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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叫他向任何一边的河岸凉快而又迅速的游一次泳罢了。可是目前他身上沉甸甸的呢制短外套和裤子,在冰水中却是最糟糕的朋友。那独木舟进了水,又慢又难以驾驭。可是,正当它顽固地沉向溪底时,贝尼已把它划到了对岸。冰水溢到了靴统以上,把它们的脚都冻麻木了。可是他们已登上陆地,终于跟老缺趾处在同一边溪岸上了,而且还节省了走一大段艰苦路程的时间。狗冷得索索发抖,抬头望着贝尼。等待他的命令。他并没有发出命令,只是立刻沿着溪岸向西南出发。在一些非常潮湿的沼泽里,他们只能折回到沼泽地上前进或者绕到地势更高的树林里去。这一区域正夹在乔治湖的汊湾和继续北流的圣约翰河之间。这是一个非常潮湿而又难走的地方。

    贝尼停下来辨认方向。只要他们经过那足迹,他就可以靠老裘利亚找到它,但他不敢对它逼得太紧。他对于距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认出对岸那棵枯死的柏树,就是他们失去老熊后不久经过的那一棵。他放慢脚步,审慎地研究着冻结的土地。他假装发现了足迹。

    他向裘利亚喊道:“它从这儿过去了。追上它。它从这儿过去了。”

    裘利亚从冷得发木的状态中抖抖身子,摇着它的长尾巴,开始忙碌地在地面上乱嗅。走了几码路后,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吠叫。

    “足迹在那儿,它找到了。”

    那巨大的足迹印在泥浆里已经冻硬。他们靠眼睛就能轻而易举地跟踪追击。老缺趾闯过去的灌木丛中,矮树都被折断了。贝尼紧紧跟在猎狗后面。那熊一发现它不再被人追赶,就睡起觉来。距溪岸不到四百码的地方,裘利亚向老熊猛扑过去。那熊藏在灌木丛中无法看见。只有它笨重的跳动声传出来。因为狗就在老熊那皮肉坚韧的脚边紧挨着,贝尼不能盲目开枪。裘弟希望他爸爸尽量深入到那稠密的沼泽生长物中去。

    贝尼说;“我们不能自己去截住它,没有办法,把它交给猎狗吧。我认为欲速则不达。”

    他们坚持着前进。

    贝尼说:“我们走得够意思了,它一定也精疲力尽了。”

    他低估了他的对手,逐猎仍在继续。

    贝尼说:“看来它似乎已经买好去杰克逊维尔的车票。”

    熊和狗都消失在视线外,而且也听不到声音。那足迹在贝尼眼中,仍然一清二楚。一根断裂的树枝,一丛压弯的草,都像地图般展现在他眼前。甚至那冻硬的看不出足迹的地面也不例外。晌午前,他们走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贝尼在逐渐大起来的刺骨寒风中,用手挡在耳后倾听。

    “我好像听到了裘利亚,”他说。“正在逼逐它。”

    这刺激把他们重新打发上征途。正午时,他们追及了他们的猎物。那老熊终于决定停下来决一死战。猎狗已将它逼到穷途末路。它那粗壮的短腿站定了,摇摇摆摆地侧过身子,咆哮着露出牙齿,耳朵在愤怒中平伏着。当它转过身去,准备继续退却时,裘利亚已经咬住它的胁部。列泼绕到它前面,跳起来去咬它毛毵毵的咽喉。它用巨大钩曲的前爪乱抓一阵,然后又转身退走。列泼从它后面跳上去。用牙齿深深地咬进了它的一条腿。老缺趾厉声痛叫。它以一种鹞鹰般的迅捷猛地转过身子,将那哈叭狗一把抓过去,并用两只前爪攫住了它。列泼痛苦地哀号着,然后勇敢地和老熊厮斗,不让它上面那熊嘴咬住它的脊梁骨。两个头前后翻腾。咆哮着,扑打着。每一个在保护自己的同时,都想咬住对方的咽喉。贝尼举起枪。他冷静地瞄准目标开了火。老缺趾紧抱着列泼倒了下去。它那劫掠残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事情的结束似乎太容易了。他们曾追踪它。贝尼曾开枪打它。而现在,它就在那儿躺着

    他们惊异地互相望着。他们走近那俯伏着的尸体。裘弟膝盖发软。贝尼脚步踉跄。裘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他自己是只气球。

    贝尼说。“我承认,我觉得这真是意外极了。”

    他拍拍裘弟的背,跳起踢踏舞来。

    他尖声叫道:“噫嘻!”

