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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院子东不远处是队里的场院,场院里堆放着一垛谷草,是队里喂马用的。我们四个轻手蹑脚地靠近谷草垛,就听有窸窸窣窣男女的说话声---

    说吧,你约我来到底想干啥?

    啊—翠云,你先别急,来,我就是想你哩!

    离我远点儿!我说过,咱俩那事儿早就断了!你还想啥?

    啊,你怀过我的孩子,怎么能断的了啊?

    那是事前就讲好的,你还想找后账!

    啊—翠云,你别走,别走啊!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往后别想再缠着我!

    我们四人急忙撤退,捉奸不成再被碰上那可就太丢脸了。那夜回到知青点儿,大李他们三人都很兴奋,他们毕竟听到了从没听到过的事儿----翠云怀过陈队长的孩子!他们不是俩口子,又怎么能怀孩子呢?这事太新鲜太离奇太有趣了!那怀过的孩子会是谁呢?难道会是胜利?

    过了五月节,地里的庄稼苗和草一齐长。夏锄生产开始了。

    夏锄,当地人叫铲地,地有除不尽的草,这里老庄稼人都这么说,铲地是又苦又累又没完没了的活。人整天在烈日下,两手握着锄头,低头猫腰用力把土松动,把草连根除掉,还要保护好幼苗。可说是面朝黑土背朝天,一天下来出一身臭汗不说,还腰疼膀酸浑身像散了架似的难受,几天下来博士累病了,向陈队长告假;又几天下来大李也病了,向陈队长请假,猴子在知青点儿做饭、洗衣服、干零活,这是我们四个知青一开始就这样分的工。

    陈队长说知青干活不顶劲儿,一着重就都有病了,他就来知青点儿看大李和博士。他一来大李和博士就躺到炕上去,他走了,两人再从炕上爬起来。后来陈队长知道了,就又来知青点儿,大李和博士还躺在炕上。陈队长说,啊,知青下乡参加劳动是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不干活挣不到工分秋后就分不到粮食拿不到工钱!啊—你们想想该咋办吧?陈队长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

    大李和博士从炕上爬起来,感到问题严重化了。他俩还是头一次见陈队长这种态度。大李慌神了,博士想了想,说别怕,我还有锦囊妙计呢。那天晚上,博士写了个条子,让大李和猴子连夜送到陈队长家里去。那晚,大李和猴子偷偷地潜伏进陈队长家院子里。因为是盛夏,陈队长家的窗户敞开着,猴子就像猴子一样轻捷地跃到窗前,把那张纸条扔进屋去。

    清早陈队长一起床就发现炕角上有张纸条,急忙捡起来看。陈队长是回乡老知青,颇识几个字,只见纸条上写着---

    陈队长: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演电影之夜你与翠云在谷草垛之事,我们已经知晓,你可知翠云是地主的女儿?你和她还有过孩子!其过错之大,你心知肚明。我们还不想把这事儿抖开,只要你能安排适应我们的活计即可。

    知青*年*月*日

    陈队长看完可吓坏了,一清早就出了满头汗。要知道那时党员干部有男女问题叫腐化,比其它错误还严重。他与地主的女儿**更是罪加一等!大不像现在一些党员干部***泡小姐那么轻松和惬意。陈队长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急忙跑到大队去找支书商量知青活计的问题去了。在他的劝说下,支书终于同意让知青看管水库。他怀着喜悦和忐忑的心情迈进知青点儿时,大李和博士正躺在炕上装睡大觉。当陈队长一宣布让他俩看管水库,两个人才一下子从炕上蹦起来,抱住陈队长,说陈队长好,为知青办实事。陈队长脸红红的,说,啊,别高兴得太早,看水库虽说清闲但也有责任!随后他对大李和博士讲了三条,一,水库里有鱼,不准任何人打鱼钓鱼;二、要千万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水库,因为这水库是全公社的命脉;三、夏秋时节雨水大,不能让水库的水出槽淹了周围的庄稼,要及时报告或开闸放水。大李和博士听了,一拍胸脯,说:请陈队长放心,这三条我们一定做到!

