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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督导不严之过,母亲切莫动怒生气,但有责骂,孩儿替妹妹领受。”

    我垂首低目,鼻腔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刘阳扭头怒斥:“还不快过来给娘赔不是?你当了个长公主,便得意得忘了是谁生养你了吗?长公主的封号很是了不起么?娘当初为了生下你,昏迷了足足三日”

    一通措辞严厉激烈的喝骂连恐带吓的终于将义王吓破了胆,她从小就是个欺软怕恶的主,面上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娇女,可骨子里却是个最没用的家伙。

    义王跪倒在我脚下,抱住我的腿放声大哭:“娘,我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眼看教训也受得差不多了,我瞧她哭得实在可怜,正想拉她起来,忽然心中一动,趁机问道:“听说你总爱去找郎官梁松的麻烦?”

    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哭声稍顿之后,她的耳廓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我我没找他麻烦,是他他欺负我”结结巴巴的说完,哭声又大了起来,试图掩盖她的紧张。

    我暗自忍笑,却听中礼声音软软糯糯的说道:“娘,梁松并不曾欺负大姐呢。”

    义王一听恼了,嗔怒道:“就你讨巧!娘,你不知道,上巳节的时候她和窦固玩在一处,还帮窦固祓禊沐身来着”

    中礼也不生气,仍是糯着声,不紧不慢的说:“是啊,我喜欢他,等我长大了,我要让父皇赐婚,嫁给他!”

    “羞!羞!”妹妹没臊,她这个当姐姐的反而羞得手脚没了摆放的去处,从我脚边一蹦而起“亏你还是位公主呢!”

    中礼笑吟吟的瞟了眼姐姐:“大姐其实也喜欢梁松吧,既然喜欢,为什么总爱去挑衅滋事呢?大姐难道不怕愈发惹人讨厌么?”

    姐妹俩你来我往的对话越来越八卦了,惹得弟妹们在一旁窃笑不止。我心里有了底,于是说道:“今儿告庙祭祖,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着。义王,中礼,红夫,你们既然有了封号,少不得也会有自己的公主傅,娘旁的不求,只求你们好好读书,懂得规矩,少给父皇添乱,使皇室蒙羞。”

    “诺。”

    一大帮人忽喇喇走了,剩下刘阳没有动,仍是跪伏在地上,我觉得奇怪,正想问他什么事,他却突然直起身说:“孩儿爵邑已定,明日将随父皇前往却非殿听朝。”

    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居然会有如此之快:“这是你父皇的意思?”

    “诺。”

    “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还有皇太子。”

    心在不可抑制的怦怦狂跳,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从十个皇子的封邑上能看出刘秀对子女的喜爱和重视程度,那么把庶出的四皇子放到嫡长的皇太子相同的位置上,这显然已经不仅仅只是偏心那么简单了。

    “阳儿,你要好自为之。”

    以退为进,这向来是刘秀惯用的手段,皇子分封后,表面上看一切都似乎是汉武帝时期的分王翻版,但本质上最大的区别是,汉武帝分封的三皇子都已成人,所以马上就得离京就国,不得朝廷奉召便不能入京。一个不在皇权中心的皇子,自然也就谈不上会对皇太子存在威胁。

    然而,我的五个儿子,今年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二岁,离成年,尚有八年时间。

    八年,足够衍生出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数。

    “孩儿明白。”刘阳神采奕奕,那张眉开目朗的清爽面庞,在火热的阳光下,竟泛出一层冰魄般的冷意。幽深的黑眸中倒映出我俯身的影子,透着一股坚毅的压迫感。

    提起的心忽然略略放了下来,莫名的,我对这个孩子的能力有了种无比的期待。

    “去吧。”我长长一叹“朝上有听不懂的事,若是不便问你父皇,不妨去求教高密侯。”

    “娘。”刘阳神情犹豫“高密侯说,他能做的都已尽了心,从此以后再不会插手朝政之事。”