    那声音在沼泽地中回响。一只樫鸟跟着尖叫一声,飞走了。裘弟受到他兴奋的感染,也尖叫着:“噫嘻!”老裘利亚蹲在那儿。抬头高吠,应和着他们。列泼舐着它的伤口,摇着那粗粗的短尾巴。

    贝尼不成调地拉开嗓门唱道:

    我的名字叫山姆。

    我对此毫不在乎。

    我不愿做穷苦的白人,

    宁可做一个黑奴。

    他又重重地拍着裘弟。

    “谁是穷苦的白人?”

    裘弟叫道:“我们并不穷。我们已猎到了老缺趾。”

    他们在一起跳跃着,欢呼着,直到他们的喉咙喊哑了,松鼠也在他们周围的树上吱吱乱叫。他们终于得到了慰藉。贝尼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欢呼和叫喊过。我敢发誓,这对我的身体是有益的。”

    裘弟的狂热还未过去,他又欢呼起来。贝尼清醒过来。他俯身去察看那老熊。它足足有五百多磅重,全身的皮毛非常美观。贝尼举起它缺少一只足趾的前掌。

    他说:“得啦,老家伙,你是个非常卑贱的敌人,可是却值得我尊敬。”

    他胜利地坐在那强壮的肋骨上。裘弟抚摸着那浓密的软毛。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来捉摸一下。看看我们和这个大家伙正处在什么地方。它比你、我、你妈合起来,再加上一条母牛还要重呢。”

    他摸出烟斗,装上烟丝,从容地抽起烟来。

    “最好还是让我们定定心心的合计合计。”他说。

    他是这样的兴高采烈,以致裘弟觉得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可以欣然接受的挑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开始合计着。

    “现在让我们来看,我们应该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西面是去葛茨堡的大路,东面是大河。我们可以把这位黑绅士请到公马埠头——那儿一直有船上下——好吧,我们先清除它的内脏再说。”

    把老熊仰天翻过来,真像要把满满一车面粉一下子翻过来那么沉。那厚厚的皮下脂肪,使它软乎乎胖鼓鼓的,很难让人抓住。

    “它死了也与活着时一样的难对付。”贝尼说。

    他们除净了尸体的内脏。现在老缺趾就像肉店中挂着的整爿牛肉一样洁净无害。为了便于贝尼工作,裘弟紧拉着那沉重的熊腿。他很激动,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小手能拉着这样巨大的熊掌。虽然在这次追猎中,他除了跟在他爸爸那瘦小倔强的脊背后面跑,连一枪也没有放过,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强壮有力得不得了。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试试,咱俩能不能把它拖动。”

    他们每人抓住一只前掌,挣扎着向前拖去。移动这躯体需要的力量极大。每一次拉紧了,猛拖一下,只能移动一尺光景。

    “像这么拉法,恐怕我们拉到春天也拉不到河边,”贝尼说。“而且还得饿死在半路上。”

    那光泽的毛掌滑溜溜地很难抓住。这是他们前进的最大障碍。贝尼坐在老熊屁股上琢磨办法。

    最后他说道:“我们可以徒步到葛茨堡去讨救兵。这样虽然得费去我们许多熊肉,可是却让我们自己省掉不少麻烦。或者我们另外做一个便于拖拉的挽具之类的东西,坚持着拉到河边。可是这样,我们的心也许会拉得跳出来。或者让我们回家赶着大车来拉它。”

    “但车子不会在家啦,爸。妈赶着它到河边去参加圣礼了。”

    “啊,要不是你说,我几乎忘了今天是圣诞前夕啦。”

    贝尼把帽子往后一推,搔搔头皮。

    “那好,走吧,孩子。”

    “上哪儿去?”