    从那以后,水库就成了大李和博士的乐园。天热了,俩人就到水库里去洗澡,博士不会游泳,总是站在边上洗身子;大李会游泳,而且游得好,无论是仰泳还是蛙泳都能游出个花样来。有时还扎猛子,一猛子能扎出去二三十米远,我和马叔在甸子上放猪,常能看到他俩在水库里洗澡,两个人那白净的身子在阳光和水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五)

    农历六月,是北方最炎热的季节。小学生放暑假了,胜利有时也跟着我们去甸子上放猪。太阳像火一样烘烤着大地,猪都热的呼哧哧直喘。我劝马叔把猪群赶到柳条通里去,马叔说不行,说猪拱了条根子条子来年就不长了。他和我把猪群赶进甸子边儿上的土壕沟里,土壕沟里没水但挺湿润,猪都拱着湿土趴下了。这时的猪最老实,只有蝈蝈蹿上柳条稍,迎着火一样的太阳,震动翅膀不停地发出“吱---吱”烦躁的叫声。马叔站在土壕边儿的一棵树下,又唱起来:天上苓兰什么人栽?地上黄河什么人开?什么人把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再没回来、、、、、

    胜利和我熟悉了,他拉着我去捉蝈蝈。

    哥,你还回城里吗?胜利问我

    不回。我要在这里扎根。

    扎根?就像大树一样扎根吗?

    对。我要扎根农村一辈子,这是***让我们知青这样做的!

    好,好呀!***的话谁敢不听?以后我就和你能常在一起了!胜利乐了。

    五出戏绣上魏蜀吴,刘关张请诸葛三顾茅庐、、、、、、马叔还在唱。

    接近中午,天更热。我们把猪群赶进条通头的水坑里,猪都钻进水坑里打溺,翻身啪啪啪地响,有些猪趴在水坑里就不出来了。水坑东有条大壕沟连着水库,沟里有齐腰深的水。有时天太热了,马叔就领我在这沟里洗身子。胜利有时也跟着我们洗,他脱得一丝不挂,光着腚露着小鸡儿跳进沟里,在水沟里狗刨,有时还扎猛子,像泥鳅一样游来游去。这时马叔就冲他喊:别往东去,东边水深!他从水里钻出来,满头淌着泥水,撸一把答应一声就又钻进水里去了。

    午后的日头更毒,把大地烤的像蒸笼。陈队长找马叔去大队开会,马叔是党员,马叔临走告诉我把猪看好,并让胜利去帮我看猪。我和胜利把猪群赶进柳条通里,反正马叔不再,猪到柳条通里很快就都趴下了。我知道这大热天猪最老实,我就懒洋洋地仰靠在壕沟边儿一颗树下,胜利问我这问我那我都懒得回答。天热,午后人是极易犯困的,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日已偏西,胜利不见了,有的猪在条通里拱吃条根子,很多猪跑出条通不知到哪去了。我顾不得猪,慌忙找胜利。我顺着大壕沟向东跑去,我看到水库里面有个小黑点儿,像人的脑袋时隐时现。我想那一定是胜利,就急忙大喊起来:救人---快救人哪!

    这时,大李和博士正在水库边儿上,听到我喊,并看到我指的方向水里有个小黑点儿,大李就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向那黑点儿快速游去。很快大李就把那黑点儿抓住向水库边儿上游来。听到我喊救人,水库边儿已聚来不少人,翠云婶也跑来了。当他听说被淹的是胜利时就直往水里扑,很多人拦着她。大李终于费力地游到岸边,大家伙七手八脚把他们拉上来。被救上来的人果然是胜利。

    胜利这时小肚子溜圆,人事不省,翠云婶趴在胜利身上嚎啕起来。这时马叔和陈队长开会回来了,俩人忙奔跑过来。陈队长边跑边喊:啊,嚎,嚎有啥用?快,快控水啊!他跑到翠云婶跟前,从翠云婶怀里抢过胜利,大头冲下控起水来。马叔傻了一样站在那里、、、、、、

    从胜利鼻子和嘴里控淌出有小半桶水,肚子才瘪下来。之后陈队长又趴在胜利嘴上做人工呼吸,半天胜利才慢慢地苏醒过来。翠云婶才停了哭,忙着和马叔一伙人往家弄胜利。这时人们才想起救了胜利的大李。大李也呛了不少水,还蹲在地上呕吐。陈队长急忙走过去,说,啊,我们要向李知青学习!啊,李知青勇敢救人的事迹我要向上反映的!

