此我知道裤子上新出现的水渍是尿。托尼没有熄灭引擎,我发誓我听见了收音机的声音,但或许只是岩石的怪笑。科科科科科科科。我拖着这个小子走到另一具尸体旁,按着他跪倒在地。我没逼他脱掉绿色短裤。我稳住他的头部,但就在我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转动了脑袋。噗。子弹从太阳穴打进去,一只眼睛顿时爆裂。科科科科科科科。他抽搐倒下。托尼·帕瓦罗蒂指了指大海,我说不,就扔在这儿。

    监狱提醒你记住,让你们成为兄弟的不是血缘,而是共同受苦。你们是兄弟的时候,你们共同受苦,也共同获得新的智慧。因为我和警长杀手同时得到了新的智慧,我们暂时停手,意识到我们事实上想到了一起去,我们带着这个逻辑去英国,意识到歌手也有相同的智慧。事实上他更睿智,因为他用这套智慧运作自己的家,多年敌手在其他地方像野兽似的战斗,但在他家可以像朋友似的会面。人们以为我们会面与演唱会有关,要么就是民族党的白人想和劳动党的白人握手言和,就好比你能用某种疫苗治疗癌症。连我都知道这场演唱会什么都不是,而我亲自拽着西阿格上了舞台。

    警长杀手也在舞台上,但很快跳下去跟着米克·贾格尔走来走去,米克·贾格尔到处乱转,和人们讲道理,跟着节拍扭动,他似乎不知道这里遍地坏人。他每时每刻都笑得露出满嘴大牙。不如咱们绑架米克·贾格尔,要两百万美元的赎金吧,警长杀手和我开玩笑,但很快他就盯着米克·贾格尔钻进钻出人群,我知道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个点子了。那白小子忘乎所以,满脸笑容,活像有钱的政客子弟谈论去迈阿密的旅行。警长杀手说完后打个哈哈,但歌手听见了,投向他的眼神能让《十诫》里的摩西嫉妒不已。总而言之,让他们以为他回来只是为了唱歌颂爱情的动听歌曲,只是为了制作完美的新专辑。让他安稳地睡觉,我们像尼哥底母似的悄悄做事。因为我和警长杀手谈完演唱会的策划后,我们没有停止交谈,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在谈。太阳西沉。

    托尼·帕瓦罗蒂开车,收音机里传来一首歌。轻轻地来,带我穿过夜晚,影子舞蹈。我知道这首歌。我女人很喜欢,说歌手是个叫吉伯的男人。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你以为我是文盲吗?我哈哈大笑,因为我一直在黎明和夜晚与影子共舞。哪怕在灿烂的阳光下,我们也会寻找黑暗。我们花了四天找齐拔枪威逼歌手的赛马骗局参与者。花了一个晚上把他们关进牢房,直到几年前,身为唐中之唐的我,却是整个哥本哈根城唯一不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乔西·威尔斯还没有向我解释过这件事。

    清晨时分,我们带头两个出来,仅仅因为他们首先跳出来,闹出的响动也最大,第一个家伙说有个赤裸男鬼浑身披着蓝色火焰,长着鲨鱼般的长牙,彻夜啃食他们的血肉,捂住他们的嘴巴,不让他们尖叫。厉鬼扇他们耳光,打他们的脸,一二三四像是手提钻。两个家伙眼睛又肿又湿。第一个指着胸口说鬼魂吃了他的心脏,但他的胸口没有伤痕。第二个一直在哭喊什么蛇钻进他脑袋里吃脑浆,最后从左眼爬出来,你看这窟窿,他指着眼睛说。他们都语无伦次,说什么醒来时恶魔在他们脸上吐口水。两个家伙说个不停,于是我们用棉布堵住他们的嘴,把他们塞进后尾箱。我们拖着他们出门上车,他们甚至没有挣扎。我们带他们去一段现已封闭的希尔夏海滩,那里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他们凭借自由意志行走,这一点让我很烦恼。我不喜欢看见人们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于是我推了一把脑袋里有蛇的那家伙,他踉跄跌倒。但他还是没有吭声,只是爬起来继续走。

