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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攻下后,钱团长和上千号穿灰军装的兵进了城,王旅长却不急于进城,先在城外收编刘镇守使的降兵败将,把自己的混成旅变成了独立师,遂又回到秦城,见了奉天张大帅的代表,受张大帅之命就任督办,当日发表了讨直通电,宣布直系北京政府委派的那位驻节省城的赵督军为“曹吴内乱之帮凶,本省百姓之公敌,”要求全省军民齐心合力将其驱逐。
王督办在石城外忙活,钱团长就在石城里忙活,以抓通匪奸党之名,四下里搜刮抢掠,还杀了不少人,大观道两旁的电线杆上,天天吊着死人,满城的空气变得腥臭不堪,城中百姓都吓得要命。
到得第四日,王旅长的中将独立师长和督办的新身份都发表了,钱团长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旅长兼镇守使。钱镇守使这才封了刀,邀了总商会的汤会长和一城的绅耆名流开会,说是王督办后天进城,各界都得意思意思,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得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汤会长和绅耆名流不敢说不办,都连连点头,说是王督办和钱镇守使解一城民众于水火倒悬,克复了石城,实是劳苦功高,就是钱镇守使不说,各界民众也得欢迎慰劳的。
卜守茹身为一城轿主,自然也在钱镇守使的邀请之列,便也来了,便也骂了刘镇守使几句,说刘镇守使确是祸害百姓的,临逃了,还抢了她“万乘兴”一千七八百乘轿,一多半都弄坏了——有不少是在回城后被钱镇守使的兵烧的,卜守茹就不敢说了。
坐在对面的汤会长实是坏得可以,见卜守茹这么说,便冷笑道:“你那轿究竟是被抢的还是你卜姑奶奶送的,只怕就不好说了吧?你卜姑奶奶和那姓刘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哩,咱石城的大人孩子谁不知道呀!”
卜守茹反唇相讥道:“你汤会长和姓刘的关系倒一般,可你咋老给姓刘的筹饷?这十几年来共计筹了多少,只怕你也说不清吧?”
钱镇守使听出了名堂,连连摆手道:“过去的事不谈了,你们只要把过去的心拿出一半对我、对王督办就行了。这么着吧,商会那10万的款我就冲你老汤要了,你老汤能给姓刘的筹款,自然也能给我筹的,筹不出我就办你!卜姑奶奶,你的事就算汤会长不说,我也知道!你别忘了,我当年就是巡防营的管带,和你那爹,和马二爷都是相熟的!看在当年你爹和马二爷的份上,我呢,先不办你通匪,可我也把话说在明处:欢迎式上出了啥麻烦,我都唯你是问!你可得叫你们帮门的混虫们小心了!还有,摊你的那份捐不能少了,少了一个子儿我就封你的轿号!”
第七天,一切准备妥后,王督办终于进城了,是从城西聚宝门进来的。最前面是军乐队和步兵,其后是马队、炮队,再后才是王督办的手枪卫队。整个进城的队伍中连一乘轿都没有,这是和刘镇守使大大不同的。
王督办是坐在一辆汽车里进的城。汽车是黑色的,很旧,车身上有洋铁皮打着的补钉,像个吃力爬行着的大棺材。车两边的踏板上各站着一个卫兵,两个卫兵一手抓着车上的把手,一手提着机关大张的盒子炮。
卜守茹站在“老通达”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远远看到王督办的汽车,觉着很惊异,咋也弄不懂那黑乎乎的铁棺材没马拉,又没人抬,咋就会自己走?卜守茹问身边的仇三爷,仇三爷也直摇头,道是从未见过这玩意儿。
王督办带来的这部车是石城第一部车,后来才知道是张大帅送的,是德国车,唤作“奔驰”,名挺好听的。据政务会办金实甫后来说,车并不是张大帅的,却是张大帅缴直军哪个师长的,大帅嫌破,就赏了王督办。
王督办的“奔驰”在入城那日却没奔起来,蜗牛也似地爬,累得车屁股冒黑烟,车头冒白汽。麻石道本就不好走车,加之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车便更累,终在“老通达”门前累倒了。卜守茹眼见着那车砰然响了一声,停下了。车停了,前面的军乐队、步队、马队都不知道,还吹吹打打向前走,两边被枪看着前来欢迎的百姓便笑。
这下王督办火了,从车里钻出来,揪出军装笔挺的年轻车夫当街搧耳光,还日娘捣奶奶地骂,嫌给自己丢了脸。车夫嘴角被打出了血,不敢擦,忙钻到车底去弄车,弄得军装皱皱的,还一身一脸的黑油。
卜守茹认定那个叫做“奔驰”的东西比不得轿子,心里很想看王督办继续出洋相,可因着自己轿主的身份和日后行轿的方便,便让仇三爷去和王督办说,从“老通达”取出乘八抬大轿给王督办坐。
仇三爷已老得不像样了。王督办的卫兵便不怀疑仇三爷会谋害王督办,就把仇三爷带到了王督办面前。卜守茹远远看着仇三爷点头哈腰和王督办说话,嘴里已唤“老通达”的赵管事去备轿了。卜守茹相信,王督办除了坐她的轿,再无摆脱窘境的法儿。
殊不料,仇三爷回来说,那王督办偏就有骨气,只坐车,不坐轿,还自称是崇尚科学民主的新督办,不是刘镇守使那种封建余孽。
卜守茹笑了,和仇三爷说了句:“那咱就别管了,看他那黑棺材咋爬回去吧!”
车夫又捣弄了半天,车还是没弄好,卫兵们只好抬,一直抬到督办府门口……
这事让王督办大丢其脸,次日便传遍了全城,有好事者还编了歌唱:
督办的车真正快,一人坐着廿人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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