    那天,猪从甸子上跑光了,我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马叔安慰我说不要怕,猪都知道家,丢不了。晚上,几个社员来找马叔和我,说猪没回家。马叔和我领那几个社员去屯子外找,结果在庄稼地里把猪找到了。这些猪把队里的庄稼糟蹋得一片片的,马叔看了心疼得又骂开了猪的祖宗三代!

    陈队长知道后,气愤地说:啊---这是人的责任!扣罚小冯知青十个工!

    扣十个工,等于我白放十天猪。马叔听后带我连夜去找陈队长。在陈队长家里马叔说:要扣工分就扣我吧,小冯知青还是个孩子,猪祸害了队里的庄稼我也有责任!陈队长看着马叔和我再没说出什么。

    那天夜里从陈队长家出来,我靠在马叔怀里哭了。

    (六)

    就在大李救胜利的第二天,博士写了篇稿子,题目是《知青勇救落水儿童》稿子寄到县里,县广播站播了,还在县报上登了。再加上陈队长大队公社里讲,大李一时成了全县人学习的典型,更是全县知青学习的榜样。

    自从救了胜利,大李成了马叔家的恩人。马叔家请大李吃过两回饭,翠云婶还给大李和我各做了一双新布鞋。

    我穿着翠云婶做的一双新布鞋在甸子上放猪,一早露水就把鞋湿透了。马叔穿着解放牌胶鞋,他说这胶鞋好,防潮抗劲儿耐穿。这天,有两头母猪很不老实,在群里乱串,见猪就往身上爬,把整个猪群搞得很不安定。马叔说这俩母猪是“跑圈了”(发情),等闹腾个一两天找“狍卵子”(公猪)就好了。

    我挺好奇地问:母猪跑圈子非要找狍卵子吗?

    嘿嘿,马叔笑了。那是,不找狍卵子母猪就不能下猪崽子,没有猪崽子屯里人家就没猪养了。

    屯里家家养猪就是为了过年杀猪吃肉吗?我继续问。

    傻孩子,哪能都杀得起呀!国家有生猪任务哩,公社的收购站就是收生猪的部门,六毛钱一斤,不贱呢!居家过日子就靠养猪啊鸡的出俩钱儿,不易着呢!

    马叔说完就忙去圈猪,那俩头跑圈子的母猪把猪群闹得散花了。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马叔圈完猪又唱起来。

    已经是秋天了,猪在甸子上都不太消停,一些猪总是抽动着一双鼻孔闻来闻去。秋风阵阵,从甸子外吹来庄稼将成熟时那种特有的浓厚的香甜气息,马叔说籽粒香时猪难放呢。

    这时也是屯里人家青黄不接的时候,很多人家已经是吃这顿没那顿粮食了。就连马叔家里也没粮吃了,翠云婶就上顿土豆下顿倭瓜糊弄着,还一劲儿地冲马叔说这锅里没粮可咋办哪?马叔就说先对付着吧,新麦就要分了。队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好多天了,可那时队里还没有打麦子的机器,只有马拉磙子在场院里压,一天压不多少麦子,还有阴天雨天。屯里人盼新麦都盼红眼了,可就是打不出来。很多人家开始偷青来接济断顿了。偷青的人总是绕开马叔,都知道他爱管闲事,还不开面。

    那天日偏西的时候,我发现翠云婶和老党家的偷摸钻进甸子西的苞米地里。我装着没看见,还故意和马叔扯东问西。马叔却嘿嘿笑了,说:好小子,学会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啦!我问你,刚才进苞米地的那俩妇女是谁?

    我登时脸就红了,说:有、、、、、、我婶,可她们不可能偷青?

    不偷青女人钻进苞米地干啥?大秋天的女人进苞米地不偷青就是偷人!

    我疑惑地望着马叔?啥叫偷人?

    傻小子,说了你也不懂。走,咱俩看看去。

    马叔和我还没到苞米地边儿,翠云婶和老党家的就出来了。她俩看到马叔忙绕开走,可马叔紧跨几步还是把她俩拦住了。我看到翠云婶和老党家的手里啥也没有,就是腰都粗粗的,像俩个怀了双胞胎的大肚子女人。

    马叔让她们俩快把腰带解开,把苞米放下,要不就要去叫队长了。

    翠云婶瞪着马叔,领老党家的绕开马叔继续往前走。我看这事难办,大白天的男人怎么去解女人的裤带?可马叔急了,跨前两步,一把就把翠云婶的腰带给拽开了,青苞米棒子霹雳啪啦从翠云婶腰间和裤筒里掉了出来。我当时被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在女人的腰里能藏下二十多穗青苞米棒子!翠云婶哭了,骂马叔不是人!老党家的看事不好,忙求马叔:马、、、马二队长,我求你啦,我家已经三天没啥咬了!