    托尼·帕瓦罗蒂按住第一个人的肩膀想推倒他,但两人迅速跪下,闭上眼睛,轻声呢喃,像是在祈祷。脑袋里有蛇的那家伙睁开眼睛,眼睛里含着泪水,他点点头,像是在说来吧,现在就动手吧,我等不及了。托尼·帕瓦罗蒂走到两人背后,飞快开枪。连最凶恶的枪手死到临头也会哭得像个孩子,但这两个小子非常安静。我不禁琢磨,他们能像这样准备好面对死亡,在生活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呢?浑身蓝色火焰的鬼魂,胡扯。不知道我在半夜会被什么惊醒。

    夜晚降临,我们带着另外两个出门。时间走近、经过、逃跑,我知道它撇下了我,但去他妈的。去他妈的,乔西自己找死我也没办法。他得跑在时间前面,说看啊,逼眼儿,我赶在你前面了,我打败你了,就像你在1966年打败了我。他把整个烂摊子留给我,因为他依然对歌手不屑一顾。古巴佬回来了,乔西又开始和他见面,虽说他的那些炸弹并没有让劳动党在1976年获胜。

    还有许多人必须受苦。还有许多人必须去死。巴比伦找到我,抓走我,让某些人对歌手开枪,而我无法阻止,巴比伦也找到了警长杀手。两个阵营的人开始觉得我们两个唐中之唐已经没用了。把猫和狗关在一起,你只需要拎个水桶去清理血污就行了。他们以为把哥本哈根城和八条巷的人关进同一所监狱,然后扔掉钥匙,我们就注定会自相残杀。有些东西死在了监狱里,确实有些东西消亡了。

    第一天,我们互相打转,像是困在同一片林子里的雄狮和老虎。我坐在东边的牢房里,发现身边是几个忠心耿耿、做足准备的弟兄,因为无论什么时候,监狱里都少不了大把大把的贫民窟汉子。警长杀手躺在西边的牢房里,身边是忠于他的弟兄。我和他都收到了彼此下落和周围环境的风声,我和他睡觉时身边都至少有两只眼睛盯着。没多久就有人酝酿出了阴谋。我这边的一个人自作主张,企图砍死警长杀手那边的一个人。警长杀手向我送信说作为报复,他要抓我这边的一个人。我向他送信说我根本没有袭击他,他为什么要袭击我?他送信说囚犯放风的时候,我的一个人拔出餐刀,在另一个人脸上砍出一道宛如电话的伤疤。我送信说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树顶。回来的口信里说是他。下一次我们放风的时候,我走到树顶面前,说,年轻人,我一直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往上爬的决心,给我看看你的刀。

    ——爸爸,那还用说,他答道。

    ——我要你去砍死一个民族党的逼眼儿,向我证明你的本事。我说,拿起他的刀,试了试它有多锋利。

    ——爸爸,他说,我早就做到了。星期二我给一个小子留了疤。你是要我去收了警长杀手吗?

    ——你还真是雄心勃勃,对吧?不,我的年轻人,你不需要去做那个,但你看这个,我说着把刀插进他的脖子,向上捅穿他的喉咙。我的弟兄围成人墙,我在他脖子上又插了三刀。我们一哄而散,留下小逼眼儿血洒当场,抽搐得像是被剁掉脑袋的小鸡。

    警长杀手送信说现在我们该认真谈一谈了。猫狗互相残杀,唯一的赢家是巴比伦。我认可他的逻辑,我对此还有更进一步的看法。巴比伦是国家,巴比伦是狗屎制度,巴比伦是压迫者,巴比伦渗透了警察队伍。巴比伦厌倦了等待,于是把猫的首领和狗的首领关进大牢,让他们尽快互相残杀,但监狱里洋溢着另一种能量。正能量。

    从那次以后,我和警长杀手经常碰头玩骨牌,而巴比伦在门外阴魂不散,但它唯一的耳目是警察。我听他说理,他听我说理,我和他讨论新的道理。我先出狱,一月份他们释放了警长杀手。他出来后首先找到我。那个夜晚,1978年1月9日,我的人和他的人放下枪,点起蜡烛,开始唱歌,声明我们不再交战。那个夜晚,雅克布·米勒写出一首新歌,成为这个脏辫的大热金曲,歌名是《特别和约》,一直冲到榜首。正能量。但是体面的好人啊请记住,走进一个局面,你要么拿着注射器,要么拿着枪。有些东西你能治好,有些东西你必须打死。