    “葛茨堡。”

    正如贝尼所判断的那样,通向大河边上那小小的居住地的大路就在西面不到两哩路的地方。从沼泽地和丛莽中转到宽敞的沙质大路上来,顿的觉得非常舒适愉快。虽然有一阵冷风吹来,但阳光却很暖和。贝尼在路边找到一丛鼠尾草。他折断草茎,让可以治伤的液汁滴入列泼的伤口。他现在打开了话匣子。他们一边走,他一边就讲起很久以前的,还能依稀记得的其它猎熊故事来。

    贝尼说:“我像你这么高时,我的迈尔斯叔叔从乔治亚来看望我们。就和今天差不多的这样一个寒冷天气,他带着我,就在我们今天穿过的那片沼泽地上慢慢地游荡。我们并不期望什么特别的猎物。忽然,我们看见远处有一只像鹘鵳似的东西栖息在个树墩上,还好像在啄食什么东西。于是我们就跑过去。你猜那是什么?”

    “难道不是鹘鵳吗?”

    “根本不是鹘鵳。那是一只小熊。它正在戏闹地打着坐在它下面的孪生兄弟的耳光。它们看上去很温和,因此他跑上去捉来树墩上的那一只。好了,等他捉住它,发现没有东西可以装。你知道那小家伙若不装在袋中,是要咬人的。好,他们内地人在冬天都是穿内衣的。他脱掉外面的长裤,又脱下衬裤把衬裤的裤脚管打了一个结,做成一只袋子,把小熊装入袋中。差不多就在他拿起外面的裤子,正要重新穿上的时候,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折裂声,然后是一阵吼声和践踏声,那老母熊从稠密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径直奔他而去。哈,他拔腿就跑,一直穿过沼泽地,把小熊也扔下了。母熊把小熊连同那衬裤都拾了起来。但是由于它在他后面离得如此之近,它踏住的一根藤蔓,把我叔叔给绊倒了。他一跤跌出去,刚巧跌在荆棘和悬钩子丛中。而莫尔婶婶是个糊涂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弄不懂,他丈夫怎么会在这样冷的天气,没有了衬裤,跑回家来,而且屁股也擦破了。可是迈尔斯叔叔却常常说,那还不怎么叫人糊涂,而那熊妈妈对它小宝宝身上的衬裤,倒是永远也弄不懂哩。”

    裘弟笑得浑身劲儿也没了。

    他埋怨道:“爸,你把这么多故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讲。”

    “啊,这要等到看见发生这事儿的沼泽地,我才能想起来呀。还有,也是在这沼泽地中,一个非常寒冷的三月、我记得碰上另外一对小熊。它们因为冷,在呜呜地哭泣。初生的小熊并不比老鼠大,而且一丝不挂。这两个小家伙毛还没有长全。它们缩在红月桂丛中,挤在一起,像小娃娃似地哭泣。听!”

    马蹄声清晰地从他们身后赶上来。

    “现在,这事儿不算巧吗?不用一直跑到葛茨堡去求援了。”

    马蹄声渐近。他们走到路边。骑马的人原来是福列斯特兄弟们。

    贝尼说:“这简直就象我叫错自己的名字那么不可能。”

    勃克带领着这队人马。他们沿着大路纵马飞奔。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们勒住了缰绳。

    “瞧啊!老贝尼·巴克斯特和他的小公熊!嗨,贝尼!什么鬼差你上这儿来了?”

    贝尼说:“我在打猎。这次打猎已策划很久。我和裘弟出来追赶老缺趾。”

    “啊哈!徒步来的?孩子们,快听他吹牛皮!这真比一对小鸡去扑鹞鹰还要玄哩。”

    “我们已打死了它。”贝尼说。

    勃克浑身一震。整个行列似乎都清醒了。

    “不要讲没影儿的故事给我听。它在哪儿?”

    “大约从这儿往东两哩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长久以来,它在这一带不知道愚弄过多少人呐。”

    “它是死了。我怎么知道它死了呢。我已经挖出了它的内脏。我和裘弟正上葛茨堡去叫人帮忙,把它拖出沼泽地。”

    勃克在带着醉意的庄重神色中显出不容分说的态度。

    “你上葛茨堡找人来运老缺趾?这一带最呱呱叫的沼泽搬运队不就在你身边吗?”

    雷姆叫道:“我们把它运出来,你给我们什么报酬?”

    “一半肉!无论如何,我认为也得把这肉给你们。那熊侵扰你们的欠帐也一样多,而勃克还特地跑来警告我。”

    勃克说:“你和我是朋友,贝尼·巴克斯特。我警告你,你也警告我。骑到我后面来指路吧。”

    密尔惠尔说道;“我不知道今天到沼泽中去了之后,、还有没有胃口再上巴克斯特岛地。我只想快些去参加欢乐的盛会。”

    勃克说:“你一定也想去的,贝尼·巴克斯特。”

    “你们要干什么?”

