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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艾西来说可谓惊喜连连。古德曼律师走后,艾西离开了咖啡厅,回到楼上的心理咨询中心。进门的时候,他和前台小姑娘笑呵呵地打过了招呼,随后继续往前走,穿过大厅转到走廊的时候,差点和一位咨询师撞个满怀。
那位咨询师是新来不久的,似乎正要送自己的病人出去。艾西一下子想不起这位咨询师的名字,仓促地说了句:“呃,对不起,没撞到你吧?”咨询师身后的病人——一位年轻的男士,这时候粗鲁地打断他:“你想干吗?”艾西愣了一下,马上很礼貌地回答说:“不干吗,您要见我吗?”对待病人,他总是彬彬有礼。“不!”年轻人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响亮“不,我没病!”这一幕小插曲很快擦肩而过。艾西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屁股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抽完了第一口,正想要喝水,忽然觉得刚才那一幕有点不对劲。
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哦,对了,如果那个年轻人没有病,为什么他要来我的咨询中心?为什么我的咨询师看到我没什么反应,而病人的反应却很强烈?这倒不是说艾西的咨询中心有明显的等级制度,员工见了老板一定要点头哈腰的,而是刚才那一幕似乎有些不合情理。艾西眨巴眨巴眼睛,迅速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推门走出办公室,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站在走廊里,他左瞧瞧右看看,刚才的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犹豫了几秒,想到前台去问个究竟,却发现前台小姑娘也不见了。吃惊之余,艾西马上追了出去。在咨询中心外面,这层写字楼的走廊里,他一眼看到了他们。同样地,那个有些粗鲁的年轻人听到声音回过头,也看到了他。年轻人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咨询师和前台小姐也转过身来。他紧紧地贴在他们身后。
前面两人的脸色活像是见了鬼。前台小姐已然是魂飞天外,咨询师稍微保持着镇静,用颤抖的语调小声说了句:“老板,别过来,他手里有刀。”“放屁!”持刀的年轻人重重地在咨询师脖子上砸了一下,而后直勾勾地瞪着艾西“你,过来!”于是,艾西几乎没有选择,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把刀能控制三个人吗?艾西听到过一个有趣的事实:如果在美国,一个人持枪抢劫一个女人,女人常常会大喊;反过来,如果这个人持的是刀,则女人通常会乖乖地保持安静。其实,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冷兵器的威胁看起来比热兵器还要大许多。何况在这个国家里,武器受到严格管制,一把刀子就已经接近极限了。艾西被年轻人推推搡搡地往前走,不过他觉得自己背后并没有刀子。他无法回头看,只能隐约推断刀是架在前台小姐脖子上的。“你想要什么?”艾西问道。在谈判中,有经验的人只把话说到这里。要钱,要自由,或者别的什么,这是绑架者的决定,你最好别去胡猜乱想。“闭嘴!”年轻人说,然后押着他们往安全楼梯口走去。
这可不太好,黑糊糊的无人经过的安全楼梯,进去就麻烦了,在里面大声喊叫也不见得有人能听见。艾西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却无计可施。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身后的电梯忽然“叮”的一声响了,写字楼内的其他办公人员用过午餐回来办公了。
无论是劫持者、咨询师、前台小姐、艾西,还是刚走出电梯的那些人,都被眼前这个突发事件给震惊了。有那么一秒,艾西瞥到了似乎能抢下劫持者手中的刀。然而刀尖距离那姑娘的后背实在是太近了,他犹豫了一下,错过了这个机会。
在震惊中最先作出反应的仍然是劫持者。他迅速地抓住前台女孩的手臂,撞开安全楼梯的门,把她和那位咨询师拖了进去。
重获自由,艾西长出了一口气。“去报警。”艾西小声对其他同事吩咐道。
他重获自由,却不能一走了之。因为这是他的咨询中心,在这个咨询中心里发生的各种意外都会对他的声望造成影响。
心理工作中包含了这样一条——危机干预,其中明确地写道:“如果你并非危机干预的专家,请勿轻易尝试。”艾西应该老老实实地遵从这个规定,离事发现场远一点,乖乖地做个旁观者。
然而这是他的咨询中心,他不能看热闹。
于是,他迅速地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在警察赶到之前,他需要和劫持者周旋,以保证那个女孩的生命安全。
