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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翌日早晨天气很热。当我喝茶吸第一支烟时,空气在客厅的窗外回荡。我本想不吸烟,但是我现在太紧张太激动了。我打算至少别抽那么多。我定时服用医生给我开的药。我身上变得紫一块、青一块、黄一块,疼得厉害。我穿上我最轻便的西服,但是当我九点钟敲响昂热拉-黛尔菲娅的门时,我的衬衫已粘在身上,就像在汗水里洗过了澡似的。气候的变换和疼痛对我影响很大。我感到疲累、头晕、苍老。是的,非常老。

    门开了。

    “卢卡斯先生吗?”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年轻女子问。她跟我一样高,头发红得发亮,棕色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像丝绸一样,脸形狭长,有一张美丽的弯起的嘴。她只穿着短裤和一件浅绿色的胸衣,胸衣在乳房底下打了个结,没穿鞋。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身段,两腿修长。她的皮肤是深褐色。她笑着,笑时露出了实在很漂亮的皓齿。她的眼睛里留有一道伤心的阴影,即使在笑的时候。这伤心是我头一次见到昂热拉时率先触动我的东西。

    “我不打搅您过久。”我说,走进一间小前厅“我只有几个问题。”

    “您可以问一个小时,卢卡斯先生。我对您讲过,我的客人十点才来画像。我的天,您全身湿透了!您快将您的上装脱掉。您解下领带吧!您在这里不能这样奔波,您会中暑的!”

    “我带错了衣服。”我脱下上装解开领带时说。她将两者挂在架子上。

    “您也脱掉您的鞋吧。”昂热拉-黛尔菲娅说。她语调平静,很实在,很自信。

    我迟疑不决。

    “您脱掉吧!”

    我脱去鞋。

    “咱们到平台上去。那顶上总有点风吹拂。”昂热拉说。她已经带头走了。我们经过一个书房,它的门敞开着。我看到画和植物。我跟在昂热拉身后,穿过一间大客厅。它布置得很现代派,色彩浅淡。一整堵墙,从地面到房顶,都被书遮着。我看到对面有一张橱,上面放着至少五十只各种材料做成的象,有各种各样的大小,很小的,很大的,鼻子一律上翘。我略作停留。我发现一只乌檀木的小象最漂亮,它胖乎乎的,让人感觉很滑稽。我想起我在杜塞尔多夫的家,但只是一闪念,因为昂热拉走得很快。我走时全身都疼。客厅里有一台大电视机。我们穿过暖房,这里的花盆里盛开着许多花,我看到了第二台电视机。昂热拉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还有第三台,在厨房里。我是个电视迷。尤其是新闻。我总是什么都听。中午电视,傍晚的电视,二十四小时节目,最早的新闻和最晚的新闻。几乎是全部。第一频道。第二频道。还有蒙特卡洛台。如果播放新闻时我必须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我就可以继续收听。”她笑了“书房里还有第四台电视机。疯了,是不是?”

    “有一点儿。”我说“也许是。”

    我们走到室外的平台上,我吸气。这平台环绕着显然非常大的套房的两侧,肯定有这房子的三分之二大。我此生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平台,还从没在一座平台上看到过这么多的花儿,它们受到了精心护理。这个平台布置得也像个客厅。有躺椅、桌子和藤椅,一张巨大的太阳遮篷下有一个角落可以就坐,还有架好莱坞秋千。平台的地面是用蓝色和白色的地砖铺成的。这套房在最顶层。没人看得见这个平台里面。但一侧还是钉有一堵高高的木护板,是由相互交叉的、漆成白色的木条拼成的。几乎看不见木头,因为木条上爬满了常春藤、白花绿叶的茉莉花和九重葛。这种有刺的攀缘植物长着非常好看的椭圆形叶子,它的花有各种红色、紫色和橙色的色调。这些植物植根在长长的盒子里,在木护板的脚下。再就是鼓腹形的大陶罐,我相信,人们叫它们阿里巴巴罐。里面长着紫色的矮牵牛和大量红色、白色和蓝色的天竺葵。这些阿里巴巴罐一侧有孔,像小袋子似的。孔里面长出色彩千差万别的小玫瑰。昂热拉又察觉了我的目光。

