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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暴风雨

    九月的第一个礼拜,大地被太阳烤得像朽骨那么枯焦、于燥。只有芦苇在生长。炎热中孕育着一种紧张。狗的性子变得乖戾了。三伏大热天快要过去,蛇都出了洞,因为它们蜕皮与盲目的时期已结束了;贝尼在葡萄架下杀死了一条足足有七尺长的响尾蛇。他看见菊苣1丛在摇动,好似有一条鳄鱼在那儿爬过,就跟了过去。他说,那条响尾蛇大概在找鹌鹑吃,它想在它进冬眠寓所之前顺路填饱它长长的肚子。贝尼在熏房墙壁上烘干那张巨大的蛇皮,然后挂在前房火炉边的墙壁上。

    ----

    1菊苣,又名咖啡草,因为它的根可以代替咖啡。

    他说:“我很喜欢欣赏它。这使我知道,在这些毒蛇中间,也有一条是无害于人的。”

    整个夏季,要数这几天的炎热最难熬。可是,有一种使所有植物都感到的隐约变化;那就是一个季节已经过去,另一个季节即将来临。在干燥的气候中,秋麒麟草、紫菀和鹿舌草长得很茂盛。沿着围栅,商陆的浆果已成熟了,鸟儿们正在啄食它们。贝尼说,所有的动物都是万不得已才把它当作食物的。春季与夏季的浆果,诸如悬钩子、黑莓子、乌饭树莓子、苦莓子和野醋栗等,都早已没有了。野梅树和山植也有好几个月没有果实供给鸟兽了。浣熊和狐狸已在剥食野葡萄藤的皮。

    秋天的果实:万寿果、没食子和柿子还未成熟。松子、橡实和扇棕榈的浆果要等到霜降后才能吃。那些鹿只能吃植物的嫩芽,比如香胶树和桃金娘的芽,蟋蟀草的嫩尖,草原上和池塘里的竹芋尖梢以及睡莲多计的枝梗和浮叶。这一类型的植物迫使鹿经常到那些低洼潮湿的地方,到沼泽中,草原上和河湾的滩头去觅食。它们很少经过巴克斯特岛地。要想在那些沼泽很多的地方去猎取它们是很困难的。一个月来,贝尼只射杀了一只一岁的小公鹿。它那娇嫩的叉角还蒙着天鹅绒似的茸毛。鹿茸的毛摸起来好像粗糙的羊毛,上面还掺杂着树皮屑,那是由于它想减轻生角时的痒感和促成角的坚硬,在小树上磨擦留下来的。巴克斯特妈妈煮吃了鹿茸,说是味道象骨髓一样。贝尼和裘弟却不爱吃鹿茸,因为那很容易使他们想起新生鹿角下面的那对大眼睛。

    熊也在低洼的地方。它们主要是吃扇棕榈的嫩心子——沼泽甘蓝。它们无情地剥掉外皮把沼泽甘蓝吃掉。长在甜水溪两边的棕榈林看起来就像遭到了一阵飓风的袭击。矮小的扇棕榈外皮被撕得像一条条的丝带,里面的奶油色沼泽甘蓝,、连地面下的那部分也被掏出来吃掉了。即使有几枝高大的棕榈树,也像遭到雷击一般,被那些不那么懒惰或者饿得更厉害的熊剥光树皮,抽出了嫩芯。贝尼说,扇棕榈必死无疑了,因为它们和所有的生物一样,没有芯就活不成。有一棵矮棕榈,只是外皮被撕裂,里面的沼泽甘蓝还是完好的;贝尼用猎刀割断它,取出那光滑的圆梗状沼泽甘蓝来,带回家去煮着吃。巴克斯特一家人酷嗜号称“沼泽卷心菜”的沼泽甘蓝,就跟熊一样。

    “可是,当那些剥皮的坏蛋吃光了沼泽甘蓝时,”贝尼说。“它们就要找小猪了。你会看到它们每晚都爬进猪栏里来。你那位好朋友小旗,最好和你这位忠心的保护人在一起,特别在晚上。如果你妈为了它吵闹起来,我会替你担当责任的。”

    “难道小旗还没有大到不让熊来侵害它吗?”

