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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津津乐道。即使谈资一时困乏,他们也会凭空幻化出种种奇闻乐趣来。
这阵子,不知道是谁忽然想起了哪辈子科举考试中出过的一个考题:城里失火,殃及鱼池关于这个话题,大家展开了议论:
“城里人又不养鱼,哪来的鱼池?纯熟捏造。我看出这考题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不这样看,鱼乃千家万户喜爱之物,城里人也不例外。”
“问题是那鱼是养在水里的,房子失火怎么会把鱼池里的水燃着?有道是‘水能克火’,没听说‘火能克水’。由此看来,出这考题的人不是个疯子也是个白痴。”
“莫不是那鱼一夜之间得道成仙了?”
“也未可知。”
正当他们异想天开,把一个简单的成语发挥得神乎其神时,忽然西面菜园子里传来老头儿呼天抢地的叫喊声:“快救命啊,有人跳井啦!”
大家听了,唬得一个个丧魂落魄。得赶快救人呀!大家相互提醒着,你去拿绳子,我去找梯子,更多的人赶忙奔赴现场,一群人马乱作一团
人们很快云集到井口,一方面询问是谁跳了井,一方面准备绳索打发人下去打捞。看菜园的老汉哆嗦成一团,嘴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这时候,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郄氏婆媳。
“准是她娘儿俩当中的一个。”
“别管是谁,反正都是妇道人家,水性都不行。”
“少罗嗦,赶快下人,再晚了就没命了。”
在场的数二娃最年轻,体格也最好,于是二娃被套上绳索,缀入井中。
这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却没有人带手电。井口黑糊糊的,往下看不见任何东西。人越聚越多,人声鼎沸,只能模糊地听见井里呜哩哇啦的叫声,根本听不清跳井的人在说什么。
这个惊人的消息一散发,不到半支烟的工夫,整个芦花村就乱成了一片。
就在人们四处忙碌、奔走相告的时候,昭阗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昭阗一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大变。他扔下碗筷就往外跑,临出门时给黄脸婆丢下一句话:“都是你惹的祸,看我回来怎么跟你算账!”
黄脸婆听了,全身都麻木了。她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也停止了眨巴。
三个孩子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儿,吓得齐哭乱叫。这个喊:“妈,你醒醒!”那个喊:“妈,你别吓唬我们。”
学冰毕竟年龄大几岁,他一看母亲突然不醒人事,撒开腿像兔子一般往对门家里跑,边跑边哭喊:“叔叔,婶婶,你们快来呀,我妈不行了。”
原来鲍福听到有人跳井的消息,早和学智一块奔赴菜园里去了,家里只剩下桂晴。桂晴一听到学冰的哭喊声,一句话没多问,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他家跑,一进门果然看见黄脸婆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两个孩子围着她哭。
桂晴走上去,连叫两声“嫂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用大拇指使劲掐住黄脸婆的人中,不大一会儿,就听见黄脸婆“哇”地一声哭出来。三个孩子一看母亲苏醒过来,自然是悲喜交加。
黄脸婆看着对面这张熟悉的脸,很快就明白了刚刚发生过什么。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猛地扑到桂晴的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以至于把桂晴刚洗过的褂子弄得很脏。
桂晴虽然恶心,但面上仍显得十分和顺,她用自己始终带着香皂味的手绢给黄脸婆不住地擦泪涕。
泪涕是擦不净的,因为擦了还淌。黄脸婆好像长这么大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无论桂晴说了多少安慰体贴的话,黄脸婆都在哭个不停,而且愈哭愈伤心。三个孩子紧紧地围绕在她们的身旁,有的拉着母亲的衣襟,有的扳着桂晴的胳膊,也跟着哭泣。
黄脸婆突然直起身来,张皇失措地对桂晴说:“她婶子,我求你一件儿事儿,你千万得答应我。”
“你说就是了嫂子!咱姊妹俩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桂晴很宽宏地对她说。
“要是我死了,这三个孩子你得替我照应一下。要不,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要下跪。
“嫂子,你疯了?大家都好好的,你干吗说这种傻话?”桂晴连忙制止她。