    “这种小玫瑰叫做‘惊玫’。”她说“您知道,我也迷恋花。”

    “跟我一样。”我说,细看长着红色和橙色唐菖薄的大花瓶。它们放在桌子上。春白菊或白或黄地开在陶制容器里,小云杉和其它装饰树长在桶里。这座平台真是个大花卉市场。我看到一张小桌子上放着用来修剪的剪子、植物保护剂、药和类似的东西。我看到水壶和一根管子。在茉莉和滨兰菊之间,有彩色的陶瓷鸟儿安装在本护板上——幻想的形象,一只野鸭子,一个鸽子。蝴蝶。“这是我在瓦劳利斯买的。”昂热拉说。这女人仔细观察着我。这恐怕是她的一个职业特点。“离这儿不远。那里生产各种古式的陶罐——自从一九五年以来,在毕加索、皮格农和普瑞纳的影响下,瓦劳利斯肯定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艺术陶瓷中心。”她讲得那么自然,无忧无虑,我都忘记了我的疼痛,深深地吸进那清新的空气。这顶上真的是和风习习。昂热拉抚摸一只鸽子。“这是毕加索送给我的。”她说“他送了我这么一个礼物,我当然非常高兴,非常骄傲。您想喝什么!什么果汁?橙汁?还是宁愿喝奎宁水?苦柠檬?”

    “苦柠檬。”我说。

    “等一会儿!”她光着脚跑进了房子。我向前走向护栏,它朝向大海。我一生中见过许多漂亮的城市和风景——却从没见过这样一种。就在我脚下,坐落着戛纳和它的豪华住宅区、街道、旧房子和教堂。我实际上能毫无遮拦地望到大海。向左望是安提伯斯海岬,右边我看到艾斯特莱尔山。我看到那座大海湾的全貌,戛纳坐落在其中。我看到住宅楼之间的棕榈园和花丛,看到旧码头和左边的第二座码头,显然是座新的。那里停泊着许多游艇,有一部分相当大。在刺眼的阳光下,全城的所有建筑都白光闪闪。在蔚蓝的大海上,昨天的船只旁停靠了一艘美国的驱逐舰。我看到帆船、游艇和摩托艇,它们留下白色的泡沫轨道。海天一色,无际无涯,是的,漫无尽头。一架飞机从相距不远处飞过,很低。听不到隆隆声。这架飞机在尼斯上方准备降落。飞机很大。

    “左边的码头叫做康托港。”昂热拉的声音在我身后说“所有的游艇都停泊在那里。过去一点点您就能看到‘棕榈海滩’。”

    我转过身。昂热拉递给我一只雾蒙蒙的杯子。“您的苦柠檬,加了冰和一块橙子。这样行吗?”

    “好极了。”

    她自己喝柚子汁。

    “这上面真是太美了。”我说。

    “是的,”她说“我非常爱它。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晴天雨天。只要可能,我就呆在这外面。”

    “这从您身上看得出来。”

    她笑了。

    “如果我用不着工作,我会整天在这儿度过。就在这外面。”她站在我面前,我头一回感觉到了她的皮肤的清新的芳香。昂热拉不用香水。“您请坐。坐到遮阳檐下。您头上什么也没戴。这太危险了。”她戴上一顶布帽子,选了一张太阳底下的椅子。“这对我已经没影响了。但在这里我头上总要戴点东西。今天天气会非常热。您想知道什么,卢卡斯先生?”

    “您能向我讲的关于赫伯特-赫尔曼的一切。”

    “这没多少。”她笑望着我,眼角形成了小小皱纹。“我是通过他妹妹认识他的。我给他们俩画过像。先是妹妹。他的画像长期放在我这儿。他上周来时,他妹妹一定告诉他说,那张像没画完,还在我这儿。于是他来到这儿,一共三次。总是来一两个小时,如今画是完成了,而赫尔曼先生却死了。我得给他妹妹打电话。”

    “我可以看一看这幅画吗?”