    “熊会杀死任何敌不过它的动物。不是吗,有一年在草原上,一头熊竟咬死了我的公牛,那个几乎跟那熊一般大,足足可以供它吃上一礼拜。它不断回到牛尸旁来,直吃到那头公牛只剩下一个胃,最后连那个胃也被吃掉了。”

    巴克斯特妈妈埋怨老天爷不下雨。盛雨水的木桶已经空了。所有该洗的东西都得拿到凹穴里去洗。衣服看起来不很干净。

    她说:“不论怎么说,阴天洗衣服比较容易。我妈常说:‘阴天好洗衣。’”

    她还需要雨水来凝结牛奶使它变成酸奶。牛奶在热天只会酸得发馊,却不会凝结。逢到热天,她往往靠几滴雨水使牛奶凝成酸奶。每逢下阵雨,她总要派裘弟到一棵胡桃树下去接些雨水,因为从胡桃树上滴下来的雨水,凝结牛奶最有效。

    巴克斯特全家人都急切地观察着九月里月亮出来的方向。当上弦月出现时,贝尼就高喊着他的妻儿。那银色的新月几乎是垂直的。他感到很高兴。

    “我们不久就会有雨了,那是一定的。”他告诉他们。“假如月亮是横的,它就会将雨水赶跑,我们就连一滴雨也休想得到。可是看啊,这雨下起来,你们就能把衣服直接挂在绳子上,让老天爷把它们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是个准确的预言者。三天后,每个征候都是下雨的预兆。当他和裘弟出外打猎经过裘尼泊溪时,他们听到溪中的鳄鱼在喘气。蝙蝠在白天飞了出来。青蛙夜里不断地咯咯叫,那只铎米尼克种公鸡在正午啼叫。樫鸟成群地盘旋发出齐声尖叫。地上的响尾蛇在炎热的阳光灿烂的下午爬过了垦地。到了第四天,一群白色的海鸟在空中飞了过去。贝尼手遮阳光,不安地观察着那群远去的鸟儿。

    他对裘弟说:“这群海鸟是不应该飞越佛罗里达的。我不喜欢这样。这表示将会有恶劣的天气。当我说恶劣时,意思就是非常恶劣。”

    裘弟却像海鸟那样提起了精神。他酷爱暴风雨。它非常壮观地横扫一切,而且使人非常舒适地把全家人都关在屋子里。由于无法工作,他们就坐在一起,听大雨在人工创成的屋顶板上擂鼓。那时他的妈妈也变得好心肠了,会将糖浆制成糖果给他吃,而爸爸也会讲故事给他听。

    他说:“我希望这是不折不扣的飓风。”

    贝尼转过身来严厉地注视着他。

    “你可不要希望这种事。飓风会刮倒谷物,淹死可怜的水手,将桔子从树上吹落。孩子,当它向南刮过来时,它会吹倒房屋,无情地杀死人哩!”

    裘弟温和地说:“那末我就不希望它来。可是风和雨究竟是很好的。”

    “对了。风和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天傍晚,太阳下山时的天空显得很奇异。夕照不是红的而是绿的。当太阳下去后,西方转成了灰色。东方却转成了玉米秧似的淡绿色。贝尼摇摇头。

    “我不喜欢这样子。天色看起来多吓人啊。”

    到了夜里,一阵狂风吹来,把前、后门吹得噼啪作响。小鹿跑到裘弟床边,用嘴撞着裘弟的脸。他将它抱了起来,让它跟自己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晨,天总算晴了,可是东方转成了鲜血般的颜色。贝尼费了一早晨时间修理熏房的屋顶。他从凹穴里挑了两趟供饮用的水,注满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木桶。到了上午,天空转成了灰色,就此持续下去。空中没有一丝风。

    裘弟问:“飓风要来了吗?”

    “我不这么想。可是,一定有一种不平常的变化要发生了。”

    下午,天色变得乌黑,鸡也都进了窝。裘弟将屈列克赛和小牛赶进牛栏,贝尼提早挤好牛奶。他把老凯撒拉进厩舍,把最近剩下的干草,用杈子叉了一把放到株槽里去。

    贝尼说:“把蛋从各处鸡窝里拿出来。我先回屋去。现在你得抓紧些;要不,你会遇到风雨的。”

    那些母鸡没有下蛋,厩舍的鸡窝里只有三个蛋。裘弟又爬进了玉米仓,老巴德洛克正在那儿下蛋。从玉米棒上剥下来的外壳,在他脚下窸窸窣窣地发响。干燥而芳香的空气又热又闷。他感到窒息。窝里有两个蛋,他把五个蛋一并放进衣兜,就动身往屋里走去。他并没有感到那种影响着他爸爸的急匆匆的感觉。突然,在像是黄昏似的寂静中,他大吃一惊。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的怒吼。只有丛莽中所有的熊都在河中相遇,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吼声。这是风在怒吼。他听着它从东北方吹近来,清楚得好似能听出它用巨大的蹼足擦过树梢一般。它呼地一下子就跃过了整片玉米地,接着噬噬作响地击打着院子里的树木。桑树将桠枝一直弯到地上,楝树的脆弱桠枝发出了轧啦啦的折裂声。它沙沙作声地吹过他头顶,像无数只振翅高飞的天鹅的扑翅声。松树呼啸着。骤雨已接踵而至。