    看清楚也听清楚了,所有体面的好人:巴比伦的最后手段。1月5日,我们点起蜡烛唱歌的四天前。我感觉很好,因为一年刚开始,还没感觉到它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但新的一年找到了没有枪支的王帮。王帮那帮白痴,就喜欢乱来。彼得·纳萨尔觉得,一旦离开哥本哈根城,他就丧失了控制力。对,他们依然在活动,依然不接受我这种人甚至乔西的命令。但1977年末的王帮没有枪支,因为就连彼得·纳萨尔也明白你不能武装你无法控制的歹徒。某人对他们说,假如他们能保证扫平八条巷中两条的全部民族党年轻人,削弱中心的力量,王帮就可以得到即将神奇地出现在圣凯瑟琳旧港口的一批枪支。

    这个某人会留下整整一轿车武器,他们只需要去取货,在民族党地盘掀起波澜,就能够留下这些枪支。和平时一样,王帮没有找我们商量。他们开始有野心了,因为给他们报信的这个某人在国防军内有私人关系。他们甚至得到承诺,可以给他们在码头安排一些工作,主要是保安警卫,都是能用上那些枪的岗位。牙买加没有免费搭车这回事,但王帮同意了,第二天清晨,两辆军用救护车来到王帮的地盘,接走了十四个小子。

    两辆车带他们到西金斯敦的东头,经过亨德森港,过桥,经过波特莫尔的四片海滩,开进丘陵山岭。他们来到绿湾,司机叫他们下车,在那儿等着。另一辆卡车会带着枪来——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军队说的是轿车而不是卡车。那些小子看着等着。一名士兵过来,和领头的小子交谈。他和士兵走进树丛,其他的小子听见一声枪响,就像赛跑开始那样。然后,大难临头。

    牙买加国防军的士兵从远处跑过来,向他们开火。士兵扑向那些小子,用冲锋枪扫射,藏在树林里的重机枪推出来,哒哒哒哒射击,仿佛这是战场。小子企图逃跑,撞上其他士兵,小子脑袋被打爆,倒地而死,小子钻进荆棘丛,皮肤被撕掉,一直跑到海边。五人当场被打死,多人受伤,一人或两人跳海后被渔民救起,剩下的逃掉了。士兵上电视说那些小子闯进了晚间射击训练的场地。总理在电视和收音机里说:“在绿湾被杀的都不是圣徒。”演唱会前三天,我们发动示威活动,抗议贫民窟的人依然在同一个地方拉屎和吃饭,巴比伦警察汹汹而来,杀死包括一名妇女在内的三位示威者。同一个总理又说:“假如今年有警察被杀,凶手就会像野狗一样被扑灭。”

    还有更多人注定受苦。还有更多人注定会死。我在监狱里的第一周,巴比伦没日没夜揍我。他们要的不是消息,他们不想把我变成线人。他们只是轮流向我展示谁是更大的老大。警察从不单独来找我,因为第一个来找我麻烦的警察吃了我一脚,卵蛋被踢进了脑袋里。事后他们两个两个、三个三个来找我,有一次甚至四个。就好像他们在比赛,先让我哭叫求饶的就能获胜。第一次来的三个,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字,沃森、格兰特和奈维斯,他们深夜偷偷摸进来。我刚听见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他们就拿着警棍扑向了我。这是为了你对罗德里克做的事情,一个警察说。还有他留下的寡妇。你肯定很窝火对吧,因为要是你杀了我,就会有人来收拾你,我这么说,吐出一颗后槽牙。反正多半也蛀得发黑了。从那以后的一个星期,几乎每天夜里都有新警察找我,带路的永远是第一批的三个警察之一。