    不行!没啥咬先让队里分给你家点新麦也不能偷青!这是损害集体的庄稼,你们知道吗?老党家的和男人都不姓党,就是家里过得太困难,年年总靠共产党救济过日子,屯里人都叫她男人老党。

    那天两个女人一路哭着骂着回家去了

    圈猪后,马叔把那些青苞米棒子背到队里,陈队长很气愤,说马上召开社员护青大会,拿这俩女人做典型。为这事翠云婶与马叔大吵了一架,哭着领胜利就走,已经到了屯外几个女人撵上去拽住劝说,我和大李也跑过去,最后几个女人好说歹说,我和大李连推带抱才把翠云婶弄回家去。

    那天在甸子上放猪,马叔很沉闷,没有唱。我就对马叔说:我婶她回家了。马叔没看我,说你们不该劝她,让她走就对了。咳,她苦啊!我诧异地望着马叔。

    一天,大李和博士听说烤青苞米好吃,就从水库那边过来央求马叔在甸子上烤青苞米吃。马叔开始不同意,说苞米要成熟了,是糟蹋粮食哩。大李和博士一劲儿央求,马叔看他们从没吃过烤苞米,就说好吧,就这一回。大李博士看马叔同意了,就高兴地蹦跳着去地里掰苞米。马叔就冲他俩喊:少掰,千万别糟蹋了庄稼!之后,马叔把晒干的蒿杆儿捆成一大捆,上面用土压上,迎风点着。成捆的干蒿杆有土压着,慢慢地燃烧,通红燃烧着还发出噼啪的响声;马叔把刚掰回来还有浆的青苞米棒子立在迎面火上,不时地翻动,一会儿就烤好了,烤熟的苞米焦黄香脆,大李和博士一连吃了七八穗还没吃够;马叔说可行了,咱这是祸害粮食哩。大李和博士走了,还没燃尽的篙杆冒出浓浓的烟在甸子上空升腾,夕阳照来,就像一条彩云。

    日头卡在西天边儿上时,月亮从东方升起了。这时我们又要圈猪了。马叔还是站在猪群前吆喝起来:尔唠唠,猪都竖起耳朵听后,就像接到回家的命令一样,尥起蹶子向回家的路上奔去。我还是跑在前面拦着猪别乱跑。

    马叔跟在后面还在吆喝,随后他又唱了起来:一轮明月东方升,日本鬼子又来抓劳工,有钱人家卖人顶,劳苦人病死在劳工鹏、、、、、马叔的歌声在黄昏时的甸子上传的很远。

    秋后,庄稼都收割完了,猪就不用放了。屯里人说这时是大撒手,就是猪马牛羊都可以随便到地里去了。马叔和我到队场院里去干零活,他整天拿着扫帚在场院里扫,说种庄稼不易呢,能颗粒儿归仓更难。有时他手扶扫帚还唱上一段:九月里来九重阳,丰收的稻谷堆呀堆满仓、、、、、打场的社员们受到鼓舞,让他再来一段,他就又唱起《绣花包》。

    打场的活清闲,我和大李常到马叔家里去。有时还在马叔家里吃,马叔还是好喝酒,还是好喝醉,醉了还是又哭又唱,但却很少说胡话了。一次马叔喝了酒打开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他当兵时地军功章。有一枚是志愿军战士扛着红旗前进的军功章,我看着爱不释手,马叔忙抢回去,锁进匣子里,翠云婶看了说:那些东西是他的宝贝,一般人还不给看呢。随后马叔手捧那小木匣子唱了起来:十五的月亮明又明,比不上军属门前的光荣灯啊、、、、、

    那年过年我和大李没有回省城。大年初一陈队长请我们俩到他家吃饭,陈队长说:啊---过年了,你们俩知青没回家,真是好样的,这更说明你们俩有扎根农村的决心!往后一队社员的家就是你们两个知青的家。初二马叔又请我们俩到他家去,翠云婶不单包了饺子还弄了很多菜。马叔显得特别高兴,翠云婶就说:这不大队成立了秧歌队,你叔他年年都是秧歌队闪头的(领队的丑角),能不高兴吗?翠云婶说着还瞟马叔一眼。