    风高高地从头上刮过。雨像是一堵坚硬的墙,铺天盖地地压将过来。裘弟俯下身子抵挡着它,样子就像他从很高的地方往下跳水一般。可是狂风把他吹得踉跄后退,使他失去平衡。第二阵风似乎伸出了它长长的强健的手指,推开了骤雨的墙,抛开了它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它吹着他的衬衫,吹着他的嘴巴、眼睛、耳朵,似乎想把他活活扼死他不敢丢掉他衣兜里的鸡蛋,只好用一只手护住它们,用另一只手遮着脸,急匆匆地逃进了院子。小鹿正浑身发抖地在等他。它那湿漉漉的尾巴垂下来紧贴着屁股,耳朵也耷拉下来了。它跑向他,想在他身后找一个避难的地方。他绕着屋子奔跑,最后来到后门。那小鹿蹦跳着紧跟在他后面。厨房的门是上了门闩的。风雨来得非常猛烈,使他无法拉开它。他敲着那厚厚的松板。一霎时,他想,在这么喧闹的风雨声中,里面的人一定无法听见,他和小鹿非得在外面淋得像落汤鸡一般不可。但是贝尼却在里面拉开门闩,把门在暴风雨中推开。裘弟和小鹿连忙冲了进去。裘弟站在那儿张开嘴巴喘气。他用手抹去眼睛上的雨水。那小鹿也在眨着眼睛。

    贝尼说:“现在,瞧,是谁盼来了这样的暴风雨啊?”

    裘弟说:“要是我每次盼望的事情都来得这么快,我以后再盼望什么事情时,倒要大大留意才好呢!”

    巴克斯特妈妈说:“马上去换掉你的湿衣服。难道你不能在进屋前把小鹿关起来吗?”

    “来不及啦,妈。它已淋得透湿,而且也吓得要命呢。”

    “好吧。只要它不闯祸。现在不要穿那条好裤子。去穿那条像抛出去的渔网那样到处是洞的破裤子吧;横竖在屋子里,还能连在一起不破。”

    贝尼在裘弟背后说;“他看上去不像一只淋得透湿的周岁小灰鹤吗?只要装上翅膀和尾巴就行了。我的天,一个春季他就没有长大过。”

    巴克斯特妈妈说:“要是他的雀斑褪掉了,头发平服了,再在骨头上多长些肉,我想他马上会变得很漂亮。”

    “谢谢上帝,只要稍微变换一下,”贝尼直率地表示同意。“他就会变得像巴克斯特家的男人们一样漂亮了。”

    她用一种挑战的神情望着他。

    “也许,就像你们阿尔佛斯家的人一样漂亮了。”他连忙加上一句。

    “这话就比较有意思了。你的确还是换一种腔调说话比较好。”

    “即使你和我没有被暴风雨关在一起,我也不愿惹你发怒的,我亲爱的人儿啊。”

    她跟他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裘弟在他的卧室里无意中听到了这段对话,他也说不上,究竟他们是在取笑他呢,还是他的容貌真的还有变俊的希望。

    他对小旗说:“无论如何,你总以为我是漂亮的,不是吗?”

    小旗用头撞着他。他就以为这是它深信无疑的表示。他们俩就缓步回到了厨房。

    贝尼说:“不错,这就是那要刮上整三天东北风的风暴。它来得很早,但这种提早交换季节的情况,我已碰上过好多次了。”

    “你怎么知道是三天,爸?”

    “我不能替它写保票,可是通常九月的第一个风暴总是刮整三天的东北风,然后全国的气候也跟着起变化。我想,全世界的气候也不外乎是这样。我听奥利佛·赫妥说起过,就是远在中国,也有九月的风暴。”

    巴克斯特妈妈问:“奥利佛这一次为什么不来看我们?赫妥婆婆使我不能忍受,奥利佛我却很喜欢。”

    “我想,他大概吃够了福列斯特兄弟的苦头,因此这一次不愿意再从这儿路过了。”

    “他不跟他们争吵,他们也要接他吗?小提琴没有了弓,怎么拉得出调子啊!”

