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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夜,大阿哥进宫将福晋母家孝敬惠妃的礼物送来,自从妻子生了女儿后,母亲对他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倒也不是责怪儿子,而是每每见了面都说:“不是额娘心狠,这上头的事都要催你,算算日子再一年多太子的侧福晋就要入宫,兴许紧跟着太子妃也要选定,你是皇长子,皇长孙也该由你来生才对,难道到那会儿才着急?”
而今天,大阿哥总算在母亲面前稍稍挺直了腰杆,少年郎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嬉笑着说:“前几日祭祀大典后回家,她说不舒服,请大夫来瞧,竟是有一个月身子了,只是她才生养,大夫说未必能保得住,让悠着点儿。”
惠妃喜出望外,总觉得是自己当初让嬷嬷把儿媳妇调教好的,虽不在儿子面前明说,却傲然道:“她早晚要感激我。”又叮嘱,“你该谨慎的,先别告诉其他人,过了头三月再说。”
因太欢喜,便领着儿子在长春宫小佛堂上香磕头,盼着佛祖保佑,儿媳妇这一次能真正给她生个孙子。
大福晋这一次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宫里头却出了另一件新鲜事。眼瞧着除夕元旦过去,宫里已经开始准备皇帝南巡之事,相关的大臣也已南下一路敦促接驾。
待得圣驾浩浩荡荡离宫南下,皇帝没让妃嫔们相送,利落地就出门了,等仪仗前后都出了四九城,宫里人才松口气。而此次御驾出巡,正月初八离京,拟定二月末回宫,前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若是路上为了什么耽搁或改动行程,恐怕三月里回来也是有的。宫里人都说,皇帝出门时妃嫔们还穿着袄,裹得鼓鼓囊囊,等他回来,都将是春日轻衫另一番风景。
而最令人忧心忡忡的是,皇帝一去两个多月,没个人在边上怎么成,这下好了,宫里除了随扈伺候的宫女外,竟无一个妃嫔随驾,江南春光无限好,女人们的心都悬上了。
转眼圣驾离京已有四五日,这天岚琪忙里偷闲,抱着十四阿哥在屋檐下晒太阳,荣妃带着荣宪来串门,二人正闲话,宫门前有人来禀告岚琪:“主子,皇贵妃娘娘不大好,刚才晕过去了。”
皇贵妃的病,反反复复,承乾宫里终日充斥着汤药味,岚琪偶尔见了玄烨,若闻见他身上的汤药气息,就知道是从皇贵妃那儿来,若是提起,玄烨总叹:“还是不见好。”
此刻岚琪与荣妃匆匆赶来,正见青莲蹲在寝殿门外哭,她捂着嘴不敢出声,可却哭得可怜。见二位娘娘来,才慌慌张张爬起来,荣妃皱了眉头说:“你哭什么,你这样子,承乾宫里其他人怎么办?”
青莲一脸的惊恐和悲伤,抽噎着说:“奴婢以为娘娘刚才那一阵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门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循声望,但见四阿哥跑着进了门,他身上还穿着书房里的单衣,大冷天的就这么跑回来了。
孩子一阵风似的从门前过,岚琪看到他脸涨得通红,似乎没看见自己和荣妃,也不问青莲怎么样,一路冲进门,将周遭的人都看傻了,小和子气喘吁吁跟着跑进来,手里还兜了件没来得及给主子穿的大氅。
“二位娘娘里面请,外头怪冷的。”有冷静的宫女掀起帘子请岚琪和荣妃进门,荣妃这才回过神,拉了岚琪一道走。
内殿扑鼻而来的就是药味,每回来都一样,两人已经习惯了,屋子里虽然烧着地龙养着病人,但清爽整洁,药味虽然让人觉得刺鼻,也不至于嫌弃这地方不干净,这一切必然都是青莲的功劳。想想当年太皇太后把青莲送来“监视”承乾宫,如今主仆俩却情谊深厚,与长春宫那两位的关系真真云泥之别。
走进内殿,便听见皇贵妃在问:“小和子呢?”
里头有宫女匆忙出来找,小和子满头汗进来,跪伏在门前听话,岚琪和荣妃立在一旁,皇贵妃也没顾得上和她们打招呼,见了小和子就先骂:“混账东西,近些日子没人给你紧紧身上的皮,就不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了是不是?”
