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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海萍糊糊涂涂地向前跃奔了一阵,忽觉左腿一软,栽倒地上。

    他右腿左臂,早已麻木无用,单余右手左腿,现下左腿上几处要穴也逐渐开始麻木,再难向前跃奔,心知想逃出宫苑禁地,是万难如愿,不禁黯然一声长叹。

    抬头望去,只见数丈一片翠竹盆花,环抱一座楼阁,一盏垂挂的苏州宫灯,高挂楼阁顶上,目睹那高挑宫灯,忽然触动了灵机,暗道:巨鹤玄玉,十分通灵,何不拼尽最后一口元气,召来灵鹤,驮我高宫南归。

    他想的虽然不错,但他滞留经脉中真气,早已凝结成伤,这在练武人来说,叫走火入魔,功力愈是深厚,伤得也愈是惨重,全部经穴,早已大部闭塞,别说真气难以运转,就是血道亦早不通

    他勉强把一口真气提聚丹口,仰脸一声长啸,那知啸声刚发出口,忽感内腑一阵血涌,真气立时中断,啸声亦倏然而没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缓缓从怀中取出归元秘笈,忖道:看来今宵已难逃出宫禁,这部盖世奇书,如不毁去,万一所遇非人,必将造成武林中空前浩劫,如果就此毁人,实在可惜得很,想那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在合录这部奇书之时,不知消耗了多少心血,我今宵死在皇宫,再毁去这部奇书,当今之世,再也无人能得这归元秘笈上记载的绝世武学

    他心中千回百转,一时间难作决定,既怕奇书听得非人,又惋借绝学失传,手拿奇书,不自禁两眼泪落

    蓦地里,由他来路之上,传来了一阵急促步履之声,他明白是刚才那声轻啸,暴露了行踪,召来了搜追的锦衣卫士。

    这匆忙的一刹那,使他无暇再多作考虑,本能地把归元秘笈再揣入怀中,右掌左腿并用,向那片翠竹盆花环抱的阁楼中奔去。

    他原意是奔到那翠竹中暂避搜追,但当他到了那座阁楼前面时,忽然又改变了心意,右掌一加力,忽地跃入阁楼,隐入一张桌子下面。

    但闻急促的步履之声,向那翠竹林搜去。

    他躲在桌下暗影之处,心中仍在盘算着如何处理归元秘笈不自禁又把怀中奇书取出,随手一翻,正翻在疗伤篇上。

    他目力本异常入,再藉室中高照红烛之助,看的更是真切。只见上面写道:学武之道,必先习自救之法正待再往下看,忽闻阁楼外面响起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万岁驾到。”赵海萍心头一惊,赶忙收好归元秘笈向阁楼一角书架后面移去。他身于刚藏好,两个执灯太监已引着一个身着金丝绣蟒黄袍,头带便帽年约二十一二的青年,那黄袍青年身后,紧随着一个白面无须,三旬左右的青衣太监:。

    只听那黄袍青年笑道:“豹房中几个新进美女,姿色虽然不错,但都不解床第间事,乏味得很!”

    那青袍太监躬身笑道“奴才已派人四出搜求美女,不日即可送置豹房,以供吾皇欢乐。”

    那黄袍青年笑道:“翠蝶这贱婢,倒是强横得很,但不知这几个月把她祈磨成什么样儿了”

    一语未毕,忽闻一声细碎步履之声,两个穿蓝衣强壮的宫女,搀着一个绿裳美人,扶梯而下。

    赵海萍凝神望去,不禁心头一震,原来那两个宫女搀扶的绿衣美人,正是孝宗赐给他的宫女翠蝶。十几年前的往事,陡然回集心头,想到翠蝶相待自己情意,忽生愧疚之感

    但见那绿裳美人,拜伏地上,说道:“臣妾翠蝶叩见万岁。”

    黄袍少年笑道:“朕乃天子至尊,难道不如一个锦衣侍卫,你如再不相从,可莫怪朕要惩治你了!”

    翠蝶叩头位道:“先皇把贱妾赐赏于赵侍卫后,贱妾身侍其人,君臣之伦,岂能乱得?”

    那黄衣少年怒道:“我乃一国之主,谁敢不遵我旨意?”

    翠蝶位道:“贱妾奉先皇旨意,委身赵侍卫,况且破甑之躯,亦不敢污读龙体”

    那黄衣少年,听她抬出先皇,一时间倒不好再发脾气,略一怔神,笑道:“后宫佳丽,豹房美女无不争朕宠幸,你竟敢件逆朕意,看来你胆子很大!”