    “你还准备去参加伏晋西亚镇的圣礼吗?”

    “要是我们能及时把熊运回去,收拾好它,我们还是想去的。可是我们得很晚才能到达那儿。”

    “上来骑在我身后指路。孩子们,我们运出熊再去伏晋西亚镇参加圣礼。要是他们不欢迎我们,他们可以把我们扔出门外——只要他们有这个胆。”

    贝尼踌躇了。到葛茨堡去,特别是圣诞前夕,很难求得任何援助。但是在那文雅体面的集会上,福列斯特兄弟也决不会受人欢迎。他决定先让他们帮助他,将那巨大的熊尸运回去,然后碰碰运气,重新打发他们去走他们自己的路。他翻身上马,坐在勃克身后。

    贝尼说:“哪位好心人把我的哈叭狗带一带?它虽然没受重伤,可是已跑了许多路,还和熊厮斗了一番。”

    葛培抱起列泼,放在他前面的鞍子上。

    贝尼说:“我们出来的这条路,现在似乎同任何平坦的大道一样好走。你们马上就可以看到那地方了。”

    他们出来时显得那么漫长的路程,在福列斯特兄弟的马背上,简直算不上一回事。巴克斯特父子想起从那顿早餐后,还没有吃过东西。他们在背包中摸出南莉·琴雷特的面包和肉,大声咀嚼起来。贝尼那飘飘然的心情也和福列斯特兄弟的醉意混和在一起了。

    他向后面喊道:“昨晚我在一个以前的女朋友家里过的夜。”

    他们大呼小叫地喝起彩来。

    “可惜她不在家。”

    又是一阵欢呼。

    裘弟悠然记起南莉·琴雷特家的欢快气氛。

    他在密尔惠尔背后说:“密尔惠尔,假如我妈是另一个人,我还是我吗?还是我也变成另一个孩子了呢?”

    密尔惠尔向前喊道:“嗨!裘弟想要一个新妈妈哩!”

    他猛捶密尔惠尔的脊背。

    “我不要新妈妈,也不要做另一个孩子。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密尔惠尔即使在清醒时也不能解答这个问题。在醉中只有下流的评论而已。

    贝尼说:“现在只要过了那片低矮的硬木林,就是我们的熊啦。”

    他们下了马。雷姆轻蔑地唾了一口。

    “你这教士养的幸运儿”

    “只要愿意和它周旋,每个人都能猎到它。”贝尼说。“或者像我一样,有足够的疯狂劲儿去追踪它。”

    怎样剖分熊肉,大家的意见不同。勃克主张不要剖分,以便有一头全然的外观。贝尼努力说服他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大家一起说服了勃克,还是按照通常一分为四的办法来剖分这样巨大的熊。每块去了皮也有一百多磅重哩。他们把它剥去皮,四分了。那熊皮是完整的,连带着巨大的熊头和利爪灿然的熊掌。

    勃克说:“我非得这样剥它的皮。我已有了一个寻开心的好主意。”

    他们把酒瓶传了一圈。他们在四匹马上各放了四分之一熊肉,第五匹上放了熊皮,驰回大路。也只有像福列斯特那么庞大的家庭,才能装运老缺趾和巴克斯特父子。那行列兴高采烈。他们相互间前后呼喊着。

    天黑后,他们才到达巴克斯特岛地。屋子已是门窗紧闭,既没有灯光,烟囱里也没有袅袅的炊烟。巴克斯特妈妈已经赶了马车到河边去了。小旗也不在附近。福列斯特兄弟翻身下了马,又喝起酒来,还嚷嚷着要水喝。尽管贝尼建议准备晚餐,可是他们的心早就在伏晋西亚镇了。他们把熊肉挂进熏房。勃克执拗地紧抓住那熊皮不肯松手。

    裘弟在黑暗中绕着自家门窗关闭的屋子,觉得很特别。好象是别人住在这儿,而不是巴克斯特住在这儿似的。他绕到屋后叫道:“小旗!这儿来!你这家伙!”没有那尖细的蹄子重击地面的回答。他又满怀恐惧地高声叫喊。最后他转回到大路上。小旗从树林里向他疾驰而来。裘弟紧紧地抓住它,使得它不耐烦地拚命挣扎。福列斯特兄弟已大喊大叫地在催促他了。他渴望小旗能跟他们一起去,但是他不能忍受它的再一次逃跑。他把它领进棚屋安全地拴住,然后出来插上门,以防野兽侵入。他又跑回去打开门,将他背包中的食物撒给它。福列斯特兄弟们对他咆哮起来。他重新插好门,心满意足地跑到密尔惠尔身后爬上了马背。在他回家前,他对小旗总算放了心。