    “当然。”她已经站了起来,领我走进房子。她走起路来出奇的轻盈敏捷,动作优美。我穿着袜子跟在她身后。现在我身上又疼起来了。画室很大。我看到了十几幅画了一半的肖像,一张大桌子上搁着画家的沾有涂料的白外套、调色板、颜料、画笔、松香瓶、画布和画框。昂热拉领我走向一幅没有镶框的肖像,它倚在一个角落里。“这里,这就是他。”

    我打量那幅画。我自信对绘画还是略懂一点的,根据我的理解,我觉得昂热拉是个好肖像大师。这幅画只画了赫尔曼的头部。如果这幅画没被美化的话,那么,银行家赫尔曼的脸真是可喜可贺。从其它的画看,昂热拉不像是个会美化她的顾客的画家。我看到一个形象高贵的头颅,慈祥的灰眼睛,嘴角一缕友善的微笑,高额头,灰色的浓密短发。高贵,无比高贵——这就是这张脸给人的印象。

    “他看上去精神饱满。”

    “他看上去精神很饱满,卢卡斯先生。他是位绅士。”是吗?我想。“一位完美的绅士。”昂热拉略一沉吟“这只是一种感觉,卢卡斯先生,只是一种感觉,您别太在意”

    “什么?”

    “当我最后一次画他时,赫尔曼特别神经质和烦躁不安。有什么事在可怕地折磨他。”

    “有没有可能是害怕?”

    “是的,这也有可能。我我我的感觉,您瞧我有一种感觉,他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他在这儿能找到安宁。有一回他对我这么讲过。他非常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因此,他经常带我坐他的游艇这回也是。”

    “一只吃坏了的胃救了您的命。”

    “是的,”她说“我真幸运。本来我也有可能死去。谁知道呢,是不是”她迅速打住了。她眼睛里的阴影更暗了。

    “您想讲什么?”

    “没什么。”

    “不可能。”

    “噢,不,卢卡斯先生!咱们再去平台上好吗?”她不等我回答,就率先走出去,经过一间厨房,厨房门敞开着。我看到一大堆菊苣叶子。在我来之前,昂热拉一定洗过它们。

    平台上,那清凉宜人的风吹拂着我。

    “但这一回他在这儿也没找到他的安宁。”昂热拉说,坐下去。

    “为什么没有?”

    “老有电话找他。”

    “谁打的?”

    “噢,是生意上的朋友。”

    我从裤袋里掏出我的钱夹,把那位伤心的路易-拉克洛斯给我的名单递给昂热拉。

    “会不会是这些人?您认识这些人吗?”

    她说:“稍等一下。”说完她跑进客厅。房间的窗户都很大,能推到一边去。昂热拉拿着一只细框眼镜回来,戴上。“这些年我变得老花了,很突然。没有眼镜我再也读不了啦。工作时我也需要眼镜。”她打量那张纸条。她的脸给人一种专心致志、精力集中的印象,就像是有人向她提出一个精确的问题或者她精确地回答时一样。“除了萨冈塔纳夫妇,我认识这上面的所有人。”她看完后说“我给约翰-基尔伍德、法比安夫妇和泰奈多斯夫妇都画过像。我最熟悉特拉博夫妇。我跟他们是朋友,特别是跟帕斯卡勒。”她摘下眼镜“这让您吃惊,是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接着说“在这里我是一种怪物,我认识所有的人。这完全是由于我的职业。他们邀请我出席社交场所,赴盛宴”

    “‘他们’是谁?”

    “啊,‘棕榈海滩’赌场的董事会和‘保安警’赌场的董事会,随季节不同,参加电影节,参加展览以及这里举办的一切活动。主要是‘旅游事业联合会’这么做。如果您想用德语说,就是这里海滩上的旅游局。我”她有些羞涩“通过我的画,我在这一带小有名气。‘旅游事业联合会’显然是将我当成了戛纳的一个名胜。”

    “您毫无疑问是这样的。”

    “谢谢。”她说“不,真的。最近几年,我是真正陷进去了,对此我当然非常高兴。因为,您明白,这样就有人向我订货。另一方面,这东西代价昂贵。我需要衣服、鞋子。在这些盛宴上衣着要非常讲究。我运气好,您知道。我可以穿一件两百法郎的衣服,其他的女人会打赌,说它价值两千,是普齐设计的。我当然也有几身真正昂贵的服装。毛皮大衣。好首饰我将我挣来的所有钱都买成首饰。如果你有一天得逃跑,首饰是最容易携带的”她又打住了。