    最后一夜来了四个警察,两个把我的脸按在地上,地面散发着我自己的尿骚味。他们用毛巾裹住一块肥皂,拿那东西轮流砸我的后背,嘴里唱着一个土豆、两个土豆、三个土豆、四个土豆。我受够了这种事情,于是对格兰特和奈维斯说到此为止,免得我真的发火。他们很震惊,我居然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反而变本加厉了。两天后,两个人都请求长期休假。格兰特的老婆这辈子都没法用左眼看东西了,奈维斯的儿子断了胳膊和腿。奈维斯来我的牢房,说要是他说了算,他一定会宰了我。我说我对他的儿子感觉很抱歉,但现在他必须好好照看他十三岁女儿的处女膜了,千万别被什么歹人早早刺穿。黑人脸色发白永远是很好玩的景象。他们终于放我去公共休息区了,我的弟兄们在等我,他们围住我,每个人都脸色阴沉、一声不响。刚开始我以为他们听说了奈维斯儿子的遭遇,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也可能他们只是在向我表达合适的敬意。但然后我从一个人手上抢过报纸,头版头条赫然就是歌手。

    夜晚。我和帕瓦罗蒂。我没有表,但我能数得出时间在嘀嗒流逝。从小我就能这么做。加上我祖父教我怎么像科隆人那样看时间。等一等,他不是我祖父,贫民窟的居民不可能有祖父。他只是一个老头子,不走运一直活到了老年,他会唱科隆人之歌。一二三四科隆人要来了。一二三四科隆人要来了。一二三四科隆人要来了,拎着黄铜锁链啊像他的肚皮啪啪啪。问他时间他会抬头看太阳,黄铜锁链啊舔着他的肚皮啪啪啪。

    帕瓦罗蒂瞪着死鱼眼看我——我没有意识到我在大声唱歌。就这样,夜晚,估计七点半,但我们就在海边,没有东西挡住西沉的太阳。托尼·帕瓦罗蒂开得很慢,我也没叫他开快点,迪斯科音乐占据

    了两个男人的交谈应该占据的空间。我刚开始觉得有点像屁眼人的氛围,但随后意识到是歌词渗入了我的脑海。影子舞蹈,是啊,光线开始变暗,我们就开始跳影子舞蹈。在黑暗中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回到光明之中。

    我们背对大海静静地行驶,我想到第二次和平演唱会如何在英国诞生。因为1977年除了战争再没有别的。演唱会呼唤同一种大爱,“携手环节”收费两块,“大爱”环节五块,“和平”环节八块,因为这么做,晒到脱皮的有钱白人男女就可以毫无恐惧地来参加演唱会了,虽说这种事他妈的并不可能发生。晒到脱皮的有钱人不想要和平,而是想让牙买加成为美国的第五十一个州,妈的,光是当个殖民地也行。

    我们之所以组织演唱会,是因为无论你支持绿色还是橙色,有些地方永远没有抽水马桶,孩童逃过棍棒、石块和子弹,却死在喝进肚子的一口水上。我们之所以组织演唱会,是因为永远有三分之一人口找不到工作,而且并非只是贫民窟才这样。我们之所以组织演唱会,是因为巴比伦在压迫我们所有人。歌手回来了,但他发生了变化。以前他还没看见你就会抱住你,现在他会等一两秒,然后点头打招呼,或者揉着下巴微笑。以前一句话你开个头他会跟着说完,现在他会默默等你说完,眼睛盯着你,一言不发。你要明白,我和1976年12月的事情毫无关系,但我知道他现在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而那只眼睛的视线有时候会落在我身上。我和托尼·帕瓦罗蒂离开大海,拐向麦克格雷戈沟渠。

    那场演唱会。我没有能够看到1976年的和平演唱会,但我看到了随后的战争。因此4月22日我参加了这场演唱会。我在舞台上。我看着西阿格和曼利隔着歌手的脑袋握手举高。人们总是在寻找征兆和奇迹,但征兆什么也预示不了,奇迹中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是托什。刚开始我以为这家伙是来给演唱会添乱的。他特别能惹起我的反感,不过最后我还是看懂了他。但即便看懂了他,认为我和他有了共识,他还是有点不对劲,也许因为比起另外两个乐手,巴比伦最喜欢找他麻烦,尤其是巴比伦的警察。就在歌手回国前一个月,海关在机场拦住托什,扣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海关官员咬着他的耳朵说:咱在找理由崩了你。我不怎么想要他,因为这样的人永远也感觉不到正能量。是歌手想要他,说服他过来帮忙。我不会挡在家人之间,插手他们的事情。现在过了一个月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托什。托什能让所有人都忘不了他。就在演唱会开场前,他说他不玩这个他血逼的演唱会了,因为这场演唱会的参与者都会死于非命。他在闷热的夜晚走上舞台,从头到脚一身黑,好像他是当官的,好像为拉斯塔做事的中情局。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令大家收好血逼的照相机。是言辞、声音和力量打破压迫的屏障,赶走侵犯,一视同仁。对,现在你们拥有的社会体系或狗屎制度统治这个国家已经很久了。四百年来一直是白人说了算,黑人是下等种族,棕色和白色皮肤至上,统治这个黑种人的小国家已经很久了。很好,老子随地震、闪电和雷霆来,打破压迫的屏障,赶走侵犯,对卑微的黑人一视同仁。

