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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房间看上去很大,比自己的斗室至少大三倍。火炕大约占去房间的四分之一,炕沿是木质的,经过时光的包浆,隐隐有了亮光。火炕的墙体由青砖砌成,地面也是同款的青砖,尺寸比正常红砖大了一倍。

    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套着被套的蚕丝被,而是不太正宗的红色缎面被子,还绣着两只胖鸟。里面充斥的好像是没有梳理干净的羊绒。夹杂在其中的羊毛,从粗白布的经纬线缝隙中漏出头来,扎在皮肤上痒痒的。

    火炕的一头,并排摆放着两个漆成赭红色的木头箱子,上揭盖儿,上面叠放着整齐的被褥。另一头放着一个正方形的炕桌,桌上是黄铜打制的松鹤造型的灯盏。尺许高,三个灯头。

    从房间的陈设来看,这应该是一间书房。靠墙摆放着一个一米六乘一米三左右,漆成黑色的立柜,门鼻是黄铜的。挨着立柜的博古架约一人多高,坛坛罐罐和一些线装书籍以及数十个竹简卷筒被插花放在一起,看似无序,实则是匠心独具的摆设。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地板上面,是一个长条矮书案,笔墨纸砚很规整的摆放其上。案后是一个蒲团,应该是书房主人书写作画时坐的。整个布局古香古色,颇有年代感。

    都说人老了的最显著标志就是,眼前的事记不住,久远的事历历在目,甚至不乏细节的唤醒。看来自己是真的恐老啊!否则,这梦作的也太真实了点。

    昨晚和几位同时退休的老同事一起喝了顿大酒。多是多了点,但也不至于睡了一觉,还神志不清,活见鬼了!

    既然自己不在梦里,那么眼前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而不自知,走失了?或者是梦套梦,梦中梦?抑或是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鬼压床”?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夏天本来想喊一声老伴儿过来,把自己弄醒。可脚步声中的一声叹息,听上去很陌生。电光火石之间,夏天重新躺下装睡。他想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兰草,给夫君敷完药后,你再去一趟白医生家(南北朝时期,南方人称郎中,北方人称医生),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这都五六天了,咋就是不醒呢!愁死人了。……紫娟,你去看看羊奶热好了没有,该给夫君喂食了。”一个略带晋北地区口音的女人说话声,虽不疾不徐,但听上去感觉情绪有些焦躁,且茫然无助。

    一个尖细的声音嘟囔道:“小姐,白医生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可姑爷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要不咱还是回平城吧,兴许平城的医生,一两副药就能医好姑爷的病。”

    被称作小姐的女子说:“我也想啊!……唉!八九百里,一路颠簸,别说夫君身上有伤,就算常人走一趟也不易呀!”

    就听那尖细嗓子的小姑娘说:“可姑爷就这么昏迷不醒可咋办呀!您这还怀着身孕呢!”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经走进屋子。

    端着羊奶随后进来的另一位小姑娘说:“小姐,别听兰草瞎叨叨。……您信奴婢的!姑爷身子壮实,绝不会有事的。……倒是您,切不可再着急了。万一有啥差池,姑爷醒了,还不得埋怨奴婢照顾不周那。”

    叫兰草的说:“紫娟,你咋总说姑爷没事。若真没事,咋不醒呢?你这么说,最容易耽误姑爷的病情了。……小姐,您听奴婢一次,咱现在回平城兴许还来得及。实在不行,花钱雇白医生护送咱们一起走。奴婢听说,平城的白老太医和白医生是本家。有白医生陪着,白老太医一定会救下姑爷的。”

    兰草一边劝说自家小姐,一边搬来一个小板凳,准备扶小姐上炕。小姐身怀有孕,上炕的动作不敢太猛。

    紫娟把羊奶搁在炕桌上,率先脱鞋上了炕,欲将躺着的姑爷扶起来,可她力气小,抱不动。见兰草像个话匣子似的说个没完,便没好气的说:“你倒是帮帮我呀!”

