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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灿烂,多么的温暖啊,而且又是单独给她的,她忽然又满足起来。心里一高兴,脸上也跟着风光起来了,她觉得那脸庞肯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看。
碧月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反正觉得他们俩挺投缘的,她很想哭出来。
高校长的话已经结束了。台下的人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了。碧月仍傻站在那里。学智走到她的跟前,笑道:“咱们走吧?”碧月苦笑道:“走呗。”口里说着,身子仍然不动。“瞧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天多热!还等谁呀?”“神经病,我还会等谁呀?走就走。”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学智紧走几步赶上她,两人肩并肩地往前走
梅丽站在太阳下,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逝。她的眼里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水,她拿出手绢狠狠地把它擦去
一路上,碧月始终都是冷漠的。学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想让她活跃起来。
“怎么样,今儿我唱得还行吧?”学智故意走在她的前面,然后回转身倒走着同她说话。
“行,行。”碧月赌气似的回答。
“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选唱这两段戏不?”
“废话,你是咋想的,我怎么知道?”
学智一看这个话题她不感兴趣,于是又换了一个:“下个星期我就要走了,到那天你会不会去送送我呀?”
“你不是说去省里还要再过十多天吗?”碧月忽然站住了。
“在县里总得彩排几天吧!”
碧月看看已经到了学校南面的小路了,她准备就在这里跟学智分手,于是冷冷地说:“到时候再说罢。”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学校已经放了暑假。在一个雄鸡报晓的早晨,村北沿着断肠河岸的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学智和碧月默默地向前走着,这时候社员还不到上工时间。
在此之前,桂晴一再张罗着让鲍福把孩子送到城里去。她的理由很简单,孩子还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大人不送送他,实在放心不下。鲍福却说:“再小也已经十四岁了,想当年我出去闯荡的时候还不到这个年龄。”话虽这么说,其实他何尝不想着把孩子直接送到城里去。送送有什么不好?既可以亲眼看看儿子是怎样彩排的,又能在大街上转悠转悠,顺便买些平常所需要的东西。然而他有他的难处:其一,他怕见到郭团长不好应付,郭团长这人好,够朋友,也跟黄组长一样,可是一见到人家,人家肯定又会动员小圣当演员,这当演员在别人看来是件儿天大的好事儿,可他鲍福就是不稀罕,他已经错过一次了,决不能让孩子再继续错下去了;其二,这几天霍、黄两位组长正准备动身,整个村子都人心惶惶的,村子里的事儿他可以不管,个人的事儿却不能不问,特别是他跟黄组长这一分手,不知几时才能再见面,有很多话才刚刚开了个头,因此他很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村子一步。
“别送了,你还是回去吧。”学智停住脚步。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说这话了。
“我这就回去。”她虽然也停住了脚步,但仍然望着前面的路,仿佛她多往前迈进一步路,就会减轻他迈一步路的力气。
“我已经跟你说了,用不了几天我就回来了,到那时我会把在城市里看到的听到的各种各样的新鲜事儿都讲给你听。”他尽可能地把心里的话都掏给她。
“谁稀罕听那些‘新鲜事儿’呢?你只要别”她觉得后面的话不好出口,只好把脸扭向一边,用手绢轻轻地抹眼泪。
“瞧你,怎么又哭了?”他转到她的前面,替她把眼泪擦干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那天为什么不高兴,你要相信我,我我,怎么对你说呢?”他也流泪了,而且大把大把地流。然而他始终没有低下头去哭,他望着天空,望着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那片白云,他要让眼泪把身心洗个痛快,他要借眼泪把心里要说的话全部流放出来。
“你怎么也会哭啊?还男子汉呢,没出息!”她红着眼皮,脸上挂着笑。大概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流眼泪,于是她又转过来为他擦泪。
他真想把她抱起来,嘴对嘴地跟她说:“碧月,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娶你。”也许这样说了,她心里立刻会好起来;也许她听了这种话会哭得更伤心;也许不等他说完,她就会骂他,甚至打他,然后不顾一切地疯跑;也许不管有多少个也许,反正她等待的就是这句话。他很想现在就说,可他就是没有这种勇气。“这难道比赴汤蹈火还难吗?”他又一次给自己鼓起劲来,却又一次失败了。他反而不敢离得她太近了,仿佛她的身体是用烈火做成的,稍微靠近一点儿就会立即被熔化了似的。他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望着他,两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像远隔千山万水。
他们俩谁也不愿意说话,只愿意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两种目光,一种情感,相互缠绕着、融汇着、推拒着、吸纳着、离合着、交织着
他终于收回目光,狠很地说了三个字:“你走罢!”说完,他转身走了,头都不回。
她却像木瓜一样傻站着。她站了很久很久