“我的好妹妹,你哪里知道?今儿都是我惹的祸。过午我跟那老妈子吵了一架,没想到这会子她趁人不备,就跳井死了。她这一死,你二哥自然不会放过我。我早晚也得死,现在我全都想好了,我死了倒没什么,反正我也活够了,只是我舍不得这三个孩子,他们都还小呢。我”她哭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三个孩子一听,一齐扑倒在黄脸婆的怀里,拼命地哭叫:“妈,你不能死,我们不能没有你。”又转而向着桂晴“婶婶,您救救我妈呀,您快说呀,她听您的。”
桂晴慢慢地安抚了三个孩子,继而又对黄脸婆劝道:“嫂子,你这又想多了,她即使跳了井,这会子也不会有事儿的。你想,街上一呼啦去了那么多人,还怕救不出来她?再说啦,眼下正当春天,断肠河里的水才只有膝盖那么深,井里的水想必也不会太深。你放心,她当真跳进井里,只怕连井水都喝不足呢。说什么死呀活的?多难听!你就不怕吓着孩子?咱姐俩才做了几天的邻居,你就做够了?我还没呢!你要是走了,我到哪里找你说话去?我到哪里再叫一声嫂子去?从今儿往后,不准你再瞎说,你要是不听我的,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嫂子。”
黄脸婆听了,心里酸一阵,甜一阵。想笑,却沮丧着脸;想哭,又舒展着眉。
三个孩子像三根木桩似的竖在地上,只有偶尔发出的几声抽搐才说明他们是三个活物。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哭了,谁都不会有事儿的。你们还没吃完饭吧?我来给你们热热去,再过一会儿,你们的爸爸就回来了。”桂晴把三个孩子的头顺次抚摩了一遍。
“不行,我得看看去。”黄脸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就往外走。
桂晴紧跟在她的后面,顺着胡同往北走去。
胡同里,漆黑一片,静无一人。此时的人们全都聚拢到公路上去了。她们还没走出胡同口,就远远地听到了人们的喧哗声。当她们来到公路边儿时,才知道公路上早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了。大家就像过年一样赶热闹。在鼎沸的声音中,有一个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敲打着黄脸婆的耳鼓:“这西成大爷也够狠的,他一听说儿媳跳了井,就开始拿大娘出气,要不是旁人拉得紧,他那一棍子下去,大娘非残废不可。”
“你说啥来着?你再说一遍,老妈子她没跳井?”黄脸婆用力摇晃着那个人的胳膊问道。
“啊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站在这里?大家还以为你跳井了呢。”那人也惊讶起来。
于是,人群中又是一片骚乱。
突然,公路上的喧哗声静了下来,但很快就传来瘸二大娘惊恐凄惨的哭叫声:“我的孩子,你好可怜啊!你咋这么年轻就去了呢?”
原来谁都没跳井,是一条狗不小心掉到了井里。
正当大家庆幸无人伤亡时,二娃却被狗咬了一口。
伤不太重,流了点血,很快就被包扎上了,大家都没十分放在心上。卫生员却说:“被狗咬伤跟其他形式的负伤大不相同,因为狗的口腔中含有较多的毒素,一旦某种毒素通过伤处潜入人体,后果将不堪设想。”大家听了,顿时都慌了手脚,特别是二娃一听,更是哭叫连天。不过卫生员又安慰说:“只要处理得当,伤者注意卫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卫生员因此建议:“趁伤势尚未恶化,应该迅速送往公社医院做进一步的消毒处理。”
村里人的嘴就是快,没过几分钟,半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二娃被狗咬伤了。这倒不是件坏事儿,消息灵通就会使得帮忙的人增多。可是村里人还有个坏毛病:喜欢以讹传讹。等消息传到瘸二大娘的耳朵里时,二娃已经被传得命将垂危了。二大娘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还能坐得住吗?就算她母子二人一向不和睦,可二娃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啊!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都快蹦出来了,她只觉得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儿子的面了。她一出门便像真的死了儿子一样哭嚎起来,只是由于公路上人们的喧哗声太大,她的声音不曾被太多的人听到罢了。后来她见了儿子的面,卫生员告诉她说:“您老不用担心,二娃不过是被狗咬破一点儿皮而已,不算什么大伤,包扎一下就好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口里却又骂道:“咋不咬死这个王八犊子!”
二娃被几个年轻人送到医院去了。
这时,昭谦把他的兄弟们一个个叫到父亲屋里,要同大家商量下一步的事儿。
三弟、四弟都只有二十多岁,尚不通达人情世故,他们疑惑不解地问大哥:“这么晚了,把大家召集到一块,你有啥话要说?”