    心沉了沉,我呆呆的望向宫外,高高的阙楼,重如山峦。树梢上的夏蝉陡然鼓噪,尖锐的叫声刺痛耳膜,我心里一阵悸痛,收回目光,缓缓说道:“知道了。”

    刘阳似乎看出我心情不佳,十分乖巧的讨好说:“孩儿若有不明,亦可请教娘。”

    我不禁失笑:“娘有多少能耐,尚有自知之明。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向你二舅请教。”

    “诺。”行了礼,刘阳也出去了。

    我心情沉重,竟是比先前抑郁了不少。陈敏会错意,上前小声说:“贵人大可放宽心,两位公主年岁尚小,不至于做出逾礼的事来。”

    我嗤的一笑,掩盖住自己内心真正慌乱的原因:“别说她们年纪尚小,即便是真的,又有何不可?”

    陈敏不明所以。

    “正如中礼所言,我的女儿,汉的公主,想要喜欢谁不行?”

    陈敏闻言一顿,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更何况,梁松是梁统长子,窦固是窦融侄子,这两位是何等样的家世身份?”

    “贵人这是”

    “啊”我淡淡一笑,吐出四个字“乐见其成!”

    日头实在太晒了,我转身回殿,临走再次瞥了眼宫墙外的双阙,心里又被浓重的惆怅充塞。

    就这样吧,就这样

    这样也好。

    度田

    四月十七,刘秀追封大哥刘?t为齐武公,二哥刘仲为鲁哀公。

    六月廿五,建武帝诏令天下度田。

    所谓的度田就是以清丈全国土地、核实户口年龄为主的一项经济普查。百姓在定居之后上报家中拥有的实际土地数目,朝廷通过户口登记承认其占有土地的合法性,并于每年仲秋之月定期检核户口、年龄,形成“案户比民”的制度,以此作为赋役制度的基础。

    因为战乱时土地兼并加剧,以及地方上大姓豪强刻意隐瞒,使得登记在册的垦田、编户数目远远少于实际数目,致使国家的财政收入受到影响。为了尽快在战后恢复农村经济,解决一些无田农民的实际问题,刘秀诏令州郡官吏进行这次全国性的土地清丈和户籍普查工作。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项全国性土地资源大调查。当刘秀一开始向我提出他的见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决策背后意味着何等样翻天覆地的惊世之举,直到度田令公布后,遭到群臣诽议,甚至连久不入宫的阴兴也气急败坏的杀到我面前

    “别告诉我这道诏令,贵人也有份参与其中!”

    瞧他面色铁青,额头爆出青筋,浑身充满了煞气,我好心的让陈敏奉上茶汤,供他解渴。可他却不领情,居然一掌打翻汤?d。

    汤水溅翻,木?d落在席上,骨碌碌的打着转。

    “真是疯了你,不怪人主有这等念头,他在乎的是天下社稷,自然不会再计较这些细微得失。但你不该如此糊涂,陛下欠考虑的地方,你更应该及时提点出来,而不该怂恿”

    “你的意思,是责怪陛下做错了?”我拔高了声音,手按在书案一角,眸光冰冷,不怒而威。

    阴兴倏然住嘴,愣愣的瞅着我,半晌,他哈的一笑,讥讽道:“原来你从没明白过!”说完,掉头就走。

    我抽出案角的弓弩,搭箭扣弩,嗡的一声破空振鸣,弩箭擦着阴兴的肩膀钉在了他面前的门扉上。

    “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将弓弩啪的丢在案上,跳了起来,冲上前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阴兴本被弩箭震住,这时我手扳他的肩,他顺势抓过我的手,竟然一个过肩摔将我背着摔出去。

    腾身离地时我贴着他的耳廓说了句话,他手势一顿,竟然收了力,托住我的腰将我重新放下。我双足一踩到实地,随即飞出一脚,毫不留情的直接踢中他的下颌。

    阴兴痛哼一声,捂着下巴滚到了角落:“你”我拍手冷笑:“随口说了句我有孕,你居然也信?你也不动动脑子,我才生下小十一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孕?”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谁知道你们女子的”