    我震惊得像是第一次见到歹徒尸体的小孩。哪怕有拉斯塔老大的能量在我脑袋里流动,我也一次都没有思考过种族问题,连开车经过依然屹立的种植园时也没想过。他最后说:

    要是你们想上天堂,为了你们的事业,我会在这里坚守亿万年。

    米克·贾格尔欢腾得像喝醉酒的山羊,俯视全场仿佛骄傲的老爸。我和托尼·帕瓦罗蒂开车赶路。我刚刚走神了多少分钟?我感觉像是睡着了又醒来,而飞机依然没落地。托尼·帕瓦罗蒂一言不发。

    ——我们拐进麦克格雷戈沟渠了吗?

    他点头表示到了,看来我没记错。也许我只是累了。拨乱反正是艰苦的工作。比犯罪还难。麦克格雷戈沟渠永远弥漫着屎尿气味,工厂化学品遍地流淌。有人居住在这儿,但两天前我送信说等我去的时候,他们最好已经清场了。等我们离开,他们可以再回来。

    警察永远也找不到那些小子,但我能。两年时间,我看着等着。我看着他们像逼眼儿似的躲躲藏藏,我等着歌手回来,然后正式收拾他们。一个躲在丛林,有个母亲要为他负责。真是该死,他们和他们对母亲的爱。许多杀女人的凶手记得母亲节。母亲让儿子在碗柜里藏了一年多,最后连她都受够了。放兽蜷缩在碗柜里,与面包、蟑螂、奶酪和老鼠做伴一年多。只在夜里爬出来,好像他是德古拉伯爵。小逼眼儿不懂事,要是想躲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别犯傻,让你老妈去给你买可卡因。向我通风报信的是乔西。

    早上七点三刻。巴比伦还在沉睡,履行正义的时候,巴比伦永远在沉睡。我放话说现在我要收拾那个小逼眼儿了。他妈的智障。我派了两个人去把他揪出碗柜,连他母亲一起带来。我听见她尖叫,说那儿没有人,但谁都没有问她。好老天啊,女人也会犯傻。他们把那小子和他母亲带到我家门口,他太久不见天日,皮肤从头到脚都变成白色,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直眨眼。我不想让他们玷污我的领地,于是我出门走到马路上。母亲哀号,别带走我的孩子,别带走我的孩子。我没有话想对母子二人说。但我想让那小子看清楚他的行为要付出什么代价和他将怎么付出这个代价。碗柜里的一年让他停止了生长。他瘦得皮包骨头,看着我的眼神像蜥蜴似的游移不定,然后低头盯着地面。这就是大家称之为放兽的小子。我看着他的无袖网眼衫、剪得太短的牛仔短裤和右肩上的伤疤。放兽又看了我一眼,我仔细打量他,然后攥紧拳头,对准他母亲面门就是狠狠一拳。

    她踉跄后退,他大声叫喊。我在她后退得太远之前揪住她的衣服前襟,然后对准她的面门又是一、二、三拳。她的嘴唇像番茄似的绽开,膝盖发软,我松手让她倒在地上。我并拢手指,给她右脸一耳光,然后左脸,然后右脸,然后左脸。放兽为母亲哭喊,我用一根手指点了点他,我的手下用枪托砸他的卵蛋。人们纷纷出来看热闹。让他们看吧。让他们记住罗爸爸的律法如何运转。我继续扇她耳光,左、右、左。一个女人尖叫,爸爸你发发慈悲吧,我扔下该死的臭娘们儿,走到我的手下身旁,接过他的枪。我走到那女人面前,用枪顶着她的额头说,你要我发发慈悲?我给你看看什么是血逼的慈悲。你替她领受应有的惩罚,我就对她发发慈悲。那女人连忙退开。