    当福列斯特兄弟沿着围栅鱼贯而出,像一大群乌鸦似地爆发出那刺耳的歌声时,他也跟着他们唱起来。

    勃克唱道:

    我去看我的苏珊,

    她在门口和我相见。

    她说我不必来此,

    再也别来把她看。

    密尔惠尔叫道:“啊哈!雷姆,这歌怎么样?”

    勃克继续唱道:

    她已和鲁法斯相爱,

    他有杰克逊1那样的名气。

    我直盯着她的脸说:

    “再见了,小姐苏珊·珍妮。”

    ----

    1安德鲁·杰克逊(andrewjackson1767—1845),美国将军,一八二九——一八三七年任美国第七任总统。

    “啊哈!”

    葛培接着唱出了婚姻的悲哀。每一节末尾的叠句,大家又齐声合唱。

    我娶了另一个女人,

    她象魔鬼的奶奶那么凶狠。

    我但愿再打光棍。

    丛莽中回荡着他们的呼喊。

    他们在九点钟到达河岸,大声喊叫渡船。过了河,他们骑着马直奔教堂。教堂里灯火辉煌。院子里,马啦,货车啦,牛啦,牛车啦,满满地系在树下。

    贝尼说道:“现在我们粗野难看得很,不好参加教堂的圣礼。还是让裘弟进去替我们拿些吃的东西出来,怎么样?”

    可是福列斯特兄弟,已不是干涉和劝说所能管得住的了。

    勃克说:“现在你们都来帮我做好准备。我要把魔鬼从教堂里吓出来。”

    雷姆和密尔惠尔替他蒙上熊皮。他四脚着地趴在地上。可是因为那熊皮是在肚子下面剖开的,使得那巨大而沉重的熊头向前耷拉下去,因此他不能得到逼真的效果。贝尼急不可耐地想进教堂会,好使巴克斯特妈妈放心。但福列斯特兄弟却不慌不忙。他们捐献出两、三副靴带,将熊皮紧紧地捆在勃克胸前,效果完全符合勃克的要求。他那宽阔厚实的肩背把熊皮撑得鼓鼓的,几乎象熊皮的原主一般。他发出了一声试验性的吼叫。他们一起涌上教堂的台阶。雷姆猛地将门推开,把勃克放了进去,然后把门拉回来,只留下一道足够宽的缝,使其余人能往里面窥视。起先,参加圣礼的来宾们还没有注意。勃克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去,他如此逼真地模仿着老缺趾那滚动的步子,使得裘弟脖子后面的汗毛直竖。勃克吼叫起来。集合着的人群一起转过身子。勃克停住了。一霎时大家惊呆了,然后所有的人乱纷纷地从窗口逃出去。好似狂风扫落叶一般,整个教堂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福列斯特兄弟们走进门去;纵声狂笑。贝尼和裘弟跟在后面。突然,贝尼扑向勃克,把熊头拉到一边,使勃克的脸露了出来。

    “快去掉这东西,勃克。你想被射死吗?”

    他一眼看到一个窗口有枪筒的闪光。勃克站起来,熊皮滑落在地板上。那些逃走的客人又涌了进来。在外面,一个妇人尖叫着,怎么也劝不住;两、三个孩子在惊慌地号哭。聚拢来的人群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

    一个男人喊道:“这可真是个庆祝圣诞前夕的好办法,把小孩的魂都吓掉了。”

    可是由于节日的气氛强烈,而福列斯特兄弟们醉后的欢笑又有感染力,大家的兴趣都集中到那巨大的熊皮上去。人群中不时有人哄笑。最后,整个教堂都大笑起来,而且大家认为勃克看上去比那老缺趾本身还要象一头熊。那巨大的老熊已经横行了好几年,它的威名在这儿是人所共知的。