    “宫里确实有人又有了身孕了,但那个人,不是我!”我恨恨的咬牙,目露凶光“听你的话,我多等了六年,眼看着宫里的皇子越来越多,最迟不过年底,宫里便会再添个十二皇子,你还要我等多久?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才说你糊涂!”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陛下之前所做种种,尚不足以撼动士族利益的根本,皇帝要权,只要不夺利,底下人自然也能退而求其次。但度田事关重大,尚无先例可循,你以为陛下就一定能赢得了?”

    “为什么赢不了?”我不敢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是胆怯的,打架斗殴我是高手,但说到玩政治,我怎么玩始终只能算菜鸟一只。我能依赖的不过是刘秀!相信刘秀,相信他选择的时机和决策。

    阴兴冷笑:“看来你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我连你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说服陛下?也罢,道理讲不通,你只静待结果吧,只怕到时前功尽弃,你后悔也迟!”

    那一日,我和阴兴闹得不欢而散,最终我也没能悟透他说的话哪里有理?既然之前的罢兵权、封皇子都能顺利进行,没道理度田会赢不了。更何况,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我都觉得施行度田令对国家,对百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然而,在我看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度田令,甫一推行,便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而且这份阻力的强大程度远远超过了我和刘秀的预估。

    阴兴之后再没有进宫,但是影士传递回宫里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令人心惊。度田令推出后,各州刺史,各郡太守,不敢得罪当地的士族豪强,便将丈量田亩的数目转嫁到百姓头上。他们以度田为名,把百姓赶出家门,把百姓的房屋、村落都算是垦田之数,以此扩大丈量数目,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拿着这些滴血涕泪的简牍,我手抖得分外厉害,心里有个声音反复的问自己,难道真是做错了?

    可是,箭已发,断难收回了啊!

    “娘,我跟你说件事。”刘阳掩饰不住喜悦,眼角眉梢都沾染了这份自得“父皇审阅各郡奏章时,偶得一份陈留郡的吏牍上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的字句。今儿个早朝,父皇诘问那名相关的官吏,他却唬弄说是在长寿街上捡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眼皮突突直跳,心悸的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躲在帷幄后听朝的太子哥哥也不明了,还问我知不知道原由,我就说,那木牍显然是陈留郡吏对下臣的指令,让他们打探其他郡县田亩丈量的结果。我故意说得大声了点,结果父皇和满朝大臣都听到了,父皇就问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呢’,我答:‘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阳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结果父皇当场命虎贲将出列诘问那名官吏,吓得他马上说了实话,与我的推论并无二样。娘,孩儿这回是不是很争气?父皇对我大加赞扬”

    “河南南阳河南南阳南阳”胸口郁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眼前忽明忽暗,终于,我撑不住那股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人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娘――”

    耳蜗里嗡嗡作响,在我倒下去的瞬间,我能清晰的听到刘阳的呼唤,以及随之而来纷乱的脚步声。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就没想明白呢?

    “原来你从没明白过!”

    原来你从没明白过

    从没明白过!

    那样严厉的斥责居然没有敲醒我的榆木脑袋,原来我真的从没明白过

    福祸

    虽然年少时身体曾受过重创,但入宫后因为将养得很好,除了心绞痛的毛病偶尔发作个一两回,阴天下雨膝盖风湿疼痛外,我的身体向来健健康康,即使小小的风寒也不曾患过。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躺倒在床上,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连续七八天想爬都爬不起来是什么感觉。太医诊断说是忧思过度,加上年少时不注意保养,落下了沉疴宿疾,为今之计适宜静养。

    苦涩的药汁喝了一?d接一?d,直到喝得令人作呕。

    “你不是要去接见谒者么?”黑黢黢的药汁盛在木?d中,纹丝不动的端在那只白皙的手中,药汁黑亮得倒映出他的眼眉,一如以往的微笑中多了一份忧虑。

    “等你喝完药就去。”

    固执的人!明明那么固执的人,却总能保持着那么温馨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人人都说他温柔仁慈,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他性格背后的坚忍与执著?