    “您曾经被迫逃跑过吗?”我问。

    “正如所说,这些人我全认识,只有萨冈阿塔纳夫妇除外。”她不理我的问题“他们每年来这里几个月,他们人人在这里有他们的住宅或套房。特拉博夫妇在这儿生活三个季度,其余时间在巴黎。可如果您问我,当赫尔曼先生在我这儿时,打电话的是否这些人,您就得失望了。那是些我不熟悉的声音。”

    “您拿起听筒,那些声音要求赫尔曼先生听电话,于是您给他听筒。他跟谁交谈,您不知道。”

    “哎呀,不知道,当然不知道!我理解您的意思是:先有人通报一下,然后,这些人才跟赫尔曼先生讲话。”

    “或者是他们中的一个。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您认为不可能吗?”

    “我认为那完全是可能的。”她严肃地说“滑稽,我从没想到这上面。”

    “您说,他因为这些电话无法安宁?”

    “对,他总是非常激动。他发怒。那之后他要么很神经质,要么非常无精打采。他只是不肯说是什么事。我当然也从没有问过他。”

    “他什么时候来您这儿的?”

    “他连续来了三天,”昂热拉说“上个星期还来过。然后他邀请我一同去科西嘉,跟西蒙夫妇和比奈特夫妇。他们我也认识。”

    “他去科西嘉干什么?”

    “去阿雅克约会生意上的朋友。”

    “电话上是用哪种语言交谈的?”

    “用英语。”当我们交谈时,附近的尼斯不停地有大飞机降落或起飞。我看到它们总是飞得很低,却几乎听不到喷气机的噪音。

    “您讲英语?”我问。

    “跟讲德语一样。”

    “我可否问问,这些谈话事关什么?或者您不在场?”

    “我的电话线非常长。我可以从客厅里将它拉到整座房子里。当我工作时,它就放在画室里。当时它也是在那里响个不停。我想出去,但赫尔曼先生请求我留下来。那些谈话令我捉摸不透。事关日期和赫尔曼以最大的坚决坚持的某种东西。那是什么,可惜我不懂。我只知道,总是有一个词夹在中间——是cover这个词。不,两个词:cover和coverage。”

    “cover,”我重复道“coverage”

    “请您等等,我去拿本字典”她跑进客厅,拿着一本英文字典回来了。她戴上眼镜,将麻布帽子更紧地摁在头上,因为它滑掉了。她翻开字典,读道:“cover,首先是:盖、盖子、信封、套子、罩子、遮盖。保护”她抬起头来“这有用吗?”

    “也许,”我说“我不清楚。请继续念。”

    “大衣,被盖第二:盖、盖上、包进。裹、藏嗯?”

    我只是耸耸肩。

    “掩盖,保护这一点用也没有?”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说。她的小帽子又向前滑了。她将它推回去。一缕红头发落到她那晒成褐色的、高高的额头上。“瞄准——用武器——扫射——用武器扫射一个地区——包容,包围,用在报纸上:报告,对待,一件事包纽扣,检察院,护导线coverage:新闻报导covergirl”

    “不,这大概不会。”

    “可那是什么呢?我对您讲,这个词老是出现,老是covercoverage!简直没有别的话。”

    “夫人,您相信那爆炸是一场不幸还是一场犯罪?”

    “一场犯罪。”昂热拉说,没有犹豫。

    “您为什么相信这个?”

    “拉克洛斯先生对我讲过,那是一次严重的炸弹爆炸。”

    “原来如此。”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也因为赫尔曼先生所处的处境!这是最主要的。”

    “那是怎么样的处境呢?只是害怕?”

    “也害怕。”

    “还生气、发火、痛苦?”

    “全都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乐感,很悦耳。这女人永远不会大声或发怒,一直保持着冷静。

    “这会跟电话有关吗?”

    “我想,一定跟它们有关。可什么关系,我确实不知道。也没有证明,赫尔曼先生真的跟这些人”她指著名单说“打过电话。或只跟他们当中的一位。”

    “他走投无路吗?”