    秧歌队初三就开始扭秧歌了。全大队百十来户人家,秧歌队要挨家挨户地扭。马叔右手拿着彩扇,左手舞者彩布,头上包着彩头,脸还化了装,踩着鼓点儿随着唢呐声扭得那个美。我发现马叔扭秧歌时腿好像不瘸了。全大队男女老少都围着秧歌队看,我和大李也被秧歌队吸引住了,紧紧跟着。家家为了欢迎秧歌队,把小院打扫的格外干净。每到一家,扭上一阵秧歌,放完鞭炮就静下来。马叔这时说上几句拜年的话就唱起来:正月里来什么花开,正月里来迎春花开呀、、、、、、唢呐声也随着歌声响起,一段唱完,围观的人群拍手叫好,让马叔再唱一段。马叔就说拜年到下一家啦!之后他领着秧歌队一路扭着到下一家,他又唱起《剪窗花》《放风筝》《小看戏》、、、、

    正月十五秧歌队去公社大比赛,太阳升大队秧歌队获得第一名。那年是我和大李最难忘的一年,也是我觉得过得最充实的一个年。

    第二年秋后大李入了党,转年春天大李被推荐去了工农兵大学。

    我和马叔还放猪。马叔还在唱。

    又过了两年,猴子也通过内招回省城了。

    我和马叔还放猪。马叔还在唱,那时我一天听不到马叔的歌声就好像缺少什么。我当时就想,能有一台录音机该多好,把马叔的歌声全录下来。可惜没有。

    知青点只剩下博士和我在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博士爱看书,一天他把书全扔进火炉子里,喷怒地冲我喊:书有啥用?在这破屯子里用不着知识,上大学也不用学问(他说大李)!你说,这书还有啥用?当时博士简直是在咆哮了

    两年后,也就是一九七七年秋后,我和博士也回城了。回城那天,马叔和陈队长一直把我们送到车站。临上车马叔和陈队长拉住我们两个人的手,不住的说:往后常回来看看。啊—这里也是你们的家!我和博士听了眼泪就下来了、、、、、

    (七)

    陈队长和胜利已经迎候在屯头了,一见面陈队长说我长高了,长胖了,我热情和他握手。胜利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他一直看着我,我冲他肩上拍了两下,他才点头拉住我的手。在向屯子里走时,我问马叔是什么病去世的?啊,哪是得什么病啊,就是头几天那场大雨,眼看着东升水库的水就要出槽了,水库下游有几千亩地和几个屯子,一旦水出槽就得全被淹。镇领导忙来组织人护堤,是劳动力都出动。老马他不是劳力,可他非去不可!那天天要黑时雨又下大了,老马正在平整堤边儿上的土袋子,可下面突然塌陷了,老马一下子跌进水库里去了。镇领导马上组织救人,当时天黑雨大浪急,连个人影都看不着,咋救?我领人冒雨在水库上找了一夜,天亮时才在水库边儿上发现老马,可老马、、、、、陈队长擦了把眼泪,又说:啊---老马,好人,好人哪!

    我感到惊讶,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凡是对大家伙有利的事,马叔准是第一个跑在前面。

    走进屯子里,我发现有几户人家盖起了新砖房,有很多人家盖起了砖猪圈。我问陈队长:现在还放猪吗?啊,不放了,早就不放了。他指着一排砖猪圈对我说:啊,你看猪圈都是砖的了,实行圈养了。

    翠云婶迎出来抓住我的手眼泪就掉下来了:你、、、、、你叔在时常常念叨你呢、、、、、

    我看翠云婶也老了许多,好看的瓜子脸少了光泽多了皱纹。

    马叔的遗像挂在屋内墙上,我看着看着也流起了眼泪。翠云婶忙递给我一条毛巾,说:你叔死也值了。火化那天县领导都去了,还说你叔是抗洪英雄!这不,明天你叔就走七天了,这里人兴七天圆坟,村上领导和陈队长要给你叔立个碑,这碑文陈队长非让你来写、、、、、、

    所谓的碑就是水泥沙子掺和在一起和好,里面放上几根钢筋,打成长方形的水泥板儿。几个农民很快就弄好了,趁水泥还没凝固,陈队长让我在上面刻字,我想了想分别在两边刻上“伤残军人爱国老兵;抗洪为民捐献生命”两排小字,又在中间刻上“马援朝前辈之墓”几个大字,刻完后,我用铅油又描写一遍,陈队长看了说:啊,好,好!