    我伸手接?d,他摇了摇头,将手挪开。我没法可想,只得勉强撑起脖子,就着木?d屏息一口气将酸苦的药汁强灌下大半。

    “呼――太难喝了,这样一天三顿的灌水,哪里还吃得下饭菜?你让太医想想法子,下次能不能吃药丸,不要喝药汁?”

    他微笑着将?d再度递到我唇边,不理会我的絮叨。我五官紧皱在一块,憋气将剩余的残渣一并喝尽,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药里已经加了白蜜了。”

    “吃不出来啊。”我砸吧嘴,仍是觉得满口苦味。

    放下?d,刘秀轻轻的握住我的双手,放到他的唇边细细亲吻。我平静的望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没事,不是什么大病。”

    他沉沉一笑:“好生养着,万事有我。”

    我点头,不让心里的酸痛流露在脸上,只是咧着嘴装出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去忙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孩子们都支持你!”

    他扶着我躺下。

    枕着玉枕,我阖上眼,耳边一阵?o?,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本想躺下假寐,没想到神志昏沉,居然意识模糊的当真睡了过去,等到再睁眼时,寝室内已点了宫灯,儿臂粗的蜡烛一排排的映得满室光辉。

    眼前有个虚影在微微晃动,我无力的眨眼,舔了舔着干裂的嘴唇,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你来了?”

    对面的人影闻声晃了晃,跪于床头,一干宫女侍从上前,递案端水。

    “娘,今天好些了没?”刘阳在床头跪着端过水?d,用木勺舀着送到我嘴边。

    温润的水沾上我的唇,我干渴的吞咽,身上时冷时热,浑身肌肉酸痛。

    “无大碍。”解了渴,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虽然全身发烫,精神不济,却仍撑着让陈敏扶我起身。刘阳想上前帮忙,被我摇手制止“都下去,我有话和东海公说。”

    陈敏想走,被我扣住手腕:“你也留着,有些事还要你去办。”

    刘阳面露狐疑的瞟了陈敏一眼,我喘气:“这女子我信得过”肌肉酸痛得厉害,说完这一句,眼前竟是一阵儿发黑。

    我靠在陈敏身上,略略养神:“阳儿,知道娘为什么不让你去听朝了么?”

    “不是父皇让孩儿这阵子用心服侍娘亲,不用再去幄后听朝议的吗?”

    “床前孝子呵呵。”果然,再没有比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恰当的了,这一病还真是值了。我笑得十分虚无,心里又酸又痛。这孩子毕竟才十二岁,虽说iq值很高,eq值却仍是不成熟的孩童标准。“为了让你坐上却非殿,你知道娘筹措了多少年,花了多少心思么?”

    沉默半晌,床头“嗯”了一声。

    “不是你不争气,不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一次,是娘的失误,娘到底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他们”

    “噼啪”床头的烛花爆裂,响声惊得刘阳骤然一颤:“娘”

    心律跳得太快,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我一动不动的阖上眼,心口疼得厉害,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后陈敏在微微发颤,等了好一会儿,鼻端有东西慢慢贴了过来,冰凉如水。

    “死不了。”我陡然睁目,正跪爬上床,一点点膝行靠过来的刘阳吓得往后跳起。陈敏飞快撒手,我虽然瞧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清楚的看到对面刘阳苍白的脸上一片惊慌。我情不自禁的心里一软,泪意上涌。

    “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哑声安慰,伸出去抚摸他的头顶,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实在不像话。

    刘阳一把握住我的手,埋首大哭:“娘!你不能有事,我宁可不当太子,也不要娘你有事”

    “胡说什么!”我怒斥,颤道“你的亲人难道只有娘一个么?你当初怎么说来着,你的弟弟妹妹们咳”“娘!你别生气!”他慌张的从案上重新捧过木?d,喂我喝水。

    我顺了气,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逼得双靥通红,神志却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起来。

    “你大舅舅以前常对娘说塞翁失马的典故,娘那时少不更事,总是听过就忘。现下想来,只悔当初听他教诲不够。”

    “塞翁失马淮南王刘安的淮南鸿烈?”