    “对,可以这么讲”

    “那就可以想象,他想自己结束性命?”

    “以这种方式?将其他人一同拖进死亡?绝对不会!您不了解赫尔曼先生。根本不可能!如果他这么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他就会这样做:不伤害其他人。我愿拿我的性命打赌!”她迷惑地望着我“我帮助不大,是不是?”

    “您非常乐于助人,夫人。”我说。她对我笑笑。我也机械地笑笑。“cover。”我说。

    “还有coverage。”她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所有这些人这一回差不多是同时来到戛纳,这很奇怪——或者他们老是这么做?”

    “不,过去他们来的时间完全不同。只是今年他们要庆祝赫尔曼先生的六十五岁生日。”

    “是这样啊。好了。”

    “这是他妹妹在电话上对我讲的。打这种电话的大概有十一到十二个人。他们互相打电话。赫尔曼夫人也常给我打电话。打电话邀请我。打电话跟我聊天。她身体不健康”

    “我知道。您是怎么给她画像的?”

    “我得去她家。她很少离开家。她无法走路。那幅画挂在她家。”

    “赫尔曼先生的六十五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今天,”昂热拉说“本应是今天。五月十三号。”

    “哎呀。”我说,从她手里拿过那个名单“我非常感激您。您真的帮了我很大忙。”

    “我担心没有。”

    “确实帮了很大忙。”我说。当我站起来僵硬地略微鞠躬时,她再次向我莞尔一笑。我一本正经。我们走进室内,走回前厅。我迅速系好领带,套上鞋,穿好上装。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昂热拉在一动不动地打量我。

    “那么,再见了”我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没有抓住它。

    “先生”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绵软。

    “什么事?”我突然难为情起来。

    “卢卡斯先生,我想问您一点事。但您不要感到是受了伤害,您答应我吗?是出于善意。”

    “我答应您。您想问我什么,夫人?”

    “您也有笑的时候吗?”昂热拉问“您会笑吗,先生?”

    “我我不明白”

    “您笑笑。”这位奇怪的年轻女子说。

    我笑起来,大声,做作。

    “这不是笑。”她说。

    “是笑。”

    “不是。”

    “好吧,我当然很难奉命强笑”

    “当然不。这是我的无礼。”

    “根本不是。我给人一种非常严厉的德国人印象,是不是?”

    “不严厉,不是德国式的。”

    “那是什么?”

    “您听着,卢卡斯先生,”昂热拉说“您当然可以拒绝,认为我是厚颜无耻或者没有教养。但是我还是想对您讲。您看,是这样的”

    “说呀?”

    “好吧,”她说得又流利了“是这样的,您真的是穿错了服装来这儿,穿错了鞋。我下午得进城,买新的颜料,去安提伯斯路上的一家服装店取一些为我修改的东西。您给人好感,先生,确实给人好感。”

    “还从没有人对我讲过这种话。”

    “是的,我知道。”

    “打哪儿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卢卡斯先生,您允许我陪您在这里买点东西吗?看起来您将要在这里呆较长时间,是不是?”

    “是的。”

    “一个女人更清楚什么适合一个男人。在这方面她的眼光老练。”

    我说:“您想跟我一起去买东西?为我买新东西?我看上去穿得令人不可思议,是不是?”

    “不是不可思议,您总是爱夸张。不实际,先生。怎么样?”

    “我为您的建议高兴。”我说,感到我的心突然跳起来“很高兴,夫人,真的。但您得允许我事先请您去吃饭。”

    “很乐意。我警告您,我胃口好得很。”

    “我什么时候来接您好呢?”

    “咱们就说好一点钟怎么样?”

    “行。一点钟。我在‘庄严’酒店里订张桌子。”

    “您让我订座吧。别的地方。”

    “行。那就一点见。我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我也高兴。”昂热拉说“我叫辆出租车。站点就在这附近。等您坐电梯下去,车子马上也就到了。”她伸给我一只结实的手,重重地一握。我回头望客厅,望那里的橱架。我傻乎乎地说:“您知道,我也收集象。您的我非常喜欢。尤其是那只乌檀木的小象,很滑稽。”

    “您迷信,是不?”

    “非常迷信。”

    “我也是。”她打开屋门。我走向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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