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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的侧方绕去,草丛中八哥得到消息,亦从另一端向篝火绕去。
靠近山脚,在邬寨中现出几座帐篷,帐外七八个人正三三两两的围着火堆烤制食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烤肉香气。靠近些后,顺着火光向两旁望去,可以看到邬寨的寨墙已经被修补过多处,旁边还堆放着大堆的木料和竹子,显然后续的工程还有许多。
孙筠学了三声黄鹂叫声,示意大家继续打探。八哥两人分散开靠向篝火,而孙筠和刘秋则向帐篷摸去。绕到最大的帐篷后面,两人伏在地面,孙筠抽出‘幽蚺’将帐篷微微撬开一条缝隙侧耳听去,刘秋也学着样子贴在地上偷听。
只听见里面传来聊天的声音:“平叔也是,明明在此出长江就很方便打劫过往船只,他却拿不下主意,非要自己和石刺史讲还要再带人到武昌查看。”
不一会传来骨头扔在盘子里的声音,另一个声音说道:“我看啊他就是上次被不知道哪来的人杀了几十个弟兄吓的,本来是要抢劫别人,结果反被人算计了。”
这时只听见酒杯捶在桌上的声音,随后第三个人说道:“你确定是被人算计了?”
“要不是被算计,普通商船会一直深入湖中找到水寨还放火箭把那一大片地方全一把火烧了?”
“就是就是,我听平叔手下的人说光哥当时带人闯上他们的船时,空中放出了一支响箭,平叔在几里外都听得到,他马上就发觉不妙,所以当时就命开船后撤,但几天后水寨还是被烧了。”那个刚才啃骨头的人附和道。
第一个人这时又说道:“后来听平叔说,那次出事之后没多久我们在水上的各处哨探几乎同时被灭,不到一旬几十号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很多连尸体都没找到。平叔当时只顾着逃回洛阳,但沿途一个自己人都联系不上,这才发现出了大事,后来听说连刺史大人都吓出一身冷汗,你想得什么人有多少手下多大神通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我们遍布数州的人手全部抹去?”
这时又听见倒酒的声音,第三个人说道:“这能是哪路高人呢,如今天下除了皇帝和贾后难道还有人的势力能超出我家刺史和王家联手?”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寂静了片刻,刘秋也跟着紧张起来,但看到孙筠把手指放在唇下只好又稳了稳心神。这时只听帐内又传出声音道:“如今天下有东海王氏、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你倒是说的哪个王家?”
只听那喝酒之人接着说道:“东海王家自从文明王皇后和武帝先后驾崩后家世已经下降太多,从前王皇后的亲弟王恺有武帝撑腰常和我家刺史大人斗富,如今却象斗败了的公鸡很少再有声音。至于太原王氏的王浚很早就被先帝猜忌,早就势不如前,我说的自然是琅琊王家。”
“听说琅琊王家多出名士,王戎、王衍都是当世高才,怎么会做这种谋财的勾当?”
那人又饮了口酒,“学问高就不能谋财害命?没想到兄弟几个做着这玩命的生意还能出你这么个呆子,满口仁义道德并不妨碍背后打家劫舍。不过王衍职微言轻而且就是一个书呆子而已,也就现在的中书令王戎还配结交我家大人,要不是当年他位在九卿,我家刺史怎么会替他顶了劫商致富的恶名,更不会把劫到的贾妃两大船宝物分与他几成。”
刘秋不曾想到几年前那次劫船居然还有王戎的份,不由的大吃一惊,手里的“青冥”也失手掉在草丛里发出扑簌的响声。孙筠一见不好,马上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忙蹑手蹑脚的退到身后的树丛里。刚伏下身形,果见两人从另一端的帐门走出来,孙筠便在后面学了几声蛤蟆叫,其中一人向这边探探头,骂了两声就拉着另一个人转身返回里面。
蛤蟆叫本是这次约好的回撤信号,确实这次已经听到足够多的消息,眼前这伙水盗足有二三十人之多,不知道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同伙,动手并不是上策,更何况平叔这头目并不在这里,撤退才是上策。不一会儿八哥那边也传来两三声蛙鸣,几个人于是逐渐摸索着向岸边返回。回到渔船上,孙筠把刚才的经过和八哥复述了一遍,八哥思索片刻说道:“王家的事你们来考虑,现在这伙水盗确实如我们所料把新据点放在濡须,这是我们这次行动最大的收获,后面我只要带几个人把这里在打探清楚就好。”
孙筠点点头,“我回去可以再派几个人过来,不过既然我们在暗处,人并不是越多越好,可是现在我们刚到湖口,濡须口两岸是几十里大山,湖里还有几十里水域,你只带几个人如何探查得完?”