昭谦看到他们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样子,非常生气:“你们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今儿个二娃明摆着是因为咱家的事儿才下井被狗咬伤的,咱不能不管吧?要管咋个管法?我现在叫你们来,就是要商量这事儿的。”
“咱家咋啦?咱家没人去跳井呀?这事儿凭啥该咱管?”老三不平地说。
“对呀,他下井的时候,咱家又没一个人在场,又不是咱家的人叫他下去的,这怎么能赖咱呢?”老四一看三哥亮明了观点,也来了个顺水推舟。
“你,你给我住口”昭阗指着他们的头皮,气得说不出话来。
“话不能这样讲。”西成老汉接过话来“大家伙儿都看见了,都以为是咱家出了事儿,甭说别人,就是我刚才一听见街上乱哄哄的,还以为是小二家的出事儿了呢。这甭管咋说,人家是好心好意。既是这样,咱就不能装糊涂,倘若像小三儿小四儿说的那样,那往后咱家真出了事儿,街上的人谁还去管?我看还是老大说的对,咱不能不管。”
“爹,照您这么说,咱还要管他一辈子?”老三走到父亲的跟前,显得很不服气“刚才卫生员说了,假如治疗不当,或者他不注意卫生,还会落下后遗症。万一到了那种地步,咱可一辈子也干净不了啦。这事儿您老人家可得想清楚了。”
老汉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最后带着一脸的苦相说道:“那样的话,咱也不能忘了人家。人家毕竟是为了咱才这样的。要是都不管,他怎么活啊?”
“爹,咱先甭考虑那么远,咱先商量着眼前咋办?”昭谦半闭着眼,把脸转了一个圈。
“那依你该咋办呢?”老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大儿子。
“依我看,二娃今后的药费啥的全让队里出,咱一个子儿都不拿,这不大合适,别人也会说闲话。不如咱多少也拿出一点儿来,让大伙儿看看,咱并不糊涂。这样,在往后的日子里,谁都无话可说了。至于后遗症嘛”说到这里,他搔了搔刚长出来的一丛短发,脸上露出一丝艰难的笑“二娃要是啥事儿没有,那是他的造化,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没得说,咱多照看他一下就是了。这话又说回来,即使不牵扯咱家的事儿,他要是也有个三灾八难的,就凭着二娃他娘俩跟咱这边五服以内的分上,咱也不能不管嘛。再说了,二娃还是咱二队的社员,没听说社员穷得揭不开锅,队里不管不问的,不要说这是天灾**,就是老绝户上了岁数,队里还让他吃五保哩。”
昭阗一句话也不说,只顾低着头默默地抽烟。
“我看这事儿还是跟昭珙商量商量吧。”老汉无可奈何地说。
“跟他商量个屁?他啥时候管过咱家的事儿?”一直不说话的昭阗张口阻拦道。
话音没落,只听门“咣当”一声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昭珙。
弟兄四人一看昭珙进来了,八只眼睛睁得一般大。就像谁在暗中喊了号子似的,他们的屁股在同一时间里离开座位。
老汉虽是叔辈,但坐在那里也觉得骨头痒痒得难受,他只好似站非站地欠了欠身。他想对眼前的态势做一个基本的定位,但一时不知道如何归纳。他哼唧了一阵子,却始终没人听懂他哼唧的是什么,最后他只能用轻微的嗽声打住。
读者不禁会问:就算鲍昭珙是大队头号人物,一贯让人望而生畏,但他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二叔,难道这做叔叔的还怕侄儿不成?
您有所不知,这紧邻孔孟之乡的地域,最讲究长幼之别。有道是:“次子不如长子孙。”意思是说,在尊卑的判断标准上,辈分居然重要,但最主要的还是要看长幼之别。即使你是爷爷辈,如果你跟长房的长孙站在一起,别人也会低看你一等。这种级别的划分在一般的丧事儿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不仅丧事的处理原则和规格最终由长房拍板,而且在迎送宾客时队伍的排列上也颇为讲究。通常情况下,长房居前。如今的这位鲍大少不仅位居长房,而且有着更为复杂的社会背景,因此无论长幼尊卑,一旦面对他时,总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的亲二叔西成老汉也决不例外。
老四赶忙把一个座位放在最中间的位置,并请他坐下。昭珙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
大家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怎么说?”昭珙冷不防地喷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来,然后用一种冰冷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
“这不,大家正在商量着下一步的路嘛。”昭谦胆怯地说,并且尽量回避他的目光。
昭珙将一只笨楚楚的手摸向上衣布兜,然后把摸出来的东西向面前的桌面上一摆:“这是五十块钱,凑空给她娘儿俩买点儿东西。”
“这,你还是拿回去吧。”老汉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
“是啊,这咋能用你的钱?”昭谦也只好随和起来。
昭珙看了他父子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仍旧冷冰冰地坐在那里。这时候,谁也不敢大声喘一口气。屋里除了昭阗发出的“啪嗒啪嗒”的抽烟声,再无别的声音。
又停了一会儿,昭珙起身要走,大家把他送到大门外。临别时,昭珙转向老汉:“家里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别再闹哄了。这几天你把队里的事情安排安排,赶快过去吧。”
“我”老汉还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昭珙已经走得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