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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柔姐很懂我呢。”李豫托着腮帮子冲田嘉柔笑,田嘉柔以为自己猜对了,喜上眉梢。
但李豫接着说:“可还是不对哦。我是喜欢庄子,但并不是要找一个他那样的郎君啊。我喜欢道家,一部分是因为陶靖节,我觉得他们有相似之处——都是那种不为外物所羁绊的人。但我已经长大了,知道做人还是要现实一些好。像道家那样超然物外的‘清静无为’的‘仙人’,现实中大概是没有了。有谁能做到‘无所恃’呢?‘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他自己都做不到。”
李豫直起身子,把双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放到膝上,目光变得深沉:“而且,就现在的世道来看,陶靖节这种人的行为,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吧。‘不求闻达于诸侯’,看起来是清高傲岸,最终目的,是不是‘苟全性命于乱世’呢?‘出世’很容易,找块荒地,自己造个小屋,垦几块田,还不至于冻死饿死;难的是‘入世’,不仅要给自己造屋,还要让天下人都有房子住,不仅要给自己垦田,还要让天下人都有田垦。”
李豫的一席话,让田嘉柔赞叹不已,李嫣倒是心不在焉,云里雾里——她并不关心什么“出世”“入世”,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之中,想着怎样去打动王鹏飞的心。田嘉柔刚刚抬起手来想鼓掌,李豫猛地侧过脸来看她,严肃的表情霎时无影无踪,平日里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又出现了,她笑嘻嘻地说:“所以,嘉柔姐,你知道我的意中人是谁了吗?”
田嘉柔一愣,很懵地摇了摇头——话题的转换速度有点快,她以为“意中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现在谈的是“出世与入世”,可似乎李豫认为,谈的一直都是一个话题。
“唉,嘉柔姐,我还以为说了这么多,你又这么懂我,你应该明白了呢。好吧,再给你最后一个提示:我喜欢的,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就比如元稹这样的人,虽然符合刚才说的‘有济世情怀’,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太花心,太花心了!”李豫锤着桌子,眼睛怒视前方,好像元稹就在那里,她要把元稹撕碎一样。说完这些,她气鼓鼓地撅着小嘴,两臂抱在胸前,向后倚在了椅子上。
田嘉柔和李嫣看了李豫夸张的动作,都哈哈大笑。田嘉柔一边笑一边揉着肚子说:“小豫啊,你又不是崔莺莺,干嘛这么感同身受啊。再说了,你是绝对不会变成崔莺莺这样的女子的,鉴别人品的能力,你还是很强的。”
李嫣插了一句:“虽是如此,妹妹还是要擦亮眼睛啊,毕竟,女子在陷入感情之后,都是盲目的,就像被冲昏了头一样。”说完目光一黯——自己这是被冲昏了头吗?
“嗯,的确如此呢,你看卓文君,被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迷得神魂颠倒,还跟着人家跑了。小豫以后可不要抛下我们,跟别人跑了啊。”田嘉柔说完,自觉有些失言。
她从小习读《女训》《女戒》,经常被告知,“跟男人跑了”的女子都是些淫荡下流的人。卓文君就已经被冠以“**”“败类”这样的称号。其实她打心底里觉得,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私奔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是大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罢了。但仅凭“有伤风化”这一条罪,卓文君就足以被那些老夫子们批判得体无完肤。“因才便淫”,是人们总结出的不需要证据的亘古真理。想到这里,田嘉柔有些担心李豫。
这些话是不应该在一个大家闺秀口中说出的,若是让他人听了去,她的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和小豫说倒是没什么,两人平日里说说笑笑的,已经习惯了。只是,李嫣也在这里啊。她抿着嘴,一只手稍稍挡在嘴前,为刚才的失言而懊恼。
李豫到不在意这些:“我才舍不得丢下你们呢。不过,如果我真的走了,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卓文君能卖酒赚钱,我可以卖诗词、卖字画啊。我——”李豫看到田嘉柔皱着眉朝她微微摇头,突然发现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差点把她们的秘密说漏嘴。她急忙把话圆了回来:“说不定会有人喜欢我的诗词和字画,到时候求我作诗题字呢。”
“妹妹可真是生财有道。姐姐佩服。”李嫣注意到田嘉柔表情的细微变化,很是好奇,为什么她会对李豫所说的这么敏感,于是试探着说。
“哎,我就是随口一说,想着玩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我又不是李白。“李豫巧妙地回了话。
“好了,好了,这话说的有点远了。”田嘉柔赶紧拉回话题,“小豫还没有揭晓,你到底喜欢什么人呢。”
“既然你们都猜不出来,我就告诉你们谜底吧。”李豫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说,“他就是——苏东坡!”
