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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熬水喝,有时候比乡村医生开的药还管用。乡亲们都很尊重奶奶,推奶奶当了会计。可是在江小鸥小学毕业那一年,反击右倾翻案风竟然吹到了乡村。平静的山村,也兴起贴大字报。凡是干部好像都成了有罪的人。江小鸥走过队部时,看见许多打倒炮轰之类的字眼,她看见奶奶的名字画了个大红叉,说奶奶是资产阶级的臭小姐,还说她收养来历不明的孩子。
江小鸥低头走过,回家问奶奶,收养的孩子是谁?奶奶发怒了,江小鸥从没见过奶奶如此的发怒,她双手插腰,站在队部大骂,像那些所有的会骂人的妇女一样,唾沫四溅。诅咒说烂了心的,江一定会收了你。就在奶奶骂过的第二天,队上的保管在江里洗澡时,莫明其妙地被水淹死了。乡亲纷纷传言,说大字报是保管写的。因为保管贪了公家财产,作为会计的奶奶发现了,保管心怀不满,写了大字报泄愤。保管死了,乡亲们认为天是睁着眼的,而奶奶是天的一只眼睛,对奶奶更加敬畏了。
尽管奶奶对江小鸥说,她就是她的亲孙女,可是江小鸥心里还是有了隐隐的担心,为什么母亲对她不像对弟弟那样亲热,而奶奶的解释是乎也合情理,说母亲喜欢儿子,因为儿子才会守着她过一辈子。奶奶对江小鸥说,以后再也不要提这样愚蠢的问题。
江小鸥不提了,因为奶奶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声音突然地哑了。虽然奶奶天天熬草药,还是说不出话来。没有了奶奶的声音,小鸥觉得日子拉长了。没事时奶奶总是坐在江边,眯着眼看眼前的江水。江小鸥也陪着奶奶坐下来,不能说话,只能看江。
深冬,河床已露出来很多,江水退到中间,平静而缓慢地流着。江边露出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岩石,光滑的,粗陋的,上了苔藓的,它们一个个都在黄昏里静默着。江小鸥就想它们来自哪里,水淹没它们的时候它们还在吗?为什么她不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她想不通这样的问题,就只看水。江水是清亮的,对岸山的影子倒映在水里,江小鸥一直盯着,直至山的影子模糊成一团黑影,与水连在一起。乡村的各种声音已经沉寂下去,她只听到水的声音,非常动听的水的声音。
直到奶奶起身,祖孙俩才回到家里。和奶奶一起睡了,江小鸥尖着耳朵,还能听到水声。
这样的日子在那个冬天反复着。母亲劝奶奶说,冬天天冷,江边更冷,病怎么好得了。可奶奶我行我素,对着江时嘴里念念有词,只是没有声音。冬天的江也如没有声音的奶奶,总是显得孤单。奶奶坐在江边,像一块没有颜色的石头,投在冬天没完没了的荒滩。岸边的草枯黄,被越来越饿的牛反复地啃过,只剩一层薄薄的草皮。江水也越来越瘦,河床更多地裸露出来,但在江中央水一直向前流着,没有雨没有雪,水也一直流着,用它细弱却又坚韧的声音,证明江是活的。
江活着,江小鸥活着,奶奶也活着。
翻过年,岸边的草皮慢慢地润了,雨也多起来,江水在奶奶和江小鸥的注视下慢慢地丰盈。江小鸥躺在江边的草丛里,像被奶奶怀抱了,安稳中又有几分欣喜。江边有了鸭,有了鹅。江水的声音也越来越欢快,先是岸上有花开了,倒影在江里,江就有了色彩。再就是江水把它在冬天抛弃的岩石也揽进怀里,伴随江水的欢乐,奶奶又能说话了。能说话的奶奶对着江长叩。
江小鸥问奶奶是江让声音回来了么?
奶奶说,敬天敬地敬水。
江小鸥还要问,奶奶却说,不要什么都问,有的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天知道。
江小鸥在奶奶的影响下觉得江有了一种神秘的气息,总是莫名地感到害怕。弟弟常常嘲弄她,变出各种花样吓唬她,她的胆子变得更小了。弟弟读完初中就不想读了,江小鸥成绩却好,考上县里的高中。弟弟都不读了,母亲也不让江小鸥去读。奶奶却说考上了自然要去。母亲说女儿是替别人养的。奶奶犀利的眼光盯住母亲,不怒而威。母亲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对江小鸥冷冷的。而父亲好像从来不管家事,喜欢唱唱跳跳,组织一些人耍灯唱戏,也不过问江小鸥需要什么。江小鸥考上医学院,父亲好像才明白江小鸥真要离开这个家了,他笨拙地弥补父爱,也只是在家里呆的时间多一点,然后在夜晚对着江水喊歌。而母亲却是淡淡的,最高兴的人是奶奶,逢人便说我们小鸥要成为大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