艾西缓步走向安全楼梯。他不敢推门而入,只能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他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劫持者并没有上楼或是下楼,而是用刀架着女孩的脖子,自己背靠着墙壁。“哎,小伙子,你想要什么?”艾西隔着门问道。“别进来!进来我就弄死她!”年轻人又往墙角缩了缩,晃动着明晃晃的刀子,意思是说他打算来真格的。“好的,我不进去。听我说,朋友,我是这家咨询中心的负责人,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目的!艾西盘算着,如果劫持者有目的,那么事情怎么都好办。这里不是监狱,不是犯罪现场,劫持者的生命和自由并没有受到威胁,那他为什么要劫持别人呢?这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他有目的,那么好的,就像书本上所写的那样,如果他们劫持人质的时候带有清晰的动机和明确的要求,那么他们喜欢攻击性行为。
对艾西而言,最可怕的就是,这家伙根本没有目的。
艾西的提问让劫持者困惑了一两秒,随后他又凶相毕露。“别扯淡!”他大声叫嚷着“我受够了你们这些废话!到头来你们什么也改变不了!”改变什么?艾西不理解,他忽然很想叫人把他的病例拿过来看看。然而眼下这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不敢离开这里。“啊,朋友,听起来你很愤怒,因为别人不愿意听你说话,或者他们只会说些废话。”“远远不止这些!”年轻人回应着。
很好,我们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这很好,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朋友,你说远不止这些,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你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你们这些心理医生都是骗子,世界上最大的骗子!”呃,这话艾西倒是听过无数次了,听多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更何况是持刀挟持者说出这番话。“好吧,心理医生都是骗子,你说得有理,也的确如此,这个行业里充斥了太多太多的垃圾。”“所以你赶紧滚开吧,趁我改主意伤害这个女人之前!”“不,朋友,我想说清楚两件事。如果你还让我滚,我就会滚得远远的。第一,就像你刚才说的,其实你也不想伤害这个女人,对吧?伤害她应该也不能解决问题。第二,心理医生中有很多骗子,这没错,不过我还好,因为我是这家咨询中心的负责人,我并不需要做具体的工作,所以我没必要骗人,你说对吗?”
年轻人的眼神中有些迷茫“对。”他说“你比他们要聪明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说的就不是废话。还有,你不是我的朋友,别那么称呼我!”“那你叫什么?”“我你他妈管不着!”“嗯,好吧。不过我总要有个称呼,朋友、哥们儿还是兄弟,你挑一个?”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劫持者隔着门继续发泄着他的愤怒,艾西则尽可能作出理解。虽然这些愤怒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向,也没提供什么线索,但总算安全地拖过了一段时间。
等警察来了就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就没他的责任了。
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艾西这个人不喜欢感情用事,特别是在咨询中心开业以后。
然而,警察还没有赶来之前,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劫持者个子不高,前台小姐反倒是一米七几,被挟持一段时间之后,她半站半蹲的姿势很难维持,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劫持者立刻在她白嫩嫩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口子不长、不深,但还是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艾西觉得得铤而走险,他扶住门把手,用商量的口气问道:“朋友,我在外面确实听不太清楚,我想进到楼梯里面,行吗?”“不!”年轻人高声尖叫。“我试着帮你解决问题,可我确实听不清楚。你看,我两手空空,不会威胁到你的。”
两人僵持了十秒钟。在这极其漫长的十秒钟里,艾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劫持者缓和了口气:“好吧,你进来,但我是不会出去的!”