说着就要人拖小和子出去打,竟是因为小和子传这事儿叫四阿哥知道,急得四阿哥从课堂上跑回来,据说都没和太傅打声招呼,又是大冷天穿得那么单薄,在书房失礼是一事,万一冻病了又是一事。
若是平日,四阿哥一定护着小和子,可今天那孩子只管拉着皇贵妃的手不说话,照皇贵妃的脾气,宫里人违逆不得她,小和子这顿打是逃不掉,但好在有荣妃和岚琪在,荣妃笑着劝说几句,就先让人把小和子打发出去。
二人走近床榻,皇贵妃不耐烦地说她们:“我不过离座起身急了,有些犯晕,一个个大惊小怪,怎么把你们也惊动了?”又说,“出了门别各处去宣扬,再传到外头叫皇上知道,打扰了皇上南巡的兴致,你们担当得起吗?”
皇贵妃还是这样,刀子一样的嘴,可心真不见得那么坏,岚琪和荣妃早就习惯,反而能听见她说这些,才觉得安心,至少精神还不错,身子不至于那么糟糕。
“快回书房去,越发没规矩了,你阿玛不在宫里,你就胡来?”皇贵妃皱眉嗔怪着儿子,可被胤禛紧紧抓着的手,并没有要挣扎开,说了半天还是输给儿子,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哄他,“额娘没事儿,你瞧见了可安心了?乖乖回书房去,不然额娘不安心,还怎么养病?”
胤禛低垂着脑袋说:“回去也坐不住静不下心,只想陪在额娘身边。”
皇贵妃有些着急,岚琪上前半步福了福身子道:“您让四阿哥留下吧,四阿哥在,嫔妾们就安心了。”
皇贵妃瞪着她不说话,可岚琪却转身与荣妃道:“荣姐姐,咱们回吧。”
荣妃本也没什么主意,见岚琪这样说,乐得顺道出来,两人也不管母子俩怎么办,就自顾自地走了,青莲一路送出来,说方才慌了才派人去找德妃娘娘,给德妃添麻烦了。
岚琪反安抚她几句,让她有事只管去永和宫找她,离了承乾宫,荣妃凑在身边轻声道:“瞧着真是不大好,你看见没有,娘娘的眼神都有些散了,看人不像从前那么锐利。”
岚琪方才还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一刻反而紧绷了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与荣妃散了,回到自己的寝殿,竟是进门就觉得腿软,环春几人架着主子搀扶到榻上,好好的人突然捂着脸一阵啜泣,半天才平静,吓得她们都不敢说话,岚琪则吩咐:“让太医院的人来见我。”
与太医院的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环春绿珠几人都被打发在门外,紫玉轻声问环春:“姐姐,皇贵妃娘娘是不是不成了?”
环春比了个嘘声:“这话说不得。”
好半天太医院的人才离开,众人再进去伺候,但见屏风后主子歪在炕上,呆呆望着窗外,环春问要不要用茶,岚琪摆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
这样一呆,连内务府来人都给打发了,只等温宪公主哭闹着要额娘,众人才敢抱着小公主来打扰岚琪,她哄着孩子,却突然垂泪,把小公主吓坏了,伸手摸摸额娘的脸颊,跟着一道哭。
结果众人又不得不把母女俩分开,环春跟在身边递帕子,好生道:“您这是怎么了?”
岚琪总算又平静下来,沉沉地说:“我心疼四阿哥,也心疼皇贵妃,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这些年我只看见她对四阿哥全心全意的好,她是个好额娘。”
“四阿哥若是不懂事的娃娃也罢了,最是懂事的时候可又还只是个孩子,要怎么承受得住?”
环春很冷静,劝慰着:“若真有那一天,娘娘您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抚四阿哥,四阿哥好歹还有亲娘。”
可想到胤禛拉着皇贵妃手的模样,她这个被恶意欺负都不见得会哭的人,却撑不住这样的事戳在心里,心痛地说:“可我代替不了皇贵妃……太医说,已经在熬日子了。”
环春听得心惊,轻声道:“娘娘她不是还很有精神?怎么就?”