    这孩子饱览群书,博学强记,然而迄今为止,似乎也止于此。虽然怜惜他年幼,不忍将他童年的美好尽数破坏殆尽,但皇子就是皇子,这实在是没法逃避的事实。

    “你能明白它的道理么?”

    刘阳愣了下,思忖片刻后答道:“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好孩子,你的悟性比娘强多了。”我叹了口气“这两年来,无论是罢兵权,还是封皇子,娘都在背后支持着你父皇,一方面为的是你父皇皇权稳固,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一步步登上却非殿,与你大哥并驾齐驱。娘总以为,走到这一步,一直以来都是胜券在握的,却不料祸福不过转瞬,我在处心积虑算计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被别人算计。”

    刘阳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已有了惧意,却没法停下来不说,虽然现实是那么的可怕和残忍,一如六年前。

    “阳儿,父皇下诏度田,本意是好的,为江山社稷,理当如此。但正如你所言,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阳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你既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应该也要明白,父皇能建国称帝,打下这片江山,靠的是什么人?我们母子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又是什么人?”

    刘阳呆若木鸡。

    我忍着胸口的剧痛,长叹一声:“南阳是帝乡,何尝不是为娘的故乡,莫说那些士族豪强不满度田,转嫁百姓,就连你的舅舅们,也会不满啊。国之根本在于民,这道理虽然不假,但是国之支柱仍在于大姓士族啊!”我真傻,十五年前,随刘玄从长安逃亡新丰,我尚能冷静理智的将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何过了这么些年,年纪长了,人却反而糊涂了?

    阴兴说得对,刘秀作为帝王,考虑的是大局,但我却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名后宫女子,如果追随刘秀的脚步,我将失去一大批支持者。

    这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使用不当便会割伤自己。

    “阳儿,你的确是个智力超群的孩子,可是你还不懂人心。如果你不懂人心,不懂帝王术,即使娘将你捧上那个高座,你也没法坐得稳当。”我见他仍是一脸困惑,不禁叹气道“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自负,太自信了,难道你以为你父皇真看不懂那木牍上写的话是什么意思,需要你来指点?你又怎能如此鲁莽的断定皇太子便一定看不懂那句话?”

    他浑身一震,端?d的手遽然一抖,?d中的水尽数泼出,溅湿床席。

    我垂下眼睑,有气无力的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那滩水渍:“没关系,输了,认输便是。怕的是输了还不知道输在哪里。”

    “娘是孩儿无能”他轻轻啜泣,哽咽声透着浓浓的屈辱、不甘、伤心。

    “不要哭!娘教你拳脚时不是说过么,从哪跌倒要再从哪爬起来!从这一刻起,你就留在娘身边,我们母子远离朝堂,远离度田撇清这些是是非非”

    “可是”

    “相信你的父皇,相信他有能力应付所有的变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保护好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负累。”

    少年稚气的脸庞透着苍白,脸上犹挂着泪痕,嘴角却已倔强的紧抿。须臾,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果这一次能令他学到些东西,引以为戒,那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一次,郭圣通又教会了我一样东西。

    “陈敏。”

    “诺。”

    “你挑两个身手和反应都不差的人安置到东海公宫里,以后东海公无论去哪儿,干什么事,都要贴身跟随。”

    刘阳一凛,飞快的朝我身后瞥了一眼。

    陈敏轻轻应了一声。

    胸口火烧似的疼,无法让我安下心来,陈敏服侍我躺下,我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喘着粗气说:“你你也去,以后你跟着他,我要你保证”

    底下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了了,我睁大眼,死死的瞪着陈敏。陈敏略一顿,便马上磕下头去:“奴婢誓死守护东海公!”