艾西推开门,往前迈了两步“我轻轻地把门关上,不会出岔子的。”他一边这样说道,一边盯着门看,以防自己一时滑脱了手。
艾西走进去两步,站定了,目光还在注视着门。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艾西在看门,年轻人也在看门,他手里的刀松开了。站在一旁的咨询师不知怎么想的,猛然发力从敞开的楼梯门钻了过去。
艾西刚好松了手,来不及阻止,就这样让他跑了出去。
这下好了,一个人换一个人。自己进来了,咨询师跑了,剩下的是暴跳如雷的劫持者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前台小姐。“回来!畜生!你骗我!你丫敢骗我!我现在就要杀了这贱人!”劫持者大声叫嚷着。一个人质的逃跑会让他感到害怕,害怕对剩下的人质失去控制。他大概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举起了刀!“住手!你这个笨蛋!杀死这个女人,只会让我们对立!”艾西用更高的分贝来回应。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合理,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
奇怪的是,劫持者似乎真的被他吓住了,刀子悬了空,可并没有落下来。
艾西的口气依旧非常严厉:“听我说,你这个笨家伙!我一直想要帮助你,如果你杀了她,只能促使我和你拼命。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我把你制伏,这事就算完!要不然你就把我宰了,这事也算完。外面有很多人,警察马上就到了,你无法再劫持下一个人,由于你杀了两个人,他们会把你击毙。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年轻人被这话给弄懵了,他急切地想要判断出艾西到底是敌人还是盟友。
看到这个机会,艾西决定推波助澜:“好吧,让我们换个方法,你看行不行。你没有必要杀人,你还劫持着前台小姐,而且我也逃不出你的手心。你仍然控制着场面,即使警察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年轻人回复了平静,忽然又说了一句“嘿嘿,我还有你。”
我还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想要杀了那女人吗?不,因为我刚才的话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那么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无论从哪一点看,挟持一个女人都比挟持一个男人更合适吧?艾西百思不得其解。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僵持中度过,两人保持着沉默。艾西开始盘算着警察赶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楼梯拐角是个很容易拿下的位置,既可以从楼上发起攻击,也可以从楼下,楼下可能更好。只要警察不弄出噪音,不引起劫持者的注意,想要制伏他并不困难。当然,艾西也知道,这不是看电影,没那么夸张的情况。这是在写字楼的十八层,几乎是这一片地区最高的建筑物,附近找不到什么可以使用的狙击点,甚至连警方会不会派出狙击手都是个问题。如果短兵相接的话,拿下劫持者不成问题,但是稍微有个闪失,这女孩的性命就堪忧了。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久,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从劫持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办公室和走廊里是有空调的,楼梯间可没有。今年九月的“秋老虎”热得吓人,又适逢正午,艾西的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劫持者也是大汗淋漓,这就有些麻烦了。闷热可以让人丧失理智,更何况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劫持者。闷热同样使得前台小姐的情况变得很糟糕。她脖子上的伤口处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流,失血和酷热随时有可能导致她的晕厥。如果她晕倒,几乎不用劫持者伤害她,她自己就会把沉甸甸的脑袋喂给刀尖。
警察为什么还不来?!
艾西忽然想明白了。下午一点正是写字楼大批员工用完午餐返回办公室的时段,电梯就那么几部,人流高峰的时候,仅仅等待电梯就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员工们为了避免迟到,不是都要提前一刻钟在楼下等电梯的吗?
诚然,警察来了,大家都要让道,可电梯下不来,谁也没法子呀!至于爬楼梯,这可是十八层,快不了!时间拖得越久,劫持者就越不冷静,前台小姐就越容易晕倒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非要趟这浑水?
艾西开始感到绝望。艾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跟劫持者在这里耗下去。等到警察来了,他们大概会带来谈判专家,然后把自己换出去。