从返回家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用倒计时的办法默默地计算着学智归来的日期。学智临走时告诉她,再过十天他就会回来的。于是她盼啊盼,每天从梦中醒来,她都要认真地回忆一下刚刚做过的梦。如果她梦到的是喜鹊在枝头鸣叫的情景,不用说她会猜想不久就会传来学智归来的好消息;如果她梦到的是一条毒蛇缠绕在树上,她决不会认为这是不好的预兆,相反她会认为这正是学智对她魂牵梦绕的象征;如果她梦到自己跟伙伴们玩耍结果被人家抛弃了,她也决不会伤心,因为她的母亲曾经告诉她,被人抛弃正是两人和好的意思,这正说明学智一刻都不想离开她。总之,她无论梦到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儿,都会生拉硬扯地跟学智联系在一起。她不知道这十天怎么过得这么缓慢?她更不清楚当她要牵挂一个人的时候,心情怎么会这么焦灼?她记得父亲曾经一出门就是半个月,她也每时每刻地想念过,可那时的心情哪有现在这样撕心裂肺?她记得母亲要照顾卧病在床的姥姥一走就是十几天,她每天傍晚站在村口不等候到星星出齐决不回家,可那时的心情也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坐卧不宁。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支使得她如此神魂颠倒,她无论怎样努力地告诫自己不去想它,都做不到。
正当她苦苦等待的时候,一个惊天动地的坏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唐山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死伤人员不计其数。天哪,这可如何是好啊?她马上找来地图册,查查省城离唐山究竟有多远?还好,远着呢。然而她还是不放心,省城会不会也有灾难降临呢?因为这些天来,父亲不止一遍地嘟囔,今年肯定是个动荡不安的年岁,遇事一定要小心,最好不要有大的举动。她问:“为什么?”父亲告诉她:“我也说不清,不过不要对外人讲,大概每逢闰八月,国家必有大难降临。远的不说,就上一个闰八月的年头一九五七年回想起来就让人怕得要命。这一年,农村有些地方刮起了闹社、退社风,后来在全国范围内又掀起了反右派斗争。斗争轰轰烈烈,搞得人们晕头转向,简直喘不过气来。”
父亲的话乍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仔细一想,不无道理。今年年初周总理病逝,十几天前朱委员长也病逝,四月初**事件,紧接着邓小*平倒台,近日唐山地震。一年仅仅过了七个月,天灾**层出不穷,后来的日子还会有什么灾祸降临呢?她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几天来,她除了下地割草,到西院里找桂晴婶说说话,其余时间她哪儿也不去,天再热她也不到院子里的梧桐树底下去乘凉,她就知道坐在广播前听新闻,听完新闻就去翻看红楼梦。她听新闻有她的目的,她一不关心国家大事,二不关心县里动态,只一股脑儿地倾听省里新闻。她每一次收听完毕,心里就会得到一次安慰,精神就会受到一次振奋。因为省台每天都在向她传播着最好的消息,而根本就不像父亲说得那么吓人。
第十天终于盼来了,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她的心就一直悬着。一整天,她不知道往西院跑了多少趟,有好几次因为找不到借口,根本就没好意思进去。巴巴地等到天黑,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沮丧。
眼看黑夜拉开了帷幕,西北方向却卷来一片浓浓的云层。很快一阵狂风吹来,把一天的闷热驱赶得一干二净。不好,要下雨了,爹爹常说:“早看东南,晚看西北。”如果晚间从西北方向上来云层可不是好兆头。想到这些,她心里一阵阵着急。可着急也没有用啊!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个晚上吗?再说了,这么火急火燎地让别人看出来也实在难为情呀!这样一想,她不由得又自嘲起来。她赖洋洋地挪回家里,头刚一触到枕头,又猛地坐起来。不行,假如这阵子学智来了,岂不正好赶在雨里?要是被雨淋坏了怎么办?她不容多想,找了把雨伞就往外跑。
这时头顶已响起了隆隆的雷声,闪电接连不断。张氏追着她喊:“疯丫头,天就要下雨了,你又要干啥去?”是啊,我要干啥去?她灵机一动,随口诌了个瞎话:“刚才我看见翠莲姐姐在村口站着,我给她送把雨伞去。”张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刚出院门,又一个闪电把大街照得如同白昼,接着一声惊雷震得房檐瑟瑟作响。她刚刚拐向公路,山洪似的暴雨就来了。她一时被雨注挡住了双眼。
她正想找个地方避避雨,却隐隐约约地听到前面一片声地喊:“不好啦,汽车轧死人啦。”那叫喊声分明就发自学智家的那个胡同口。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儿里,她发疯似的往前赶,有几次都硬生生地撞到墙壁上了。她不顾额头上烈烈的疼痛,继续往前赶。当走到出事地点时,人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在风雨和雷电的交互声中,她听不见人们相互之间在说些什么,只见人越来越少。她问在场的每一个人,被送的人是谁。有的说不知道,有的根本就不理会她。她一口气跑到西院里,桂晴婶告诉她:“小圣刚来,还没有坐下就出去了。”她什么也没说,哭着就往外跑,转眼便消逝在雨中。
其实,出事的并不是学智,而是一个姓文的中年人,那人被车撞倒了,身上受了点伤,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学智刚回到家里,母亲笑着对他说:“碧月已来过好几趟了,说不定现在又在路上呢。”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叫喊,他急忙跑出去,跟碧月一样,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好往东院里跑,在东院子里扑了个空,便哭着往回赶。
就这样,两个人怀着同样的悲伤,踏着同样的泥泞,一路哭着、喊着、寻找着、绝望着
又一个闪电把他们两个同时照亮。
那不是学智吗?
那不是碧月吗?
两人在同一时刻里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又分别像傻子一样任风雨吹打着
一阵懵懂过后,碧月一头扑过去,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他的胸脯,用额头拼命地撞击着他的肩膀
痛哭和喜悦,怒骂和亲昵,谁也无法分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