岚琪的心沉到深渊里,合十在胸前默默祝祷,轻声地说着:“希望她能等到皇上回京。”
皇贵妃毕竟是位同副后的存在,岚琪和荣妃不能真的隐瞒这件事,两天后在宁寿宫与太后商量,太后叹息:“皇帝也不能为了她打道回府,路上担着心也没意思,这几天派人回来请安的,问问他们皇帝忙什么,说是亲自视察河工,水里蹚田里走的,真是忙得很呢。”
太后言下之意,是不要打搅皇帝,岚琪知道她没亲眼见皇贵妃的模样,一定还觉得出不了什么事,加之感情也不大深,这样的决策有她的道理,但两人退出宁寿宫,终究觉得不妥,荣妃更是万事小心的人,十分赞同岚琪的决定,到底背着太后,把消息送了出去。
等到皇帝派人加急回复,又过了两天,玄烨亲自给岚琪写了信函,叮嘱她照顾皇贵妃,很明确地告诉岚琪,此次南巡事关重大,过两年兴许就要对准噶尔部开战,皇帝必须收紧财政,南巡一趟便是要估摸朝廷眼下的财力,能支撑多久多大的战事。
“皇贵妃虽重,终不及江山,皇上也没法子。”荣妃听岚琪告诉她这些事,不免消极神伤,“若是将来我也如此,皇上大概连担心都省了,他对皇贵妃一向爱重,对我不过尔尔。”
岚琪却正色道:“姐姐何来这些话,与其伤感这没有的事,不如咱们姐妹都健健朗朗地活着,好好陪他一辈子。”
荣妃闻言神情一振,重重地点了头。
但背过荣妃,岚琪还是为此伤感,体谅玄烨是一回事,为皇贵妃惋惜是另一回事,更要紧的是,她不确定胤禛这孩子能不能想明白,万一皇贵妃等不到皇帝归来,这孩子会不会在心里怨恨父亲,这才是她最最不愿看到的事。
好在上天垂怜,又或是皇贵妃舍不得人间太多事,那次晕厥后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随着正月过去,二月天气渐暖时,精神竟与万物一道复苏,岚琪再去探望几次,也见皇贵妃眼中原有些散了的神情,又锐利清明起来,四阿哥脸上也有了笑容。
但岚琪心里始终不踏实,皇贵妃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如青莲那日躲在门外大哭一般,兴许下一次晕过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转眼皇帝离宫已有一月多,按照原先的行程,若是二月末回京,就快该在回程的路上,可是江南传来的消息,此番行程要延后,而伴随着这一消息传进宫,另一件让六宫哗然的事打破了皇帝不在家时宫里宁静的日子,妃嫔之间奔走相告,紫禁城里蒸腾着说不出的酸味。
果然没有妃嫔随扈,皇帝抵不住江南春色,苏州城人杰地灵,当日随驾南巡的妃嫔都看在眼里,那里的女孩儿都是水一般花一样的人物,彼时皇贵妃每到一处就宣召地方官员勒令他们“仔细”,这一回谁也不跟着,那些官员,可不是要更“仔细”?
三月春暖,皇帝从江南提前送回来许多时兴的锦缎,岚琪也做了一身水绿色的新衫,这日穿来承乾宫,向皇贵妃例行禀告宫内诸事。
皇贵妃彼时懒懒地在太阳心子里靠着,一身藕色常服,身上半拥着锦被,回眸瞧见清新靓丽的乌雅岚琪,唇边勾一抹笑:“春日里,就该这样打扮才好。”
岚琪福了福身子,青莲搬来凳子请德妃娘娘坐,又要忙着奉茶点,她拦着说:“我说会儿话就走,不敢打扰娘娘休息。”
皇贵妃却吩咐青莲:“昨天的笋很嫩,再去炖汤来,挑芽尖儿最嫩的,
分两盅我和德妃一道用。”
青莲赶紧下去,岚琪听皇贵妃这话,知道是有话要与她说,而眼下宫里最热闹的,无非就是很快要随皇帝一道回宫的两个江南美人了。
不知是皇帝怕突然带回新人宫里人无法接受,才提前知会六宫,还是旁人有意无意往京里送的消息,出发前六宫就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你这身衣服,是觉禅氏做的?”皇贵妃打量着岚琪,比起眼前端庄漂亮的人,皇贵妃眼下只算得上整洁素净,她已经无心打扮,仿佛要留着所有的精力多活一天是一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已经不在她眼睛里,纵然在人前撑着体面尊贵,她自己心里明白,日子不长了。
但终究是个女人,更何况皇贵妃还是个漂亮的女人,这宫里论姿色,觉禅氏、小赫舍里氏出现前,皇贵妃可谓艳冠群芳,所以曾经年轻气盛的她容不下觉禅氏,再到后来平贵人娇媚地出现在六宫时,她已经转了性子,对此无所谓了。
而今宫里传得神乎其神,说两个江南女子如何美艳如何讨得皇帝喜欢,她心里凉凉的,可却没了从前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过是不屑而已。
“衣裳是针线房做的,觉禅贵人手艺虽好,到底不是做针线的奴才,嫔妾委她容易,可旁人若都凑热闹,她拒绝了说她冷漠寡情,不拒绝,挑灯熬夜费心血,也未必换得人一声谢谢。”岚琪含笑说着,“嫔妾不缺衣裳穿,何苦给她添麻烦?”