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拖住了劫持者。这些事迹可能在媒体上大大地渲染一笔,让他的知名度扶摇直上,让他的生意如日中天。是的,通常他总是这样思考问题——名誉、利益——就像我们每个普通人所想的那样。然而,他今天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生命对于自己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是他开办这家咨询公司的;是他招来前台小姐以及那个不顾他人安危只顾自己逃跑的咨询师;这个丧失理智的劫持者,也是到他的咨询中心来看病的。然后,他居然可以不对这一切负责,并利用这个事件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是的,也许很多成功人士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才走向成功的。然而,其他的也就算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不应该成为他的垫脚石。
我又能做些什么?艾西决定继续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劫持者早已不再盯着他看了,他也意识到了时间的急迫。他的刀贴着女孩的皮肉,越来越近。他的目光开始散乱、游离,不时地左瞧瞧右看看,仿佛他也意识到,很快警方的枪口就会对准他。
艾西开了口,非常严厉的口气:“朋友,我命令你,放开她!”“啊?”劫持者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露出轻蔑的笑容,却僵住了。“是的,你听到我说的了,我命令你放开他。作为交换,我会亲自去解决你家庭的问题。”“你在胡说什么!你他妈的!”刀子离开了女孩的脖子,对着艾西比画。是这样吗?看来冒险是对的!“朋友,恕我直言,你有多大岁数,二十差不多吧?既然你觉得自己没病,那就不可能是你自己来到咨询中心的。谁把你送过来的?爸爸,还是妈妈?我个人更倾向于是你的爸爸。他小时候经常揍你吧?当然现在可能不揍了。你对命令的口吻,有比较好的反应,反而我越是理解你、迁就你,你的态度就越差。现在,爸爸不揍你了,不过他喜欢使用冷暴力。即使你已经生病,有些不正常了,他仍然为你的事情做主,即使你到哪里看病,都要由他一手操办。你对他的一手遮天已经忍无可忍了。心理咨询师常常糊弄你,虽然他们可能都看得出来,你的问题源于你的家庭,或者就是你的父亲。但他们无可奈何,毕竟是你父亲出钱带你来看病的。为此,他们只能敷衍你,并取悦你的父亲,好继续从你身上赚钱。这样的循环让你对咨询师产生了反感。在你劫持人质的这段时间,我猜其他咨询师已经给你的父亲打过电话了。他本应过一会儿来接你的,估计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吧。你一会儿打算怎么面对他?”“对!我他妈就是想让这老东西也尝尝受制于人的滋味。对,你他妈说得太对了,你丫就是个咨询师。你跟我老爹是一个德行的人。”刀尖笔直地对准了艾西。“对!我就是你的敌人,我和他是同类。坦白跟你说吧,你弄死这姑娘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会开具一个精神病鉴定书,让你继续留在你父亲身边。你不必受牢狱之苦,如果你打算用进监狱来逃避你父亲的话。”“哦哦,你这家伙!”年轻人松开了前台小姐,步履蹒跚的,仿佛受到了巨大打击似的,挪动着步子向艾西走来。“有胆子就捅吧!我说到做到。”艾西伸出手,攥住年轻人持刀的手。“我,我他妈”年轻人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可眼神不自主地往下看。他不敢直视一个像他父亲那般强硬的人。“你什么也不用做。很简单,把刀子给我,一会儿我会向警方作出解释。当然我也会教训你的父亲。如果说,你要让他丢面子,让他受制于你的话,你今天表演的这场绑架就已经够用了。没必要做得更多,没必要伤害无辜的人。”
年轻人没再说什么,他两腿发软,手也松开了。艾西一只手搀住他,一只手接过了刀子。
如果是在电影里面,艾西应该去抱起那个瘫倒在墙角的女人,然后大模大样地走出去,画面会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
现实中,艾西没有也不能这么做。他先把年轻人搀了出去,以避免他再突然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两人一出门,楼梯外簇拥的人群便一股脑儿地拥了进来。艾西保护着年轻人,没让任何人动他,大家只好七手八脚救治受伤的前台小姐。
警察是在几分钟后赶到的,白爬了半天的楼梯,弄得大汗淋漓,却赶了个晚场。
年轻人最终还是被警方带走了。鉴于他的心理状况,应该也不会受到太重的处罚。艾西接受了警察的询问,描述了事件的全部经过。
警察走了,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批人,分别是媒体、艾西的股东和其他接到通知的朋友们。
一见到媒体,艾西立马精神抖擞,认真应战。他懂得怎么利用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值得炒作一番。
至于股东,那就更好办了。他们原本就看好艾西的实力,现实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看走眼。艾西俨然成了咨询中心的灵魂人物,从那天开始便说一不二。
人群闹闹哄哄地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由于晚上还要出席辩论赛,他告诉朋友们改天再一起吃饭,随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老板,在吗?”过了一会儿,秘书在外面轻轻地敲门。
艾西给她开了门:“什么事?”他示意她坐下。