    两位身材弱小的丫鬟合力将人扶起来。紫娟主动将病人搂在怀里,撅着小嘴将木勺里的热羊奶吹凉,然后将羊奶给病人喂进嘴里,再小心翼翼的用手绢擦拭了溢出嘴角的部分,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小姐,您也看见了,姑爷虽说睡着,可羊奶照喝不误,哪里像有事的样子?依奴婢看,姑爷在外两个月,千里奔波,风餐露宿,定是累垮了身子。再加上这箭伤和高热不退,难免昏睡不醒。您再求求白医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退热的办法。只要烧热退了去,姑爷定能醒过来。”紫娟坚持自己的意见。

    兰草忽然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小心翼翼的说:“……姑爷会不会在外面中了邪气?要不我一会儿去请老和尚过来念念经,驱驱邪,保不齐姑爷今晚就醒了。”

    紫娟见自家小姐盯着姑爷苍白的面容发呆,狠狠的瞪了兰草一眼,没好气的说:“尽说些疯魔话,我看你才像中邪了!军中将士,金创伤病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扯啥邪不邪的。没事到外面数羊粪蛋儿去,别在这里嚼蛆!”

    听二位婢女各说各的想法,女主人也没了主意。听兰草的意见,回平城治疗自然好。可八九百里路,万一路上出了差池,求援都没地方求去。听紫娟的意见倒是稳妥,可白医生已尽力了。今天已经是第七天,高热若再不退,夫君该把自己点着了。

    愁恨交加的她,咬牙切齿的说:“可恨那害我夫君受伤的贼人,若让本小姐知道是谁,定将他满门抄斩。”女主人显然是动怒了,话说的冷冰冰的。

    “若知道是谁,奴婢一箭射穿他的心肝!”兰草也愤慨的发狠道。

    “杀个鸡都吱哇乱叫,还嚷嚷着杀人。”紫娟因为分心,不慎将羊奶洒进病人的衣领。

    夏天感觉很不舒服,可又不敢乱动。他的头颅正好贴着紫娟的胸口,软绵绵的感觉已经让他非常不好意思了,再动就更尴尬了。

    见羊奶洒进姑爷的脖子,紫娟急忙拿手绢擦拭,并责怪兰草道:“别只顾着耍嘴皮子,快过来帮帮我。”

    兰草埋怨说:“你就不能专心点吗?让你喂个羊奶,咋这么费劲。把手绢给我……”

    紫娟说:“还不是因为你……手脚轻点,别碰着姑爷的伤口。”

    兰草说:“你只管喂你的奶,我知道轻重。”

    听到“喂奶”两个字,夏天被惊得差点坐起来。自断奶之后的几十年中,这种躺在怀抱里被“哺乳”的感觉早已淡忘了。

    这两孩子,说话真是不考究。有些字词是不能随便省略的,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生出歧义。夏天暗自责怪的想。

    把病人腮边的奶渍擦去,兰草看了看郁郁寡欢的小姐,看看躺在紫娟怀里吃喝不耽误的姑爷,心事重重的掰指头算着日子说:“……按理说,三哥昨天就该回来了,咋回事嘛。他一人双马,去平城,一天一夜足够了。接上白老太医,多耽搁一两天,最晚昨天也该到了。”

    继续给病人喂羊奶的紫娟说:“……真是猪脑子!白老太医那么大岁数,能像三个一样骑马吗?”

    兰草被紫娟怼了一个愣怔,急色道:“若是换乘马车,路上再住店歇息,岂不是半个月也回不来吗?……我就说不能再等了嘛!小姐,不如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女主人有些精神恍惚。听丫鬟兰草问她问题,这才回过神来问:“你说啥?”

    兰草说:“三哥昨天就该到家了。若那白老太医不能骑马,怕是要在路上耽搁半个月。不如我们明天一早动身,回平城。”

    女主人喃喃道:“……回平城……回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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