    晚饭后,胜利有事出去了,翠云婶让我坐,看样子是有话对我说。果然,她拾缀完坐下来对我说:头些年你在这时还小,有些事婶一直没法对你说,怕说了你也不懂。那时你一定认为婶是个不正派的女人吧?

    我茫然地望着她,但很快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忙低下头。

    说实话,婶当初嫁给你叔是打心里往外不情愿的!你叔他年岁大,长相就不用说了,还瘸一条腿。我家庭出身不好,当时家里人已经被斗得死的死,散的散,我妈就让我嫁给你叔,说他是伤残军人,政治什么面貌好。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嫁了。我嫁过来诚心和你叔过日子,女人嘛,嫁谁随谁。可是我万没有想到你叔他不但是腿瘸了还不能生育!我俩结婚七年没能过上一回夫妻的那种生活!后来我给他抓药,寻偏方,可都不管用。最后你叔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他负伤那年军队大夫就告诉他以后不可能生育了。我就哭起来,枕头湿了一片;你叔他也哭了,哭完他就很痛苦的样子跟我说,让我偷着找个合适的男人,也好给他留下香火。还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当时一听就火了,骂他不是人!你说我能愿意吗?这叫啥事儿呀?翠云婶擦把泪,低着头。

    马叔他、、、、、、他能是那么世俗的人?我嘟囔着说。

    你还不信,难道是婶瞎编吗?也难怪,你叔这辈就他哥一个,当年他从长春跑回来是为了他妈,那年他妈六十多岁,还有病,我和你叔结婚一年多她就去世了,临走时她拉住你叔的手,让他把马家的香火传下去,你叔哭着答应了。

    那你---你当时咋不与我叔离婚呢?我又说。

    离婚?婶当时不是没有想过,可那时的形式,天天斗地富反坏右,婶是地主的闺女,和一个伤残转业军人闹离婚?你说,婶敢吗?

    我无言以对。

    从那以后,你叔就天天晚上劝说我那事儿,他想留下个后都想红眼了。一天晚上他给我跪下了,我实在没办法答应了他。并要求他以后不要追问那个男人是谁,他当时就作了保证。我也向他作了保证,怀了孩子就与那个男人断绝关系。那时陈队长正对我有那个意思,我们女人敏感,几次他有事无事地来,我知道他心想啥却不敢放肆。一天他又来,我就把你叔和我的意思跟他说了。他当然愿意,哪个猫不吃腥呢!当时他就喘着粗气要搂我,我忙推开他让他再等几天,他恋恋不舍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后走了。

    翠云婶满脸绯红,我发现她两眼也放出异样的光彩,她低头继续说下去。

    反正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也娶妻生子了。婶就啥事啥话也不瞒你了。后来你叔真就躲出去十多天,他对屯里人说去长春老厂看看。可他走时盯着我那痛苦而又乞求的样子,我心里那个难受!那十多天陈队长都是很晚才来,他怕人知道,他身体好,一来就急着和我办那事儿。也不怕你笑话,那些天婶才真正知道女人活着是啥意思!

    两个多月后,我才觉得自己怀孕了,就对你叔说,你叔很高兴,晚上常摸着我肚子算计着日子,还不让我干重活,那年秋后就生下了胜利。胜利这名字是你叔给起的,他当时说我叫援朝,这孩子就叫胜利吧。哎,胜利总算给他送终了!你叔他、、、、、、他走也能闭上眼了、、、、、、

    翠云婶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我在屋地上徘徊着,现在我才知道马叔和翠云婶的婚姻是那样的不幸!——那都是那个时代赋予他们的!漫长的岁月,作为一个女人她的苦衷是常人难以理解和想像的!但我现在却无法去安慰她、、、、、

    第二天,陈队长、胜利和一些村民把墓碑运到坟地,在马叔坟前端端正正地立好。我按这里的习俗在马叔墓前烧完纸,还在坟头洒下一瓶酒,我知道马叔是爱喝酒的。之后我面对墓碑跪下去,心里默念道:马援朝前辈,安息吧!

    这时马叔那歌声仿佛又在我头上响起,显得是那么遥远,而又那么清晰-----

    绣中华呀,绣在那正东,上绣着人民,下绣那英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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