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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像那点威严与自负已经丝丝入骨,不是盛气凌人那类,倒更令人自觉形秽。陶龙跃对着沈流飞就觉得不自在,他的眼睛狭长深邃,总好像要一眼将你洞穿。想到对方在美术馆里那种不配合的态度,不免又有点恼火:“刚才你大可以跟我们说这些,也不至于打一场。”
“我国法律规定,”沈流飞说,“公民没有自证清白的义务。”
“我国法律?”想到老子说过这人是留美的专家,陶龙跃不怎么相信地问,“怎么,你还是中国人?”
“以前是中国人,”沈流飞笑笑,“现在、将来,永远都是中国人。”
无话可问,陶龙跃正琢磨着要不要放人,沈流飞那边倒来了一个人——人未露面,只是一个电话,汉海市局的刑警们就都不自在了,好像马上要遭遇什么洪水猛兽。
沈流飞今晚约的不只是市局里的领导,还有声名赫赫的“刑辩第一人”,傅云宪。
陶军接的电话。他干公安大半辈子,统共跟傅云宪接触过三回,三回都没捞着好,且都记忆深刻,不愿再度回首。通常情况,检察院在傅云宪那里吃了瘪,扭头就得怪公安不谨慎,让钻了法律的孔子。
对方律师都来电话了,陶军亲自过来送人出市局。
陶军七八年前就认识了这位模拟画像专家,但中美相隔太平洋,一直也没见过面,两人的交流仅限于就一些复杂案情进行邮件沟通。所以,他看见沈流飞时明显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沈老师这么年轻。”
他甚至怀疑,多年前被他一口一个“沈老师”叫着的人,可能只是一个不及他腰高的孩子。
沈流飞抬眼看见陶龙跃,微一颔首,喊了一声,陶队。
见一脸褶子的老子管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叫“老师”,对方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陶龙跃看沈流飞就更不爽了,恨不得也像谢岚山一样,“活动活动”筋骨。
那边沈流飞签字办手续,这边谢岚山继续挨训。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这么轻佻、这么……”老陶没什么文化,斟酌半晌,用了一个最妥帖的字眼。
疯。
“你以前没那么疯过。”陶军也是真急了,“上回击毙那个卖肉户,惹得乱子就够大的了,这回再让人告一个野蛮执法、违规使用警械,你这身警服就脱下吧!”
陶龙跃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严重,还跟老子嘟囔:“不会吧?以前咱们办案不都这样么。”
“兔崽子还敢胡说?!”老陶怒骂小陶,脸都涨绿了一圈。他说,方才局长就在傅云宪身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提了一句:谢岚山?那个上了头条的干警,他怎么还在重案队?然后那位傅大律师就开了烟嗓,笑着说该清一清公安队伍中的害群之马了。
这个害群之马就是谢岚山。
短短一年时间,他就从缉毒英雄变成了害群之马。
“怎么不说话?老谢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敢做不敢当,孬种!”
老陶的暴脾气一捅开就收不住,越骂越凶残,陶龙跃听着刺耳,忍不住喊他一声:“爸——”
“局里没有爸,只有教导员!”陶军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儿子,转头又对谢岚山痛心疾首,“你穿上这身警服有多不容易?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你爸在天有灵,也肯定希望你继承他的遗志,踏踏实实当个警察!”
谢岚山从头到尾一字不发,每每听见他人提及父亲,他就觉得嗓子发涩。
以前挨训,谢岚山会翘着他那极漂亮的下巴颏儿,一副对任何批评都满不在乎的浪荡劲儿,但此时此刻,当他把这种劲儿都卸了,他就又变回了陶军第一眼看见的那个男孩。
当时,陶军跪在谢岚山身前,把谢佳卿留下的那颗子弹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个男孩刚刚失去父亲,因巨大的悲恸寸步难移,但神情依然坚毅,由始至终没哭一声。
男孩子不准哭,老谢说的。
“去看心理医生之前,把警械留下。”陶军心软了,叹了口气。
谢岚山掏出手铐,“哐”一声扔在桌上。
“证件也留下。”
谢岚山愣了愣,手僵在半空中。
“教导员,这事儿我也有责任,要罚就一起罚吧。”陶龙跃决定有难同当,伸手就掏自己的证件。
谢岚山一抬手,制止了陶龙跃的动作,他掏出了自己的人民警察证,将它轻轻安放在陶军面前。
“这是你原来领导的意思,为什么罚你,你自己清楚。”陶军最后说,“别让你爸的名字蒙羞。”
这个时候,沈流飞办完所有手续,准备离开市局。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谢岚山。
谢岚山意识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也回过头。
他们四目交汇。
纠缠、冲撞、融洽、分离。
几乎同时间,谢岚山移开目光,沈流飞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