皇贵妃轻轻哼笑:“我还是烦你这老好人的性子,哪怕能挑你一点儿错,我心里也自在些。你一直这样好,累不累?”
岚琪笑道:“叫娘娘说中了,时常也累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可不是?”皇贵妃瞥她一眼,哼声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往后在宫里做主,你要强硬些才是。”
“嫔妾谨记。”
“皇上启程回京了?”皇贵妃问。
“昨晚送到的消息,初一已经从江宁动身,这两天也该走不少路了。”岚琪应着,见锦被滑下一角,她伸手给拉起来,皇贵妃忽然转过脸,两人凑得很近,岚琪稍稍有些尴尬,等坐回原处,只听皇贵妃说,“你眼角也有两道细纹了。”
岚琪抬手摸了摸脸颊,不以为意地笑:“昨晚等消息睡晚了些,今天就看得明显了,何况嫔妾也小三十了。”
“听说那两个汉人女子,都在十五六岁。”皇贵妃冷冷地笑,“比咱们那会儿大些,估摸着心智也成熟,不知道进了宫是什么光景,我是不想看一眼的,你呢?”
岚琪笑悠悠道:“娘娘若不想看,嫔妾也不看了,女人而已,不是没见过。”
皇贵妃脸上露出几分欣喜,讶异地说:“还以为你会顺着皇上,善待那两个女人讨他欢心,瞧你赶不及拿料子做了新衣裳,不就是接受了皇上的好意?我心想你就这么不值,几匹料子就买通了?”
岚琪垂下眼帘,笑得那么清淡,应着道:“那些料子江南贡的,不要白不要,嫔妾和荣姐姐合计了一下,直接拿来充份例了,省下的银子虽不多,积沙成塔聊胜于无,各宫若有非要争口气的,春夏没新衣裳穿,就安生等明年吧。”
皇贵妃冷笑:“荣妃吝啬,再合上你小气,真怕往后六宫吃口饭都要硌满嘴的沙子。”
岚琪笑道:“一口饭,总是有的。”
几句玩笑话,殿内倏然静了,两人都不说话,不知为什么而沉默,也许这一刻,彼此都没了往日的骄傲,说不上惺惺相惜,可各自心里对即将到来的新人什么感受,都摸得清楚。
良久,皇贵妃轻声道:“那年若非我们跟着,他是不是就要带人回来了?”
岚琪摇头:“嫔妾不知道。”
“他明明有这么多女人了……”皇贵妃鼻尖泛红,半句话哽在咽喉间,终究没说出口。
圣驾于三月十九抵京,先至南苑,后回紫禁城,两名江南女子王氏、袁氏,也随驾入宫,由裕亲王福晋领着带入内宫,先至宁寿宫叩首行礼,皇帝随即也到宁寿宫给太后请安,顺道给了二人名分,以王常在、袁答应称呼,赐居内宫。
新人入宫必然多宠,皇帝朝政又忙碌,不大进宫后的前提下,时常在乾清宫翻牌子,大多都是王常在,两人之中皇帝似乎更喜欢王氏一些,但很快,四月中旬时,太医向皇帝禀告,袁答应有身孕了。
入宫以后袁氏不曾侍寝,算起来还是在路上时有的好事,对皇帝和袁答应来说,都难免有些尴尬。
玄烨来永和宫时提起这件事,岚琪大方地祝贺他,可是时不时就会笑,端茶送水伺候笔墨,没事儿就笑,那笑里头慢慢的讽刺嘲弄意味,直把玄烨惹急了。
“皇上心虚?”可面对质问,岚琪只回敬了这四个字,噎得玄烨哑口无言,岚琪又笑嘻嘻地反过来哄他高兴,关起门来的闺房之乐,外人自是看不见。而玄烨也知道,她这看似大方的态度里,掺杂了多少无奈和心酸,错是他的错,可已经这样了,只有继续疼她爱她,才能略略弥补一些心内的愧疚。
算起来,自太皇太后驾崩,德妃娘娘生下十四阿哥后,宫里好一阵没有子嗣的动静,一来皇帝少入后宫,二来几位得宠的娘娘们或是过了生育的最好年龄,或是像德妃这般产育多次不适合再生养,如今袁答应有了喜,对皇室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但袁答应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她生下的孩子,和其他妃嫔的孩子很不一样,皇室讲究子凭母贵,想必她就算生下阿哥,未来前程也不会有多少建树。一时连僖嫔敬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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