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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淹死了,解放军正在为我们报仇,你要保佑解放军活捉他,莫给他跑了。你还要保佑孙女立惠和重孙没病没灾,母子安康。你莫保佑我了,我就要来陪你了,你不得孤独啦。”

    拜毕,罗玉兰看了看紧挨的一块空地,说:“朱川立惠你两个孙子听着,我死了就埋在这里,陪你公公。”其实,这块空地下的墓穴经她督促,早已修好,可婆婆每来一次仍要说一次,不知多少遍了。

    立惠说:“婆婆,莫说不吉利的,你要活到百岁。”

    罗玉兰突然问:“我今年好大岁数了?”

    立惠和川哥对视一眼:婆婆怄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了。

    “婆婆,你今年七十。”立惠哄她。其实,罗玉兰七十有七。

    婆婆笑了,说:“哦,还活得到几年,你公公还要孤独几年。”

    陵墓右边,十丈多远,就是那条通向铁石寨的土路,走的人多了,又宽又光,却也滑溜。此时,仲全和炊事员抬着军用铁锅缓步而下。朱川问:“仲全叔,攻下没有?”

    “早晨,土匪埋伏在山顶,幸好解放军有准备,在山顶打了一仗,又死了一个解放军。这阵已经包围了铁石寨,正在向土匪喊话,宣传政策,缴枪不杀。”

    “那么说,黑心肝跑不脱了?”罗玉兰高兴地问。

    “当然跑不脱,就看是不是活捉。”

    “要捉活的,莫打死他。我非要问他,为啥子那么心黑手毒!莫得人性。”

    罗玉兰说罢,非要立即上山,若果去晚了,黑心肝死了,问哪个去?都以为老人说笑,或者老人怄糊涂了,没当回事,老人家反倒愈益执拗,抬腿要走。

    一筹莫展之际,乡长胡安贵带来一副滑杆,请干妈上山“参战”。众人一听,笑得前仰后合。安贵给仲全一拳:“你笑个俅!不怕你读过中学,你晓得解放军战术么?为了减少双方伤亡,解放军还要最后一次劝降。我晓得副司令尊敬干妈,请干妈阵前喊话。”

    罗玉兰高兴得直摇脑壳,说:“说书人讲,‘打虎两兄弟,上阵父子兵’,看看,还是离不得我老太婆嘛。好啦,老子要狠狠问他黑心肝。”

    一乘滑杆从竹林出发到山顶,弯弯曲曲不到一里,却陡,全在古树下穿行。这段路,当细娃儿时,她来朱家玩耍,跟继宗哥哥爬过多次,摘野花捉麻雀,流过汗水,甩过筋斗,稍大一点,没有再来。此时,故地重游,别有意味。滑杆停下,她站立山顶,两边的田坝和人家尽在眼里。然而早晨,脚下发生过一场恶战,光秃秃的“石骨子”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和子弹壳,还有炸后的弹坑和硝烟熏过的黑迹。罗玉兰看了一阵,没怕,倒是猜想打仗之情景。

    此刻,寒风凛洌,刮脸刺骨,一阵紧似一阵。朱川赶紧拉婆婆坐上滑杆,给婆婆盖上棉大衣,压紧贴实,继续前行。滑杆闪悠闪悠,转向东去。

    小路弯弯曲曲,全在黄荆马桑野草丛间,顺着山脊往东延展。因为小路时上时下,力夫担心老人家身体,只得慢行。山顶到铁石寨仅三里,却走半个小时。

    铁石寨是山梁上突凸而立的奇峰,峰顶平缓,面积不小,曾住人家。东南北三面是悬岩,高约十丈,全是寸草不生的青石。西面斜坡,黄荆马桑覆盖。一条笔直陡峭的石梯通达寨门。寨门条石拱砌,两扇厚重木门,不开莫进。四周全是古砖砌垒,如同城墙。据说古来曾有寺庙,后毁于火灾,再没修复,从此,草寇绿林踞此险要,杀人越货,对抗官府,前仆后继,经年如此。罗玉兰从小听说铁石寨,因其恶名,从未来过,今日首次莅临,却正战火硝烟。

    滑杆放在枝叶葱茂的黄葛树下,朱川扶婆婆走出一段,离寨门约里多的石块上坐下。看见解放军匍匐于斜坡上光秃的马桑林后,一动不动,呈半月型包围圈。罗玉兰骂了句:“挨枪子的土匪!”