    翠蝶还未及答话,那站在黄衣少年身侧蓝衣太监,已抢先接道:“万岁何苦和她斗嘴,这件事交给奴才办吧,不出三日,包她甘心顺从吾皇宠幸就是!”黄衣少年点点头道:“朕尚未遇上过这等刚毅的女子,你切不可难为她。”转身出了阁楼。

    那蓝衣太监躬送黄衣少年去后,回头望着翠蝶冷笑一声,道:“你很胆大,我倒有些不信你真能抗拒圣意”

    话到此处,回头望了一旁掌灯的小太监一眼,接道:“快去取咱家的蛟皮鞭来?我倒看看她是不是铁打铜铸的人?”那小太监一躬身,急出阁楼,片刻工夫,果然手提一支蛟皮鞭,急奔而来。

    蓝衣太监接过皮鞭,又吩咐两个健壮宫女,用一块锦帕,塞了翠蝶樱口,挥动手中皮鞭抽去,但闻皮鞭带起的风啸之声不绝,片刻间,翠蝶已皮绽肉裂,全身鲜血,衣裙片片散飞,满地翻滚,发散钡落,惨不忍睹。

    赵海萍隐身在书架之后,目睹昔年倾心相爱之人,身受这般苦难,顿生怜借之情,只觉那割空风啸的蛟皮鞭子,有如击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由大怒,正待跃出相救,忽觉一阵血气上冲,晕了讨去

    青袍老人说到此处,忽听那身穿蓝纱的白衣少女,啊地一声惊叫,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哭道:“你说是我娘吗?那时她不会一点武功,怎么能受得了啊”沈霞琳早听得粉脸上泪痕纵横,听那蓝衣少女一嚷,不觉接道:“那太监太坏了,日后我若遇见他,定要好好打他一顿。”

    朱若兰也听得秀目中满盈泪光,皓牙轻咬着樱唇,眼光投注在那青袍老人身上,黛眉轻颦,似在回忆往事”

    只听那青袍老人长叹一声,接道:“因我身受重伤,大部分真气凝滞全身脉穴之中,眼看着相爱情侣惨遭鞭挞之苦,一时情急,晕在当地。待我醒来之时,那奸阉已停下了手,我当时心中十分骇异,担心翠蝶被那一顿乱鞭抽死,探头向外一看,只见一个头梳双辫,身着黄绫的女孩子,伏在翠蝶身上,好阉高举手中皮鞭,却不敢落下,想是怕伤了那黄衣女孩子。我昔年久居深宫,一见那黄衣女孩子穿着,心中已知她身份尊贵,是以,那好阉才不敢再下手抽打翠蝶。”

    身披蓝纱少女轻轻叹息一声,接道:“那位姊姊真好,日后我要见到她时,定要拜谢她护救我娘的恩德!”

    赵海萍道:“蝶儿!那女孩子不是别人,就是先皇的至亲骨肉兰黛公主,她就在你身旁。”

    身披蓝纱白衣少女忽然转过头来,望着朱若兰,道:“我刚才初见姊姊之时,就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待打开我娘遗赠白绢,才想到原来是在那白绢的绘图之上。我娘生前,每日总要对这白绢上图相,默默祈祷。并且常常告诉我说,要是遇上了那图上身披轻纱之人,不管什么大事,都得依她吩咐。唉!只是那图上姊姊旧相,年龄还小,可是现在姊姊”

    她忽然改口接道:“现在公主已经长大了,我一时想不起来”

    这时,朱若兰已回忆起不少儿时情景,对自己身世,又了然许多,当下摇摇头,道:“兰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间了。我现在叫朱若兰,你就叫我兰姊姊吧”

    一语未完,突为赵海萍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声打断,他一面潜运功力,抵拒内伤,一面抢先说道:“我看了这幕惨剧之后,心中突生强烈的求生之念。只有我活着,才能把翠蝶救出深宫,当下凝神运功,依照归元秘笈疗伤篇上所载的“道气归元”之法,运气自疗,行功一周,伤势大好,睁眼一看,只见满窗日光。原来这一阵疗伤行功,竟耗去三四个时辰,幸得未被人发现行踪,否则就是有十条命也保不住”

    朱若兰接道:“师父运功把凝滞在脉穴中真气导入丹田之后。就登楼去看翠姨的伤势,对吗?”