李豫说着,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蹿起来,轻盈地跳到地上,边来回走边挥动双手,摇头晃脑,自顾自的感叹起来:“他才高八斗,既是词家、文豪,纵横恣肆,还是书画家,笔走龙蛇。
他高山景行,乐观风趣,你们看他写的诗——被贬杭州,他说‘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被贬惠州,他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被贬儋州,他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被贬黄州,他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他在困顿中还创造出了东坡肉、东坡鱼、东坡肘子——”
李豫咽了一下口水:“还有,他心系黎民,政绩卓著:在杭州,他判官妓从良,灭蝗灾,修浚西湖六井、沈公井,疏浚茅山、盐桥二河,筑西湖堤;在密州,他遇旱灾祈雨,罢给田募人充役,上书谏言京东河北用盐专卖的害处,平息强盗;在登州,他请求改食官盐为食自产盐,上书要求固定驻军,教习水军,加强海防;在颍州,他上书治理颍州西湖,修建颍州西湖、东西二桥;在扬州,他阻止举办芍药万花会,上书获准暂缓催收积欠,使久困之民得以温饱,奏请改革仓法,改不支仓俸金为‘重禄法’,奏请降低米价振济灾民;在儋州,他修筑学馆,传学于儋州学子。
最重要的是,他对王弗一片痴情,至死不渝。”
激动地喘一口气,李豫接着目似秋波,充满深情地吟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写得多么好啊!”
激动过后,李豫一下子蹲到地上,双手抱膝,郁闷地说,“我恨不得早生几十年,这样我就能亲眼见到他了。可惜啊,可惜啊。世上大概再也没有像他这样的人了。”
李嫣觉得李豫这个样子很好玩,不禁笑出了声。她承认李豫有时候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有一点端庄优雅的气质,但这也正是可爱之处。
田嘉柔有些警觉:“小豫,你是怎么知道苏东坡的诗词的?”
李豫四下张望,见门是关着的,她爬起来凑到两人跟前,用手遮住嘴,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不瞒你们说,我前段时间在爹爹的书房里,翻出来一套《苏东坡文集》,爹爹藏得很隐蔽,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过,然后我偷着读完,又给放回原处了,爹爹不知道。”
“李——爹爹居然藏了苏东坡的书?”田嘉柔紧蹙眉头——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被新党的人知道了,再捅到蔡京那里,李家就可能面临大难!
李豫摸着下巴:“虽然很多年前,在新党的挑唆下,官家下令烧毁了苏东坡的所有书籍,也下令禁止人们刊印他的书,但苏东坡实在太出名了,喜欢他的人太多了,难免会有人顶着被罚的风险藏匿他的书,这样就有了漏网之鱼——就比如咱家这套。”
李豫昂起头,颇为得意道:“我还听说,其实官家根本舍不得烧掉苏东坡的书,自己还珍藏了好多呢。不只是书,还有他的笔墨——官家这么热爱字画的人,怎么可能舍得让这些珍品付之一炬呢?”
“真的?你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李嫣弄不明白李豫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她很奇怪为什么李豫总是消息这么灵通。
“当然!我是谁啊?我是从醉——”李豫赶紧打住,她可不能说漏嘴,田嘉柔是知道的,只是不能让李嫣知道,其实这些都是官家亲口告诉宠幸的歌妓,歌妓又告诉相熟的朋友,以至于几乎整个京城的歌妓都知道了官家的喜好,最后传到她的耳朵里来的。“我也是道听途说。我还知道,官家最喜欢黄庭坚的字,黄庭坚可是苏东坡的学生啊,你们说,官家对苏东坡,能不网开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