刘秋轻轻地赶了赶身上的蚊子,此时已是初夏,水滨的蚊虫几乎能把人吃掉,于是心中便有了主意,“我记得上次在津湖围剿这伙人时三小姐就说过他们并不是一伙悍匪,很可能只是石崇用钱财驱动的趋利之徒。刚才我看到邬寨已在修补,旁边还有营建所需要的木材和竹材,看来他们真是想在这里安家。这一带几十里内只有这处荒弃的濡须坞最方便搭建水寨,但也最容易被发现。濡须坞是东吴当年着力兴建用来防卫北方的军事堡垒,很多人都知道这里,这附近山川胡泊超过百里,他们却只选了这处最容易的所在,由此可见他们是何等懈怠。现在新营地至少还有一半没有完成,只是在补寨墙,瞭望楼和寨内的房屋都还未开工,刚才在帐篷外我听到他们仍旧在喝酒吃肉,想来并不十分上心。现在已经入夏,水上的蚊虫蛇蚁几乎能把人活吃了,他们在舒适得多的邬寨尚且如此懒散,更何况要在湖中或者远处的山上再里据点,依我看他们只会把打劫所需的船只在湖中找个地方一扔就完了。”
八哥听完点点头,“我觉得有道理,后面我们只要在湖中找寻就应该很快找到。长江不比邗沟那样水流平静,想要在湍急得多的江面上抢劫必须要有大船,这种船在湖中很容易发现。”
孙筠也说道:“湖西岸靠近合肥,那里并不利于隐蔽,只有东岸濡须口附近和南岸的巢底部最适合隐蔽,但东北岸边不远处是居巢县城,我想他们更会把船停在东南方山后的岸边,那里人烟稀少又不在出湖入江的必经之路上。在濡须口借用水寨并不是长远之计,毕竟它在巢湖入江的必经之路上,很容易被发现,我想除了是他们人懒散外应该也只是临时之计。但现在已入夏,如果完工后那个平叔不满意想再向湖内或者山上迁移另筑新寨,总要等到明年才行。如此看来他们确是新来此不久,既如此,我们就趁机将他们一举消灭。”
想着芜湖的水上的船只不能一直没人,孙筠这才和八哥简单交代下把他们留在这里继续侦查,自己则和刘秋一道返回中江。
回到船上,孙筠加派几个手下到濡须帮忙,然后才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吃过早饭,两人在船顶层焚上一盆艾蒿,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毕竟昨晚的发现已经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眼下的局势。
“现在连王戎都卷进来了,你后面要怎么办?”孙筠知道刘秋和王敦的关系,多少有些替他难过。
刘秋从腰间取下“青冥”短剑,低声说道:“王家丢了洛阳权贵那么多财货也毫发无伤,我们如果想告上官府或者向那些人透露消息估计很难翻出什么风浪,上次王敦身后有公主不也是不了了之。”
孙筠向他身边靠了靠,安慰道:“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王戎的真实面目,平日里只知道他才华横溢、身居高位,不想暗地里不仅敢劫掠贾后的财货,甚至连自己族人都不放过。”
刘秋长舒口气,“之前他和王衍一直明里暗里的劝我帮孙秀从你干爹处打探南海贸易的事情,我只以为是孙秀许了很多好处让他们一时头昏,不想他们比我想象的还没有下限,只是想不择手段的捞取钱财。”
孙筠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否是说王衍和王敦也参与到了此事之中?”
刘秋抬头看了看她,“王衍虽平日避讳谈及钱财,但其妻郭氏爱财如命尽人皆知,即使他没参与,王戎也很可能要花些钱财才能摆平郭氏。至于王敦,上次我们同行时他曾说过船上并没有他的货物,只是王戎也曾象对待我一样空口许诺过只要顺利押船回到洛阳就赠送高额货物给他,现在看来他当时应不知情。”
孙筠想到几年前刘秋和王敦在长江上被劫的事情,就说道:“先前我们以为只是石崇派人在江上劫了贾后和王家的货船,既然现在我们知道王戎也参与其中,而那被劫持货船的交易和押运又都是他亲自安排,这倒让我觉得那些劫匪很可能并不是从江上偷偷爬上的货船,而很可能是事先就在船上安排好的水手或者船工,所以那天你们俩都是被预先下了迷药,后面无论是有人报警还是被推下江中,都是演戏给你们看罢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把我们在船上直接杀了不是一了百了?所以我一直不大明白为何是把我们仨捆着扔到江里。”事实上刘秋对那次被劫还是有些疑惑。
孙筠毕竟从小在水上长大,对很多水上的营生都了如指掌,“如果替别人押货或是钱财回来后说钱货被劫丢失,为了不被人怀疑通常都是要么找几个人顶罪或者有个对方甚至第三方的人在船上差点死掉最后来证明船确实是被劫的。”
听到这里,刘秋有些明白了,“难道我和诸葛京就是那个第三人?”