    赵海萍道:“不错,我暗中运功伸臂舒腿,觉出左臂右腿麻木己消,全身经脉虽然还未能畅通,但已好了大半,因心中惦念翠蝶伤势,忘却身置禁宫,径自上楼去看她,那时公主和先皇武宗都在房中,我只得先隐藏在她房中的横梁上”

    朱若兰道:“是啦,父皇走后,你就由那横梁上跃落下来,几乎把我吓晕过去。”

    赵海萍道“不是吓晕,是我由横梁上跃落之时,点了你的晕穴,因为我那时须发掩面,衣着破损,别说公主看了会害伯叫喊,就是翠蝶也是被吓得叫出了声!我心头一急,只得也点了她麻穴,然后才给她解说我是何人。”

    朱若兰轻声叹道:“师父以后还是叫我兰儿吧!那公主二字,实在有些刺耳!”

    赵海萍微微一笑,接道:“翠蝶对我,旧情仍炽,顾不得本身伤势,要我立刻带她离宫。老奴虽然狂妄,但也不敢把公主一齐带出皇宫,但翠蝶却要我把公主一并带走。她说你身份虽然尊贵,但生母早已死去,很小就由她带养。先皇宠信好阉刘谨,只知游乐,不理朝政,更无暇管及后宫之事,留下你,不但无人看顾,而且在嫔妃争宠之下,你还有被害的可能”

    朱若兰道:“翠姨说得不错,住在深宫之中有什么好?”

    赵海萍不禁淡然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宫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伤势养好,又把翠蝶的鞭伤疗治得大部复元,第四夜中,我带她离了深宫,连夜乘鹤南归,回到这白云峡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一起离宫南下”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仰脸望着天上一轮皓月,泪水缓缓而出,面上神情,若悲若喜

    朱若兰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忆之中,也不去惊扰他。但那身披蓝纱的白衣少女,却追着问道:“以后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接道:“翠蝶到了这地方后,生活的确十分快乐,她每天忙着浇花剪草,做饭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替她捉了很多小鸟。小鹿、小白兔,给她解闷玩

    在一个月明之夜,我和翠蝶带着兰黛公主,在丛云岩顶赏月。记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丽,可是前尘如梦,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日,但人事沦桑,同样月夜,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那身披蓝纱的少女,忽然一颦秀眉,问道“爹和娘既然这等要好,我娘为什么会离你而去呢?”

    赵海萍黯然接道:“这要怪爹爹太笨,不解你娘的心事唉!都是归元秘笈害人,致使你娘一怒,绝我而去。”

    来若兰道:“我似乎还记得翠姨离开白云峡时,满脸泪痕而去,我只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出洞散心,那知她竟一去不返了!”

    赵海萍接道:“那夜赏月绝峰之上,她本来玩得非常快乐,可是回到石洞之后,忽然颦眉不乐起来。经我相问之下,她才告诉我说,她想起了留在禁宫的一支玉琵琶,没有随身带来,那是她心爱之物,说过之后,忽又展眉笑道:“她虽爱那琵琶,但却不及爱我的干分之一,能和我住在这等样风景幽美之处,过上一辈子,不论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我听过之后,当夜就悄然离山北上,重返禁宫,找着那玉琵琶,顺手牵羊,又把一架精致的玉琴也带了回来。我想把玉琵琶带回白云峡后,定能使翠蝶大大高兴一下,哪知她见我归来,不但毫无欢乐之情,反而把我责斥一番,说我不应重到禁宫冒险,害她四五个昼夜,都未能合眼。当时我心中十分懊悔,心想:女人心事,当真是难以捉摸,我辛辛苦苦去把她心爱之物取来,反使她大不欢愉现在想来,这等真诚的情爱,是何等的感人,何等的高洁只是那时候,我体会不到罢了!”

    身披蓝纱少女,见他又停下不说,忍不住又问道:“以后呢?难道我娘就为这件事,离开了白云峡吗?”

    赵海萍迟疑半晌,才接道:“以后,她对我更是体贴入微,闲暇之时,常常弹着琵琶给我唱歌,在一个大风雨夜里,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说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门就成了亲。事后,我发觉归元秘笈上几种深奥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无法再练,心中忽对翠蝶生了厌恶之感,任凭她百般温柔体贴,都无法使我心回意转,反而更加重厌恶之心。唉!那时我完全陷入练武的狂热之中,一气之下,就从洞外搬了一块大石头,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挡了起来,翠蝶几次给我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无力推开那挡在人口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这洋一连数月,我一直未和她讲一句话,看她一眼,最后一次求我之时,告诉我她已经怀了身孕,但我仍然执迷不悟,不肯推开那挡在人口的巨石,现在想来,无怪她恨我入骨了!”