她表示受宠若惊:“是这样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股东们刚才要求我严肃处理逃跑的咨询师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还应该您拿主意。”
“处理?处理什么?”艾西假装不理解。“哦,就是要不要开除他?”“我觉得没必要吧,他又没做错什么。”“但是他威胁到了您和前台小姐的安全。”“呵呵,那样的场合,很多人都会作出不理智的举动吧。这件事就算了吧。”艾西很大度地挥挥手“还有别的事吗?”“哦,没有了。”“嗯,我倒是有个提议:前台小姑娘估计要在医院待几天,你每天组织没有预约的咨询师过去看看她,带点慰问品,你自己看着买吧。等她回来,给她加30%的薪水。”“知道了。”秘书离开后,艾西缩在座椅上,陷入了沉思。
所谓乱世用重典,现在并非乱世,至少在他的咨询中心里谈不上。艾西精于算计,他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件,病人会越来越多,咨询师可未必。人人都喜欢刺激,可生死攸关的刺激,没几个人真的喜欢。谁也不愿意天天提着脑袋来上班。咨询师的流动性本来就很大,如果严肃处理失误的咨询师,也会吓跑其他人。更何况,虽然犯了严重错误,却得到了第二次机会的咨询师,想必以后会更加认真卖力地工作吧。
艾西就是这样的人——他善于掌控他人。
劫持事件过去了,基本也到了傍晚,他想起晚上辩论赛的事情,便匆匆出了门。原本还需要考虑的发言,因为下午的事件,一下子也找好了话题。他向着本次辩论赛的主办地——警察学院,出发了。
辩论赛是由知名传媒公司s公司举办的,场面堪称盛大,特别是这是巡回赛的第一站。警察学院的专业程度自然不在话下,本次的论题更是精彩绝伦——“是否有必要普及暴力犯罪预防知识”正方支持这一观点。他们认为,当今社会暴力犯罪居高不下,而媒体普遍关注的是经济犯罪和诈骗行为,这就造成了理论与现实的脱节。当暴力犯罪突发时,群众往往没有什么预防手段,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威胁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因此,普及暴力犯罪预防知识是很有必要的。
反方则持相反意见。他们认为,普及暴力犯罪预防知识,并不一定能帮助人民群众远离危险,如果操作不当,或是在个人英雄主义的冲动之下,还有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普及犯罪预防知识,甚至还可能导致罪犯作案手段的升级,到那时就悔之晚矣。
这样的议题,结合时下连续几起造成轰动效应的暴力案件,让辩论赛场可谓热烈又火爆。警察学院开放了他们最大的会场,观众上万,媒体云集。
辩论赛中,选手的表现也堪称精彩纷呈,然而坐在嘉宾席上的艾西却心不在焉。
这倒不是说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了,想着如何在媒体面前曝光自己,或者在下午的事件中自己的表现多么具有英雄气概。实际上,他把这些都忘了。
赛场上、赛场下的事情,他似乎都不关注了。
坐在嘉宾席的一边,他的目光始终往另一边瞅。
他正在狐疑地盯着一个男人看。那个人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坐在嘉宾席的另一边。
本次列席的嘉宾共有六人:其中两个是警察学院的教授或者副院长之类的,在艾西眼里不值一提;还有一位是个知名歌手,艾西不听中文歌,更不认识此人,纳闷了半天,他只能认为这是媒体宣传的手段,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再接下来的一个人,是媒体上常常露脸的专家、教授,人模狗样的,端着架子,说话莫名其妙的;然后就是艾西自己,以及坐在嘉宾席另一边的那个人。
从一开始,艾西就盯上他了,因为此人面前的嘉宾牌上赫然印着他的名字——麦涛。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艾西心想,今天中午古德曼律师才提起这个人,怎么晚上就让我碰上了?
那份奇怪的遗嘱虽然扭曲,不过艾西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上面的内容。
麦涛可以得到房产和一百万现金,当然他需要同意一个附加条款。他同样有机会获得咖啡厅,然而这个麦涛对钱财似乎无动于衷,他坚持不要房子,甚至想要退钱。
艾西一度把他想象成是个深居简出的怪人,怎么也到这个辩论赛来当嘉宾了?麦涛长得并不奇怪,年纪和艾西不相上下,身材略瘦,面无表情,至少是相当冷淡。论模样和气质,均属上乘,就是带着一副让人不好亲近的样子。看看他的穿着和打扮,也没透出有钱人的劲头来,几百块钱的衬衫和裤子,不戴表,手机也是普普通通。
就这样一个普通人,会拒绝那么大一笔外财吗?真让人匪夷所思。当然了,天底下并不只有一个叫麦涛的。当然了,由于这个姓氏比较特别,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叫麦涛的。
那么,此麦涛究竟是不是彼麦涛呢?0000如果不是,那么纯属巧合;如果是的话,这就奇怪了——古德曼律师把我弄到这个赛场上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和这个麦涛见面呢?“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拿到啊!”律师的话在耳畔响起“因为麦涛没有接受他应得的那份利益,所以按照遗嘱,我也无法拿到那一百八十万!”没错,正是因为这个麦涛,律师的继承权暂时化为了泡影。
但即便如此,律师让我和麦涛碰面,到底是什么用意呢?这里可没有我一分钱,我当然不会乱来。
艾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产生了新的怀疑:等一下,虽然中午律师给我看的遗嘱并非原件,委托人的名字也被划去了,但是,为什么麦涛和唐彼得的名字还在?