孙筠微微点头,“王敦本来就是王家人,又是没成亲的驸马,所以王戎和石崇必然不会杀他,否则即使公主没有过门可以退婚但皇帝一定不会放过此事;诸葛京当时是太子舍人,能被派到武昌押船必然深受贾后信任,因而也就成了最好的劫船见证人。王敦和诸葛京一醒来就躺在江都不远的沙滩上,而且两人离开不远,很明显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的。那里离丹徒很近,离扬州治所所在的建邺更近,很方便他去报官。而只要一报官,出于事态的重要性,扬州牧和刺史必定会在全州范围内寻找被劫船只和你的下落。再有你说过那天和王敦喝的是同一壶酒,喝的也不比他多,但后来王敦到吴郡看你时说他从沙洲上获救时问过渔家,他第二天一早就在沙洲上醒来了,而你却一直漂流到长江口外的沪渎,呛了水还撞断了肋骨后仍然不省人事,而且事后也不记得是如何在江水中飘荡的。”
刘秋觉得她说的有点玄,“难道不是我落水后被江水呛得晕过去了?”
孙筠见状,只好更耐心地给他解释:“可是那样你就没法证明王家的船被人劫了。最有可能的是你被绳子吊着扔到江中,昏过去后又拉你上来喂过一次迷药,然后把你的头浸在水里,打断你的肋骨,扔到岸边就可以了。”
刘秋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可为什么是在沪渎呢?”
孙筠说得有些口干,吩咐人去拿了两盏茗粥,“既然要伪造你九死一生的状态就不能让你漂的太近,那样即使断了肋骨,但呛水不会太严重,也容易找到些,而且建邺到江口,两岸的四个郡是丹阳、临淮、毗陵和广陵,但沪渎则属于吴郡。”
刘秋的眼睛闪了两下,“难道是为了专门让你干爹知道?”
孙筠拿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我也是刚刚想到,那一带江北岸是徐州,江南岸是扬州,如果石崇他们想让王敦醒来后迅速把消息扩散出去,就只能找一州的刺史去报案,但江北徐州的治所在彭城,有几百里之遥,徐州最近的临淮和广陵两郡也都超过百里。南岸扬州治所建邺就在江边,而且距离只有几十里,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一到建邺,凭着贾后和王戎的名声,扬州刺史一定会迅速通知州内所有郡县动员一切力量找人找船。所以盗贼放置你最合适的地点必定在南岸扬州的三郡。按常理,丹阳郡太近,那里只适合放下王敦,毗陵郡位置其实最合适,但王戎大概还是对通往广州商贸的秘密耿耿于怀,希望能让干爹在营救你的过程中漏出些纰漏,最好能把我们的大船和几千水手全部声势浩大地派出去,或者接待州府差役和王敦时漏出些马脚,故而把你扔在顾家和陆家势力所在的吴郡海边。”
刘秋也从船伙计手中接过茶碗,“顾家久居吴县我知道,但沪渎那边似乎就离了很远。”
孙筠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大家都知道陆家世代居住在华亭,找你自然通过了陆家的关系。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发现你的渔夫其实也在陆家做过短工。沪渎那里有一条江直通到陆家的宅邸门口,那一带有很多鹤,从前我还曾到过他家看过,士衡最喜欢闲来听鹤的鸣叫,只可惜现在他不大容易听到华亭的鹤唳了。”说到这里,孙筠的神色有些黯然。
看到她这样,刘秋想来或许她们当年也曾是儿时的玩伴吧,不过为了避免她再难过下去,还是转移话题道:“也许由向来被朝廷冷落的南方士族找到我,会比官府找到更有说服力吧,这样船更像是被劫的了。”
孙筠呷了口茶,“确实是这样。现在我们既然知道王戎和石崇暗中狼狈为奸,对他就会多防一手,不过我们更重要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做。那个平叔很明显去了武昌,看来他确实也看中了彭蠡泽的那段水路。那里江面和湖面相连,水势比下游还要平稳,南北彭泽比巢湖又要广大的多,回旋水域也比这里好很多,若我是他也会首选那里。”
“可是为什么他们先去了巢湖那段呢?”
孙筠想了想说:“可能是之前石崇找到的这些水盗主要都是在淮水和那附近的长江活动的,巢湖那段水路离那里并不远,应该是对那里有些知道的,所以才选了那一带最容易搭寨的濡须坞,故此平叔才会放心留下他们西去。而到彭蠡去查看地势也正说明他们对那里还非常不熟悉。”
刘秋又说道:“也许这次他西去,搞不好还会去见石崇吧。不过这次他们没有了上次邗沟上密布的哨卡,想要在长江上拦截船只抢劫只怕比之前要难上许多,甚至只能看到什么便劫什么。”
孙筠歪了歪头,“是啊,现在缺了那些哨探,他们再想劫掠船只确实要比以前难多了。我这就再派几个兄弟去趟武昌,让乌头加紧在彭泽一带扮成官船巡逻,好让平叔断了在那里设置据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