    贝尼被大部分的男人和孩子包围起来。他的妻子祝贺了他,又匆匆跑去拿来一盘食物。他坐在一条教堂长凳的边上,背靠后面那朴实无华的光秃秃的墙壁,准备吃东西。他刚吞下几口,男人们那些迫切的问题就缠住了他,他只得滔滔不绝地叙述起那追猎的经过。那盘食物就搁在他的膝盖上,再也无法吃了。

    在那陌生的色泽和光采中,裘弟怯生生地左顾右盼。小小的教堂,点缀着冬青、槲寄生和那些捐赠的室内花草,无核小葡萄和天竺,叶兰和海甘蓝等。煤油灯在沿墙的架子上闪耀。天花板被绿色、红色和黄色的彩色纸遮蔽了一半。在教堂前部,往常布道的讲坛,现在摆上了一棵圣诞树。树上挂满耀眼的金银丝、成串的爆玉米花、硬纸剪成的各种图案和一些玛丽·特雷伯号船长赠送的闪闪发光的圆球。大家交换完礼物,一包包东西散置在树下。小女孩们神情恍惚地四处走动。在她们那格子布的平坦胸前,紧抱着新制的布娃娃。那些太幼小的,挤不到贝尼身边去的男孩子,都坐在地板上玩耍。

    食物放在圣诞树附近的几张长条木板桌上。赫妥婆婆和他妈妈向他冲过来,把他领到桌边。他发觉他受到的光荣也染上了甜蜜的芳香。女人们挤过来围住他,纷纷递食物给他。她们也向他打听猎熊的情形。起先,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只感到热一阵,冷一阵,一只手拿着的一盘“色拉”也倾了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三只不同的饼。

    赫妥婆婆说道:“现在让他自便吧。”

    忽然,他恐怕自己会错过回答问话的机会,失去当前凯旋的荣耀。

    他很快地说道:“我们几乎跟了它三天。我们追上它两次。我们曾经陷入泥塘,爸说那可危险哩。最后我们终于截住了它。”

    她们都谄媚地洗耳恭听。他浑身来了劲儿。他开始从头说起,而且竭力想模仿贝尼的讲法。说到一半,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糕饼,顿时失去了讲故事的兴趣。

    “这时爸就一枪把它打死。”他匆匆结束了他的故事。

    他拿起一大块黄油蛋糕,贪婪地咬了一大口。成群的女人们又给他拿来更多的糖果。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你拚命吃蛋糕,待会儿别的东西就吃不下了。”

    “我不要吃别的。”

    赫妥婆婆说;“让他自便吧,奥拉。他可以在平常时候去吃那些玉米面包的。”

    “我明天就来吃它们。”他预约道。“我知道你对玉米面包的印象很好。”

    他吃了一种糕饼又吃另一种糕饼,然后又从头开始吃起。

    他问道:“妈,当你离家之前,小旗回来了吗?”

    “它在昨天天黑时回家的。我说这真叫人担忧,它回来了而你没有回来。后来,南莉·琴雷特——她今晚也在这儿玩了一会儿,报告了你们的消息。”

    他赞叹地注视着她。他想,她穿着黑呢服装,确实很漂亮。她那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颊由于满足和骄傲而涨得通红。别的女人都尊敬地向她说话。做贝尼·巴克斯特的家眷,他想,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说:“我在家里给你藏着一件好东西。”

    “是吗?那不是红红的,光溜溜的东西吗?”

    “你找到它了!”

    “我得经常打扫屋子。”

    “你喜欢吗?”

    “再漂亮也没有了。我本想戴上它,可是我想你一定喜欢亲手交给我。你要知道我给你藏的东西吗,还是现在不说?”

    “告诉我。”

    “我给你买了一袋薄荷糖,而你爸用鹿腿骨给你做了个刀鞘,是配奥利佛送你的那把猎刀的。他还做了个公鹿皮的项圈,给你的小鹿。”

    “怎么他做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你一睡着,他就给你再蒙上一条被单,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叹口气,身心都感到了满足。他看看手中吃剩的糕饼,把它塞给他妈妈。

    “我不要吃了。”他说。

    “你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环顾一下周围的那伙人,不觉又羞怯起来。尤蕾莉娅·鲍尔斯和那沉默寡言的摆渡的男孩,正在屋角玩“造房子”的游戏。裘弟远远地注视着她,他几乎不认识她了。她穿着一件镶有天蓝折褶的白色童装,蓝缎带打成的蝴蝶结在她那两根猪尾巴似的辩梢上晃荡。他忿忿不平起来,但不是对她,而是对那摆渡的孩子。尤蕾莉娅隐隐约约似乎是属于他,裘弟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她,即使用土豆丢她也行。