    我虚弱的笑了起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缓缓的闭上眼。

    得赶紧好起来啊!为了刘秀,为了儿女,我都得养好身体,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被人有机可乘。

    我要保护他们!守护住他们

    抑扬

    因陈留吏牍事件使得度田令升级,建武帝派遣谒者大规模彻查各郡二千石官吏贪赃枉法的行为。这一查下去的结果委实骇人,十一月初一,第一位浮出水面的高层人物赫然是大司徒欧阳歙。

    欧阳歙出身士族,家族世代传授尚书,八世为博士,代代出名儒,为世人所敬重。他在汝南任太守九年,仅他亲自教授的学生便有数百人。谒者查出欧阳歙在任期间丈量田亩作弊,贪污受贿的钱数高达千余万,这事被曝光后,欧阳歙锒铛下狱。

    其实也许欧阳歙并非枉法第一人,也绝对不是贪吏第一人,之所以首当其冲将矛盾冲突的目标锁定在他身上,无非是因为他拥有位于三公之一的高爵。刘秀要的,正是拿这样的典型人物开刀,以儆效尤。

    然而,要想将欧阳歙问罪,也并非是容易的事。朝政上的官吏抱着兔死狐悲的心态,默默抵抗着皇命,欧阳歙门下学徒一千余人集结在皇宫外,请求皇帝饶恕欧阳歙,甚至有人自罚髡剔之刑,把自己从头到脚剃光光,以示决心。

    此等场面僵持数日,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我虽在病中,深居掖庭,亦能感受到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气氛。

    “贵人请过目!”纱南不苟言笑的将手中的一封简函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陈敏去刘阳身边服侍后没多久,纱南便以采女的身份入了宫,拨到西宫当值。采女的年限是十三岁到二十岁,然而纱南的年纪显然已经超出招收范畴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有着常人无法形容的冷静,就连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绝不拖泥带水。

    当然,我会将她调拨到近身,不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而是因为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纱南,全名尉迟纱南,乃尉迟峻的长女。

    她是一名影士,更是一名死士——六年前,她的夫君在阴家的那场血腥大劫中丧生,那一年,她才十七岁。从那以后,她苦练武艺,潜心求学,短短数载便跃身成为阴家影士中极少数的精英份子。

    原本要隐瞒身世,谎报年龄,以采女身份入宫的几率十分渺小,不过她入选之时,恰逢郭圣通胎气不稳,需要卧床保胎,而我这边也病着,于是临了挑选采女的事竟落到了许美人的头上。

    “平原郡一个名叫礼震的少年,年方十七,不远千里赶赴京城,想要上疏朝廷,替欧阳歙开释罪名。”

    “哦?”接过木函,函上木槽内封泥完好如新,我轻轻摇了摇,函内哗啦作响“里头写了什么?”

    纱南并不回答,径直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铜钗。木函重新回到她手上,我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她,却仍是没能瞧清她的手法。不过两三秒的工夫,木函散成三四爿,一片木牍露了出来。

    我又惊又喜:“你怎么弄的?”印泥完好无损,她居然能将木函拆解开而不动封泥。

    “奴婢学了一年。”她讲话总是简明扼要。

    我接过木牍,上面的隶书字迹十分工整:“伏见臣师大司徒欧阳歙,学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当伏重辜。歙门单子幼,未能传学,身死之后,永为废绝,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乞杀臣身以代歙命”

    “居然想以身代命,他倒真是个有义气的。”我将木牍扔开,冷笑“这个叫礼震的人现在何处?”