    我回到那小子的母亲身边,踢了她两脚。我抓住她的左手,拖着她一路走到她家,围观人群跟着我们。那小子为他母亲哭喊。她不动弹了,于是我吩咐一个女人拎一桶水来。她跑出去,很快拎着水回来。我把水浇在那小子的母亲身上,她点头、咳嗽、尖叫。我抓住她的头发,拉着她抬起头,让她看清我的脸。

    ——给你半个小时滚蛋,明白?我永远不想再见到、听见甚至闻见你,明白?我看见你就宰了你、你的兄弟、你的母亲、你的老爸和你其他的孩子,明白?三十分钟,滚出我的地盘,否则我就让你看着我他妈的杀他。

    然后我转向人群。

    ——你们听好了。谁敢帮助这个贱货,哪怕只是和她说话,就等着我送你一起滚蛋吧。

    我把那小子和突袭歌手的其他人一起关进牢房。一个小子已经发疯了,自言自语,屎拉在裤子里,不停说什么他脑袋里的收音机不会相信他死了。他没日没夜说话,早晨说赤裸的男鬼披着蓝色火焰长着鲨鱼长牙,彻夜啃食他的血肉,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叫喊。鬼魂吃够了就张开嘴,用黏稠得像是果冻的唾液涂满他的脸。我说,逼眼儿,你知道你的人生为什么会提前结束吗?他只是说耶神活着,耶神活着,耶神活着。

    下午三点,我吩咐众人去那小子的母亲家,把所有东西搬出来当街烧掉。放兽在牢房里哀告恳求,哭泣号啕,说招募他的是乔西·威尔斯,训练他们的白人是中情局。中情局那家伙穿棕色裤子,哪怕是夜里也不摘墨镜,他带他们去圣玛丽山上的树林里——肯定是圣玛丽,因为我们向东走还上了山——他教我们给M16和M9上膛和开保险。枪口指着安全的方向,竖起枪栓,打开枪身,不对,竖起枪身,打开枪栓。将枪机拉柄回退到向前方向。将保险调变钮转到“击发”。不对,将击发调变钮转到“保险”。检查枪膛,确保里面没有子弹。插入弹匣,向前推,直到弹匣卡簧扣住,固定好弹匣。向上轻拍弹匣底部,确保已经就位。压下枪栓的下半部,放开枪栓。轻拍复进助推器,确保枪栓顶到头并锁紧。说话像飞毛腿冈萨雷斯的男人向我们演示怎么使用C-4炸药,明白吗?你可以像捏橡皮泥那样把炸药弄成任何形状,明白吧?你把电线插进橡皮泥和机械装置,雷管,然后你拉一根长长的电线,按一下开关就轰隆一声爆炸。他们给我可卡因和海洛因,所以我想杀人和操女人、男人和狗,但如果是海洛因,无论你多么想搞妹子,jī巴就是硬不起来。有些晚上他们把我们关在小房间里,让我们汗流浃背,因为你们他妈的牙买加人没有动力、没有灵魂、没有献身精神,你们不像玻利维亚人和他妈的巴拉圭人,两个星期学到的东西你们这帮蠢货两年都学不到。第三周有个牙买加人从威尔明顿飞过来,他拎着两个军队条纹的手提箱,拍拍白种男人的肩膀说,放松,同志,淡定,兄弟,我们这是在发动革命,他和乔西还有飞毛腿冈萨雷斯一起走了,飞毛腿想让我们知道他依然在为猪湾愤怒的时候就只用英语说话。乔西和他用西班牙语交谈。对,他会说西班牙语,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过。别相信他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们接受了一个月的训练,日日夜夜身穿军服,一天夜里乔西走进那个房间,开枪崩了一个小子的脑袋,因为他说他不想干了。乔西和飞毛腿出去,两个人讨论了很长时间。他们讨论完之后,我们在午夜过后去码头,收了一辆装满武器的轿车,其中就有爸爸你现在手里的这把枪。你也有那批货里的枪。那个白人说你们将从混乱中拯救牙买加,你们这是在为上帝做工。从混乱中拯救秩序。从混乱中拯救秩序。