    在教堂后部靠近门口的地方,福列斯特兄弟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伙。大胆的女人们也给他们拿去几盆食物,虽然向一个福列斯特瞟上第二眼,就会招来诽谤。这些汉子和女人在一起,喧闹得更利害,酒瓶也重新传开了。福列斯特兄弟的嗓门轰轰作响,压倒了那节日盛会上嘤嘤嗡嗡的人声。小提琴手们跑到外面,拿来他们的乐器,调好琴弦开始拉起来。他们跳起了广场舞,还招呼着别人参加。勃克、密尔惠尔和葛培引诱着那些吃吃傻笑的姑娘做他们的舞伴。雷姆在圈子外皱着眉头。福列斯特兄弟跳起了一场疯狂而噪杂的舞蹈。赫妥婆婆退下来,坐到远处的一条凳子上。她的黑眼睛因愤怒而闪烁着。

    “我早知道这些黑妖魔在此,你永远也别想请我上这儿来。”

    “我也如此。”巴克斯特妈妈说。

    她们像石头似的并肩坐在一起。这是她俩第一次观点一致,和和睦睦。裘弟被那哄闹、音乐、糕饼和兴奋搞得昏沉欲醉。外面的世界是寒冷的,可是教堂内却由于木柴炉子的怒吼和挤在一起流着汗的人群的热气,显得又热又闷。

    一个新来的男人进了教堂门。他身后带进来的一股寒冷空气,使得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几个人注意到雷姆·福列斯特和他说话,那人回答了几句,然后雷姆又和他兄弟们说了些什么。一霎时,福列斯特兄弟一拥而出。围着贝尼的那伙人满意地饱听了他的狩猎故事,现在正用各人自己的故事在作补充。那些跳广场舞的人减少了。有几个妇女跑到那群猎人旁边,抗议他们听狩猎故事的专注劲儿。新来的人被带到依旧堆满食物的桌子边吃东西。他是一个刚从轮船上下来的旅客,轮船正停泊在码头边装木柴。

    他说:“夫人们,我刚才告诉那些人说,还有别的客人在这儿和我一起下船。想必你们都认识他们。奥利佛、赫妥先生和一位年青的太太。”

    赫妥婆婆站起来。

    “你肯定他是叫这个名字吗?”

    “怎么,当然喽,夫人。他说他的家就在这儿。”

    贝尼推开人群朝她挤过来。他将她拉到一边。

    他说:“我想你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恐怕福列斯特兄弟已上你家去了。我准备到那儿去尽力排除纠纷。你去吗?假如你能去的话,因为有你在场,他们会出于羞愧而收敛一些的。”

    她急急忙忙地拿了她的披巾和无边女帽。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我就和你一起去。我要立刻给这些流氓一点颜色看。”

    裘弟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跳上巴克斯特家的马车,调转车头朝河边驶去。天空忽然异常明亮起来。

    贝尼说;“一定是哪儿的森林着火了。啊,我的天!”

    那火光的位置决不会弄错。转过路的拐弯处,沿着那夹竹桃的树巷下去,熊熊的火焰冲向夜空。赫妥婆婆家着火了。他们拐进院子。那屋子已成了一堆大篝火。火焰照亮了房间里的陈设。“绒毛”夹着尾巴向他们奔来。他们从车上跳下来。

    婆婆大声叫道:“奥利佛!奥利佛!”

    离火几码之内,已灼热得难以接近。婆婆奔向熊熊的火焰。贝尼把她拉了回来。

    他高喊着压过那火焰的怒吼声和屋子的爆裂声:“你要烧死么?”

    “奥利佛在里面呀!奥利佛!奥利佛!”

    “他不会在里面的。他一定已经逃出来了。”

    “他们一定用枪打死他了!他一定在里面!奥利佛!”