唐彼得好说,那实在不像是中国人能起的名字。
麦涛就不一样了。媒体报头上倒是常看到这样的字眼:受害人张丽怎么怎么样,凶手吴强如何如何。这个张丽和吴强,跟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通俗的化名而已。因为姓氏常见,名字也不新鲜。但是麦涛显然不同,姓麦的肯定不多,如果是化名,这名字起得也太麻烦了吧。可见,麦涛不是化名的可能性更大。而古德曼律师安排我来见他,纯属巧合的可能性就更小!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艾西深感困惑,却不敢盯着麦涛一个劲地看。对方显然很敏感,头几眼没怎么搭理他,可后来,麦涛冷冰冰的眼神就迎了上来,吓得艾西赶紧把脸扭过去。
艾西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思认真观看辩论赛。
等到评分的阶段就更加有趣了。六位评委鱼贯而出,离开会场,到了一间小的办公室内。他们刚要关上门,没想到又进来了一帮学生。
麦涛、艾西以及那位歌星都是年轻人还好,没说什么,学院两位领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们站在这里干吗?”
为首的一名学生答道:“我是学生会主席,又是辩论赛的副主席,出现在各位嘉宾的评分阶段,也是为了学习和观摩。”“好嘛,这哪里是学习和观摩,分明是在监视我们,怕我们徇私舞弊嘛!”领导不满意地哼哼着“无所谓,看就看吧,反正我们也不亏心。”
艾西心底感到好笑:多大的事儿啊,这也要监视?现在的学生会,真拿自己当回事啊好笑归好笑,评分的时候艾西可笑不出来了。别人都认真观看了比赛,自然也有分数的记录。艾西啥也没有,好在纸上画得乱哄哄的,学生会的人站在远处,也看不出什么来。
其实,艾西所写的全都是关于麦涛的可能性。
麦涛正坐在对面看着自己。艾西假装不露声色,把评分表给扣了过去。
艾西是洞察人性的个中高手,他深知先发制人的意义,首先开了口:“几位领导和专家,我还年轻,不敢乱说话,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在这里拿着计算器求平均值,耽误半个小时也不划算,赛场还等着咱们回去宣布呢!不如咱们讨论一下来得方便,反正要评出的只有两个——获胜方和最佳辩手,其他的无足轻重。咱们讨论一下,各位,你们说呢?”
老先生们都觉得这个方法省时又省事,纷纷同意;歌星倒是很谦虚,表示对此没什么概念,随大家就好;麦涛盯着他看了看,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呗!
于是,十分钟的热烈讨论,艾西巧妙地退居二线。实际上,他连辩手们谁是谁都弄不明白。
几位老先生很快达成了一致。奇怪的是,麦涛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以他小小的年纪,跟一帮老家伙据理力争,艾西夹在中间很为难。
最终,他想要和麦涛套个近乎,立马翻脸支持麦涛。扯了半天的皮,到头来一边占了一半,算是达成了妥协。
被学生会押着往回走的路上,麦涛要去洗手间,艾西马上跟了过来。男人在洗手间里那档子事,不说也罢,地球人都知道。拉开裤链,不等艾西搭讪,麦涛先说话了。“我,认识你吗?”“不,不,不认识。”艾西心里发慌,脸上可没啥表示。“那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看?”“交个朋友呗!”这倒是真心话“今天就咱们两个算是年轻人,歌星跟这事没什么关系吧,所以我想和你认识一下。”“哦。”
麦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拉上拉链,扬长而去。
这人还真是挺奇怪啊,艾西心里说了一句,也跟着走了出去。回到赛场上,按照预定的顺序,当然就是揭晓评比结果,一分钟的事儿。领导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分钟,噱头是搞得很过瘾了,其实人家台上选手和台下观众,只在乎一个结果而已。
有人胜自然就有人败,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不足为奇。如果几位辛苦准备的辩手们知道评比如此草率,想必是要骂街的吧。反正大局已定,就这么着吧。
s公司作为主办方,不愧是经验老到,他们对于会场的权力进行了合理的分配。首先,评分阶段是照顾了学校方面的,宣布比赛结果自然也要给学校领导一个面子。但赛后发言就不同了。如果让领导发言,难免有些陈词滥调的东西,这对媒体宣传起不到任何帮助。因此,辩论开始之前,艾西便得到通知,由他来发言。
事情是这么安排的,艾西也是这样准备的。话题很好找,今天下午发生在咨询中心的事件不正是个恰如其分的论点吗?没想到,主持人忽然说:“有请年轻的心理学者、前犯罪心理师麦涛先生,来为大家作精彩的点评!”
