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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刚过,顾承推开房门,在廊下站了站。一缕阳光斜斜洒落,晃得他不由自主眯起双目。
“啪”地一记脆响,跟着有什么物事窣窣坠地。他循声看去,见院中枣树下,小丫头含香正擎着一根长竿,拨弄枝叶上将熟未熟的枣子。
她身量尚小,只好费力踮起脚尖,余光瞧见他出来,转过头,脸上带了一股懵懵懂懂的憨气,“三爷。”她轻轻唤了一声,笑着问,“三爷要出门去?”
顾承点头,走到院子中间,停下了步子,“还没熟透呢,等过了八月十五,结了霜才够甜。”
他语气温和,像是含着笑。含香“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期期艾艾道,“不是我要吃的,是祝妈妈说给太太熬糯米粥,要放几颗枣子调味用,所以才……”
顾承见她难为情,笑了笑,“知道了,太太还歇中觉呢?”含香道,“和祝妈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刚睡着。”
正说着,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祝妈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轻声问,“呦,三爷这么早就要过去了?也不知那府里,老爷下职了没?”
顾承点头,“是有些早,我先去瑞安堂给太太取药,妈妈有什么要捎带的?”
祝妈妈抬头望了望天,又见他只穿了一身白绫袄子,忙走下台阶,殷殷嘱咐,“我瞧着下半晌要变天了,三爷加件半臂再出门罢。”
含香在一旁听着,笑了一声,“这么大的日头,还能落雨不成?又不是六月天。妈妈越发能掐会算,都快赶上钦天监了。”
祝妈妈一伸手,点着含香的额头,半数落的笑起来,“小丫头懂什么,我这是经年旧疾,说起来只怕比钦天监还灵验呢!话放在这儿,晚晌准要起风下雨,咱们擎等着瞧。”
顾承才迈了几步,听见这话便又回过身来,“妈妈近来腿又疼了?听人说瑞安堂新制的膏药治风湿,我给妈妈捎两副来。”
“那可麻烦三爷了,我这老天拔地的,出个门子也不方便。”祝妈妈心里感激,又一径催含香去取半臂,并一把油伞,拿给顾承,“太太还等信呢,三爷办完事早些回来。这趟务必嘴儿甜些,把该带的话儿都带到。”
顾承笑着说好,拿着东西出门去了。祝妈妈望了他的背影,长长一叹,“看着顶机灵的一个人,就是不会巴结,白瞎了一身的功名才学。”
含香眨眨眼,一脸不解,“三爷不是为给老爷守制丁忧,才解了官职的?妈妈怎么说白瞎了功名?”
祝妈妈瞥着她,“丁忧三年,这都除了服有大半年了,朝廷也没想起有他这个人呐。从前那位置早叫人占了,得亏还有个做户部侍郎的亲叔叔,就只看这回肯不肯帮衬三爷了。”
含香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三爷是要去顾府上求官?”
祝妈妈嫌她用词直白,“本来就该是他的,不过是提醒那府上老爷一句,再不济也是两榜进士,哪有镇日赋闲在家的道理。还是太太明智,知道要走顾府的门路。”
含香想了想,忽然追问,“妈妈,什么是两榜进士,究竟是哪两榜啊?”
祝妈妈被问得一愣,心知自己答不上,又怕失了面子,故作厉色,“净问些有的没的废话,早起叫你摘的枣子呢?成日家偷懒,回头等三爷发迹了,头一个就打发了你。”
含香撇撇嘴,扭身自去捡拾地上落枣,只在心里嘀咕,家里统共就两个使唤人,总不好打发了年轻的,留下老的罢?三爷最是厚道,再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午后市面上行人渐多,各家店铺门前又热闹起来,顾承走了两条街,远远望见瑞安堂外排了一长串等着取药的人。他将方子拿在手里,不急不缓地进了铺子。
掌柜的一见他来,先含笑问安,“三爷今儿得空过来,快请,里头坐。”
顾承冲着他拱手,“吴掌柜生意兴隆。”回首望了一眼门外,“您这买卖愈发红火了,可喜可贺。”
“全靠街坊邻居照应,三爷您给面子。”吴掌柜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令堂的咳疾近来好些?上回开方子还在六月里,如今出了伏时令不同了,我又将几味药略作了改动。想着您这些日子该过来,就叫伙计早早预备下,您直接拿了就是,不必在外头太阳地里晒着等。”
顾承忙笑着道谢,他从来不白承人情,便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多出药费的部分,吴掌柜一见,笑着摆起手来,“三爷忒客气,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您要是不收,那可就该轮到我不好意思了。”顾承微微笑着,他这人眉眼生得本就温和,一双眼睛好似一顷碧水,幽深处带着宁静,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隐隐能透出些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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