    从混乱中拯救秩序

    从混乱中拯救秩序

    从混乱中拯救秩序

    从混乱中拯救秩序

    从混乱中拯救秩序

    托尼·帕瓦罗蒂用枪托砸他。

    他们第一次给我可卡因,就把我变成了那么渴望白粉的一个人,耶神做证,只要能给我再吸一条,我愿意自己掰开屁眼请白人操。耶神做证。这种话还是留给陪审团吧,我对他说,少跟我扯操屁眼的烂事,但我发现他让我陷入了困惑。从他嘴里出来的一半东西——不仅仅是他说的内容,还包括他说话的方式——都不是哥本哈根城的原生产物。

    他说中情局与此有关——愚蠢,尤其是我见过彼得·纳萨尔带来的每一个白人,他们谁都没说过他们为中情局效力。但那种谎言让人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能想出那种事的智力。就像小孩张开嘴,吐出来的说辞都像是来自电视剧。我不禁又往深处想了一阵,毕竟歌手唱过拉斯塔不为中情局做事。我对中情局的了解仅限于他们来自美国,希望劳动党而非民族党获胜,因为古巴被共产主义祸害得已经有母亲开始杀害婴儿。

    但中情局为什么会觉得事情那么严重,甚至到了想杀死他的地步?说到底,他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政府。为什么不派詹姆斯·邦德或他们的特工去杀他,而是找了三个贫民窟的傻瓜?我问乔西·威尔斯他们都谈了什么,他说只要我不是太蠢,就该知道快淹死的人会抓住每一根稻草,这话像是我会说的那种话,然后他开车离开,好像这是小孩子的把戏,而他已经是大人了。我决定不理会他说我蠢,就好像1966年不是我亲手把他拉出火坑似的。也不理会一向自以为是的他最近在我面前似乎有点过于自大,就好像我不敢把他这个亚裔混血杂种切成碎肉。我看着他,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我问,有那么多人说你和枪击事件有关系,我怎么能确定你其实没有卷入?他说,同胞,假如我想杀死歌手,那个逼眼儿早就死透了。

    该不该相信他?我不知道。很多黑人不喜欢歌手,但他们多半穿衬衫打领带在公爵街上班。我觉得不对劲的是他脸上的新表情,还有他咬着牙说无论我信不信他都不在乎。我挠着脑袋搜肠刮肚回想,究竟是哪年哪月哪天的哪个小时,这家伙超过了我,以为他比我更凶悍。还有究竟是什么时候,贫民窟里的大批粗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是最后一个发现粗胚不再自称粗胚的人。如今他们自称“杀手”。他们也不再是帮派成员,而是一个个团伙。他们接听的电话是从美国打来的。几晚前我和托尼·帕瓦罗蒂给歌手和经纪人送信。来麦克格雷戈沟渠见我们,一劳永逸地施行正义。

    我们在麦克格雷戈沟渠的深处,深得连臭气都发生了变化。放兽和另外两个人被捆着,说疯话的家伙嘴里塞着破布,因为我无法忍受他的疯话。托尼·帕瓦罗蒂挨个踢他们的膝盖后侧,他们跪倒在地。另外两个人和帕瓦罗蒂一起站着。另一边是三个女人和我手下的三个男人。裁决留给他们,审判留给我。我们听见两辆车开近停下,四盏车灯熄灭。我的两个人先从他们的车上下来,歌手和他的经纪人随后下车。

    世界说人必须得到正义的审判,因此我们会给他们正义,虽说世界上只存在待我们如猪狗的巴比伦正义。麦克格雷戈沟渠是个黑洞,是贫民窟底下排泄雨水防止洪涝的通道,但巴比伦不肯派垃圾车来贫民窟,因此所有人都把垃圾扔进峡谷,滂沱大雨时贫民窟依然会被洪水、垃圾和屎尿淹没。垃圾多得变成了垃圾墙。刚开始我以为法庭会迅速做出判决,逃离老鼠和屎尿的窝巢,但这几个男女坐在石块和树干上,表情非常严肃。我打量他们,他们打量我。他们甚至不看歌手和他的经纪人。放兽看见歌手就开始哭号摇摆,就好像他中了邪。我吩咐托尼·帕瓦罗蒂让他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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