    贝尼用力拖住她。在那明亮的火光下,地面被照得清清楚楚,上面有马匹践踏和往来的蹄印。可是福列斯特兄弟和他们的坐骑已经不见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道:“那些黑鹘鵳简直没有干不出来的事。”

    赫妥婆婆拚命想挣脱贝尼。

    贝尼说:“裘弟,看上帝面上,快把车赶回到鲍尔斯店里去打听一下,有谁看到奥利佛下船后上哪儿去了。要是那儿没有人知道,再到教堂里去找那个陌生人打听。”

    裘弟爬上车座,勒转凯撒,上了那条小巷。他的双手像是麻木了,在缰绳上乱摸。他惊慌得再也想不起来。究竟他爸爸叫他先去店里,还是先去教堂。如果奥利佛还活着,即使在他心里,他也永远不再背叛他了。车子拐入大路。冬夜的天空星光灿灿。凯撒打着响鼻。一男一女正沿着大路漫步往河边去。他听到那男的笑声。

    他喊道:“奥利佛!”一面从那还未停稳的车上跳下来。

    奥利佛喊道:“瞧那是谁在独自赶车。嗨,裘弟。”

    那女的是吐温克·薇赛蓓。

    裘弟说;“上车,快,奥利佛!”

    “什么事这么匆忙?你的礼貌哪儿去了?这样和女人说话。”

    “奥利佛,婆婆的屋子着了火。是福列斯特兄弟干的。”

    奥利佛将他的袋子往车上一扔,把吐温克抱上车座,然后从车轮旁一跃而上,接过缰绳。裘弟爬上来坐在他身边。奥利佛一手从怀里掏出他的左轮手枪,放在身旁的车座上。

    “福列斯特兄弟已走了。”裘弟说。

    奥利佛扬鞭催马,那马一溜小跑进了那小巷。矗立在火焰四周的房架展现在眼前,那火好像是装在一只箱子里一般。奥利佛喘息着。

    “妈不在里面吧?”

    “她在那儿。”

    奥利佛停住车,他们跳了下来。

    他叫道:“妈!”

    婆婆向空中扬起两条胳膊,朝着她儿子飞奔过来。

    他说:“安静些,好啦,妈。别害怕,安静。”

    贝尼陪伴着他们。他说:“再没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比你更受欢迎了,奥利佛。”

    奥利佛推开婆婆,注视着那屋子。屋顶塌落下来,一股新的火焰窜上去烧着了栎树上挂着的苔藓。

    他说:“福列斯特兄弟是从哪条路走的?”

    裘弟听见婆婆喃喃地说道:“啊,老天。”

    她定了定神。

    她大声说:“现在你要找福列斯特兄弟干什么?”

    奥利佛猛地转过身子。

    “裘弟说这是他们干的。”

    “裘弟,你这蠢小子。那真是孩子的想法。我离家时有一盏灯没有熄灭,就在打开的窗子前。一定是窗帘被风吹过去烧着了。整整一晚上,我在参加圣礼时心里还一直感到不安。裘弟,你一定是想惹大乱子吧。”

    裘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妈妈的嘴巴也张大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怎么了,你知道。”

    裘弟看见他爸爸紧紧攥了一下她的胳膊。

    贝尼说:“是的,孩子。你不能牵连好几哩路外那些无辜的人。”

    奥利佛慢慢地松了口气。

    他说:“我当然很高兴这不是他们干的。否则,他们一个也别想活。”他转身将吐温克拉到身边。“诸位,请见见我的妻子。”

    赫妥婆婆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那姑娘,吻着她的脸颊。

    “现在我很高兴,你们把事情定下来了。”婆婆说。“也许奥利佛时常能有时间来看看我。”

    奥利佛搀了吐温克的手,绕着屋子走去。婆婆严厉地向巴克斯特一家说道:

    “假如你们把事情泄露出去你们想我能为了一所烧掉的房子,就让两块土地上撤下福列斯特兄弟的鲜血和我那孩子的骸骨吗?”

    贝尼两手按住她的肩膀。

    “亲爱的夫人,”他说。“亲爱的夫人,我不是已经领会你的意思”

    她微微颤抖。贝尼抱住她,使她安静下来。奥利佛和吐温克回来了。

    奥利佛说:“妈,不要太难受。我们要在河边替你盖一所最漂亮的房子。”

    她鼓起勇气。

    “我不要,我已经太老了。我想住到波士顿去。”

    裘弟看着他爸爸。贝尼的脸拉长了。

    她挑战似地说:“我想明天一早就走。”

    奥利佛说道:“怎么,妈离开这儿?”

    他面露喜色。

    他慢悠悠地说道:“我总是从波士顿上船出发的。妈,我喜欢那儿。但我把你放在那些北佬中间,真担心你会发动另一场南北战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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