    安贵拿着铁皮喇叭筒朝寨门喊:“朱仲武听着,你的伯妈要找你说话。”

    “胡安贵,你龟儿子不是侠客吗,为啥子喊伯妈来?老子是跟你们共匪势不两立,跟伯妈没仇恨!”副司令马上答话,仿佛早就等着。

    “朱仲武,你们蒋委员长跑到台湾去了,你的司令官罗广文已经起义了,你不要顽固了,再顽抗只有……,”没等胡安贵说完,朱仲武抢过:“那是你们共匪害的。不是你们共匪忘恩负义,委员长会去台湾吗?当年,要不是张学良救了你们,早把你们共匪消灭光了,蒋委员长给你们合法地位,给你们吃穿武器,你们腰杆粗了,翅膀硬了,忘恩负义,过河撤桥,反把恩人的政权抢过去,你们算什么东西!”

    “叭!”一声枪响。一战士听不下去,愤然开枪。

    “别打,让他讲。”连长制止,一口北方腔。

    “胡安贵,你更不是个东西。你在国民政府兵工厂学到造枪打枪,你就来打国军。你的重庆上司投诚政府,带人捉你,你跑到铁石寨来,对弟兄们称兄道弟,你在这里躲不住,就跑到成都我爸爸那里,看在和你爸爸拜把兄弟面子上,让你当管家,大事小事交给你,把你当亲儿子,你忘恩负义,害得我们全家去台湾,害得老子无家可归,老子送你儿子下大河,算是轻巧了你。”

    “拿来!”罗玉兰听不下去,要过话筒,大声说,“朱仲武,你个没得人性的黑心肝,梁校长惹你了吗?别个教书人,斯斯文文的,你个黑心肝,为啥子把他也沉大河?你说,给我说清楚!”

    朱仲武大概没想到伯妈真来了,愣了会才答:“伯妈,实在对不起你老人家,我不晓得梁校长是仲信哥亲家,请老人家原谅。”

    “就算他不是我儿子亲家,你也不该杀他,他是老师呀,你没读过书吗?你说干儿子忘恩负义,你才忘恩负义!”

    “伯妈,他是共产党。共产党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就算是共产党,你就该杀那么多人?没得人性的畜生!”

    “伯妈,我们国民政府几百万军队,都给共匪打垮了啊。”

    罗玉兰本想说我不管你们两党的事,可她却顺口说道:“那是善恶有报,活报应。”

    “伯妈,你不要相信共产党,他们今天是利用你,他们要共产共妻,把你们家的财产分光,老人小娃一样下田下地。”

    “我不怕。人人有饭吃,家家有地种,个个靠劳动,有哪样不好?那才有人性。”罗玉兰一顿,“朱仲武,你出来缴枪,免得遭打死。你只要投降,我给解放军说,包你不死。”

    “伯妈,莫信他们那套,我们领教够了,我不怕死了。你老人家快回去,不要管我,我誓与山寨共存亡。”

    “干妈,不跟他说了,你们快后撤。”安贵劝走干妈,挺起腰来。他没用话筒,声音却比话筒还大,响彻山野,朝寨子道:“朱仲武,你污蔑共产党忘恩负义,国民党不忘恩负义了么?上回,国共一起打败北洋军阀,刚一胜利,国民党就叛变革命,重庆上海杀了好多革命志士,仲智哥哥就是那回遭杀的。这回,抗战一胜利,你们就要消灭八路军,进攻延安,打死好多人,反而有理了。在成都,我帮黑伯伯做了好多事情,原来一团乱麻,我帮他理清了,我对得起黑伯伯。朱仲武,解放军已经仁至义尽,马上要进攻了。”

    滑杆赶紧抬起罗玉兰,匆匆走开,不出一里,“嗵!”身后的迫击炮响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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