    “行将河内郡获嘉县。”

    “找人绊住他,拖延他上京的脚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份奏疏迟些时日再递到欧阳歙的同党手里去。”

    纱南一愣,但转瞬恢复常态,应声:“诺,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眯起眼,轻笑:“这段时间我仍会卧床养病,外人一概不见,包括皇后那边的使者你也想法子替我挡住了。”

    “诺。”

    “长秋宫那边怎么样了?”

    “都安置好了,恰好皇后临盆在即,宫内征募乳母看妇,这些人都是和奴婢一块进宫的。”

    我冷笑道:“这回倒真是欠了许美人一份大人情了。”

    纱南面无表情的回答:“胭脂本是阴家奴仆,虽然做了美人,根底仍在新野。她父亲已亡,如今寡母和弟弟都被接入阴家,侄儿许昌更是做了公子阴躬的入幕舍人。”

    我满意的颔首,果然不愧是阴家的掌门人,阴识办事滴水不漏,远比我想的要周密。

    室内安静,竹片摩擦声哗哗作响。我一边翻开一卷竹简,一边问道:“欧阳歙的掾吏是不是叫陈元?”

    “是。”

    “他原先可是在固始侯的府上执事?”

    “诺,李通为大司空时”

    “嗯,没什么事了。”

    四周重新回复宁静,我埋首继续翻看各类情报,许久,抬头,纱南已不在跟前。我合上书简,支颐微笑。

    礼震抵达河内郡获嘉县后,自缚上京,希望能够代替欧阳歙一死,可是没等他的奏疏递到皇帝手中,欧阳歙已死于狱中。

    一年之内,先有韩歆,后有欧阳歙,两名大司徒先后身亡,震撼朝野的同时,也让天下士人对建武帝刮目相看。

    刘秀,绝对不是仅仅只会温柔而已!如果没有认清到这一点,那么作为他的对手,无论是谁,都将一败涂地。

    欧阳歙死于狱中的当日,由我亲笔所书的一份密函经纱南的手递出宫墙,再由尉迟峻面呈到了陈元手中。

    翌日,陈元上疏替欧阳歙鸣冤追讼,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刘秀虽未赦免欧阳歙罪责,却也法外开恩,下赐棺木、印绶,赙缣三千匹。这样的结果虽未尽如人意,却到底让欧阳门下学徒忿忿的心也收敛了不少。

    “这套先抑后扬的计策真是不错。”阴兴面上淡淡的,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即使我做得再好,也休想换来他一声赞叹。

    “只是陛下与我,各取所需罢了。”

    “贵人精神虽然不错,面色却还不是很好,平时还是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为好。”

    我一顿,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句体贴人的话来,再打量他的神色,却仍是冷冷淡淡,这副性子倒和纱南如出一辙。

    我收了竹卷,在床角寻了个义王练习女红时缝制的靠枕垫着臂膀,懒洋洋的歪着半边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阴兴见我目不转睛的直视于他,居然羞赧的撇开头去,闷声:“舞阴长公主与梁统世子来往颇多,你也得注意些。”

    “嗯?”

    “若是可以,不妨让陛下许了这门亲事。梁统在河西那帮臣僚士大夫中颇有声望,若能与梁家结为姻亲”

    我打断他:“义王年纪尚小,这事先顺其自然吧。等她及笄成人,爱不爱下嫁梁松,都随了她。”

    “儿女婚姻,事关重大,如何能随了孩子的意?”阴兴不满的提高音量。

    我不咸不淡的说:“当年大哥如何待我的亲事,如今我也不过是依样画葫罢了,难道我画得不像么?”

    阴兴面色大变,无语凝咽,默默的垂下头去。

    我干笑两声,缓和气氛的打起了圆场:“说到亲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君陵,你可见过那个礼震?”

    “没有。”阴兴不解的看我一眼,又马上将目光投向纱南。

    纱南随即答道:“奴婢不曾见过,但父亲曾向奴婢描述过,称此人相貌俊朗,颇有正气。”

    “哦?能得子山如此赞许,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阴兴见我笑得怪异,不由狐疑道:“可是又有了什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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