    “恐怕福列斯特兄弟,至少是雷姆,不论什么时候碰上他都会接他的。非得把那姑娘的纠纷解决了才肯罢休呢。”

    “竟有这种事!当我做姑娘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干。”

    “当然是不会的,因为当时爱你的只有我一个啊。”

    她举起了扫帚,假装要打他。

    “可是我的甜人儿,”贝尼说。“当时别的男人也都没有我这么漂亮啊。”

    在那凶猛吹刮的风暴中间,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平静。门外传来一阵可怜的哀吠。贝尼走过去打开门。列泼大概已找到了合适的藏身地方,老裘利亚却站在门外湿淋淋地发抖。也许,虽然它也找到了避难的地方,可是它还渴望比干燥更多的慰藉。贝尼把它放了进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这会儿索性让屈列克赛和老凯撒也都进来,就会有许多女的向你求爱了。”

    贝尼对裘利亚说:“你妒忌小旗了吗?现在你已是一位比小旗年长的巴克斯特家的成员了。只好请你自己烘干自己吧。”

    老猎狗摇摇它笨重的尾巴,舐着他的手。裘弟心中热乎乎的。因为他爸爸把小旗当做了一家人:“小旗·巴克斯特——”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实在不明自,你们男人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不会说话的畜生。你叫一只狗姓你自己的姓,现在又叫这只小鹿也来归宗,索性让他和裘弟同床睡好了。”

    裘弟说:“我觉得它并不是一只畜生,妈。它就像是另一个孩子。”

    “好吧,这是你的床。只要它不把跳蚤、虱子、扁虱以及别的东西带到床上去。”

    裘弟不禁发怒了。

    “你看,妈。看看它那身光亮的皮外套吧。闻闻它,妈。”

    “我不要闻它的气味。”

    “它的气味可真香啊。”

    “想必是像玫瑰花那么香吧。可是,照我看来,湿皮终究是湿皮。”

    “不过我现在也喜欢湿皮的气味了。”贝尼说。“记得有一次长途打猎,我没有带外套,天却忽然冷了。当时就在咸水溪的源头那儿。我的老天爷,天真冷。我们打死了一头熊,我把它的皮完好地剥了下来。当晚我就睡在那张熊皮下面,让皮板朝上。夜里下了一阵寒冷的细雨,我把鼻子从熊皮下面伸出来,就闻到了上面湿皮的气味。当时别的伙伴,像南莉·琴蕾脱、贝尔特·哈轴和密尔特·雷尼尔斯,他们都说我臭得要命。可是我把头缩到熊皮下面,却暖和得象一只空心树里的松鼠。那湿熊皮的气味,我觉得比黄茉莉花还香呢!”

    大雨在屋顶上擂鼓。狂风在屋檐下打唿哨。老裘利亚舒展着身子,卧在小鹿旁边。那暴风雨就像裘弟盼望的那样舒适。他暗暗决定,希望在一两个礼拜之内,最好再碰上一次。贝尼不时地向窗外的黑暗里窥视。

    “这是连癞蛤蟆都要窒息死去的大雨。”他说。

    晚餐很丰盛,有扁豆、熏鹿肉馅饼和小布丁。生活中任何事情,只要稍微有一丁点儿什么理由,都会引起巴克斯特妈妈去烹调特别佳肴的劲头。仿佛她的想象力只有借助于面粉和脂油才能表现出来。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喂了小旗一些布丁,这使裘弟暗暗感激不尽,因此他特别勤奋地帮助她洗净和抹干了晚餐后的盘碟。贝尼因为体力不济,很快就上了床,可是他并没有入睡。卧室里点起一支蜡烛,巴克斯特妈妈拿来了她的针线活。裘弟横躺在床脚。雨咝咝地溅着窗子。

    他说:“爸,讲一个故事吧。”

    贝尼说:“我知道的故事统统都给你讲过了。”

    “不,不会的。你常常会有一个新故事的。”

    “好吧。我记得唯一没有对你讲过的,呃,这实在不是个故事。我不是告诉过你,关于我初来这儿岛地时的那只狗吗?那狗不是能很机灵地追寻猎物吗?”

    裘弟顿时蠕动着裹紧了被子。

    “快讲给我听。”

    “好吧,裘弟先生,那狗的血统,部分是狐(犭是),一部分是警犬,还有一部分就是普通的狗、它有一对长得使人发愁的耳朵。差不多快拖到地上。它有那么地道的罗圈腿;简直无法在甜薯垄上行走。它有一对能够望得很远的眼睛,但老是注视着别的什么地方。这对注意力分散的眼睛,几乎使我想把这只狗换掉。可是,当我带它打过几次猎以后,就觉得它的行径,和我所看到过的任何其它猎狗不同。它会把野猫或者狐狸的足迹留在小径中间,而自己却在一边卧下来。当它第一、二次这么干时,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没有猎狗的人。

    “可是,裘弟先生,我逐渐发觉,原来它非常懂得自己的打猎诀窍。孩子,去把我的烟斗拿来。”

    这一间断很使人恼火。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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