哗啦啦,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震惊的不止艾西,麦涛更是合不拢嘴。
该死,哪个浑蛋泄露了我的身份?!麦涛暗自咒骂着。“过了立秋,西瓜就不能吃了,是吧,亲爱的?”唐彼得把大块大块的瓜瓤盛到碗里,随后啃起了瓜皮。
鲜红的、脆脆的瓜瓤是给媳妇的,瓜皮上面还剩下一厘米厚度的瓜肉,那是留给唐彼得自己的。
他咬了一口,入口的感觉是肉乎乎的,不脆不沙也不甜,口感跟冬瓜差不多,味道还不如黄瓜。于是,他便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后一个瓜,今年不能再买啦。”
他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得到回复,因为媳妇并不在身边。于是他又念叨着:“唉,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自打慷慨的老板把他的咖啡厅转给我之后,你实在没必要再去上班了。何苦呢,奋斗了这些年,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好吗?”
在唐彼得眼里,老婆是个闲不住的女人,甚至有点女强人的意味。她从来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即便是接受了咖啡厅这一宗厚礼,她也觉得那始终是丈夫的事。她并非愿意吃闲饭、被男人养的那种女人。于是,她继续去上班,她在公司里的职位比较重要,于是早出晚归就成了家常便饭。
接受咖啡厅之前与之后,唐彼得没什么变化,至少在家的时候没有。妻子没回来,他就成了家里的贤内助,洗洗衣服,做好晚饭。虽然等她共进晚餐是个不现实的事,但他还是总为妻子准备些零食和水果。
现在,唐彼得啃着瓜皮,一边把腿放在茶几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电视里,一场现场直播的辩论赛吸引了他的注意。预防暴力犯罪?唐彼得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题。论题还算有趣,正反双方的辩手也非常卖力。虽然他们还年轻,经验不足,甚至时不时说错话,可是总的来说,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唐彼得靠在沙发里,随意地看着。
可悲的是,大学生们的表现不错,但随后的互动环节就有些乏味了。
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的主持人说道:“下面是互动环节,首先有请年轻的心理学者、前犯罪心理师麦涛,为大家作精彩的点评。”
唐彼得对这个环节倒是有点期待,正如大众满怀期待一样。不过随后的情况显然让信心满满的主办方大跌眼镜。节目中的嘉宾麦涛,作出了一个十分困扰的表情,甚至是有点厌恶的神色——这些都被摄像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虽然这表情转瞬即逝,但麦涛还是在镜头前发了一会儿呆。
在主持人的提醒之下,他好不容易才勉为其难地拉过了面前的话筒。“呃”他说“我对正方的观点表示支持,倒不是说反方的观点有什么不正确。呃,我是说,为大众作些犯罪预防的普及是非常有必要的。呃,大致就是这样”大致就是哪样啊?台下的观众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话基本等于没说。
主办方无疑大跌眼镜。本来他们认为,让老头子发言会平淡无奇,没想到麦涛的表现更加无聊和乏味。
唐彼得眨眨眼,啃完了瓜皮,低头看了一眼,把它丢进垃圾筒。由于他在家待了一整天,垃圾筒便满满的,几乎塞不进去了。
唐彼得叹了口气,一骨碌站起身,端着垃圾筒走进厨房。他得赶紧收拾一下,以免老婆回来又要发牢骚。
他从客厅走向厨房的这工夫,电视里的麦涛已经结束了他那短暂又无聊的点评。
主持人显然不愿意放过他:“就这些?”她作出个夸张的、矫揉造作的表情,随后问道“既然麦涛先生来到了现场,机会千载难逢,刚才有互动观众发来短信提问:请问麦涛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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