    朱若兰、沈霞琳都听得满脸泪痕,那身披蓝纱少女,更是哭得泪人一般

    只听赵海萍继续说道:“有一天我出洞习练掌法,临行之际,忘记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机会溜到我住的石室,把三卷归元秘笈一齐带走,待我返洞之时,她已不在,单留下兰黛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灵鹤玄玉,也同时失踪。当时我还想她是乘鹤散心,过一阵自然回来,哪知等了一夜,仍不见她归来,我才开始感到焦虑起来,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兰黛公主又每天哭闹着要找翠姨,更使我心情不安!三日后,玄玉自返石洞,翠蝶行踪,却石沉大海一般。从那时开始,我才逐渐由爱武的狂热中觉醒,慢慢地思念翠蝶起来,归元秘笈反而不放在我的心上了。这种思念之情,随着时光,与日俱增,我开始悔恨过去对翠蝶的残酷,每日带着公主,骑鹤绕飞深山之中,寻找翠蝶下落,一连半年之久,仍然找不出一点眉目。我也被那日渐加深的悔恨相思,折磨得毫无生趣,但想到公主乃金枝玉叶之体,无端的被我带到这白云峡中受苦,我如死了,谁来照料她,只得稍抑悲苦,开始传授公主武功。我原想候公主年龄稍长,武功可以自卫,再把她身世来历告诉她,让她重返皇宫,然后,我当尽一生岁月,天涯海角追寻翠蝶,直到找到她为止。那知公主天赋奇才,聪明绝伦,一经指点,立时就会,这一来,激起我借爱之心,随把所学武功,倾囊相授,又替她易名朱若兰,别号小黛,暗合她兰黛公主的尊贵身份”

    说到此,倏然停口长叹一声,把目光转投朱若兰脸上,接道:“如非激起我对你惜爱之心,只怕我也难活到今日了!”

    朱若兰道:“恨我当时年龄大小,什么事都不知道,要是我当时大了几岁,劝劝翠姨,她也不会走了!”

    赵海萍道:“唉!我那个样子对待她,难怪她要伤心欲绝,不顾纤纤弱躯,身怀六甲,拂袖远走,这实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但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哭道:“勿怪我娘会这样恨你,要我”忽然想起那是她生身之父,下面的话再难开口,呜呜咽咽哭起来。

    赵海萍长叹一声道:“孩子!不要哭啦!爹爹为此痛悔了半生岁月,现在好了,兰黛公主已得我全部武学,又亲眼看到我可爱的女儿,人世间恩怨已了,我可以安心去找你娘了。我要把她移葬在世间最美丽的地方,然后陪着她,渡过我残余的岁月,我昔年怎么折磨她。现在我就怎样折磨自己。我听过她那凄怨悲泣的苦求之声,现在我跪在她灵墓之前,用同样的声音去向她忏悔”

    朱若兰接道:“以师父武功,再加上灵鹤玄玉的飞行力量,纵然历尽天涯海角,也应把翠姨寻回才对。”

    赵海萍苦笑一下,道:“我要不是寻到她,也不会害她走火入魔了”话未完,两行热泪已泉涌而出。沉忖一阵,说出了一番经过。

    原来,自孝宗把翠蝶赐给赵海萍后,两人相处年余,但始终保持着清白之身。赵海萍因狂爱武功,不愿破去童身,翠蝶虽然深爱情郎,但对于床第之事,又羞于开口。赵海萍得到“藏真图”偷离大内,远到浙东寻找归元秘笈,一去十年,翠蝶虽然思念情郎,但一个女流之辈,又深居在后宫之中,除了日夜祈褥情郎平安之外,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后来,孝宗驾崩,武宗正德即位,这位明室中最风流的皇帝,即位后,终日迷于酒色。好阉刘谨投其所好,征歌选色,修筑豹房,以供武宗逸乐,把这位皇帝摆布得终日糊糊涂涂,一日不见刘谨,就觉得闷闷不乐。

    翠蝶容色,本极艳美,虽因思念情郎,不喜修饰。争艳于后宫粉白黛绿之中,但那素衣淡裳,却无法掩遮她国色天香,再加数年相思愁虑,人更显得清秀,在后宫无数佳丽之中,另有一种风韵

    但她每日幽居在御花园中一角阁楼,很少出游,那座阁楼,本是昔年孝宗把她赐佳赵海萍后,特别赠给他们的住处。因为那时赵海萍是孝宗最信任的恃卫,是以,特示恩宠,把御花园中一座阁楼,指作他和翠蝶的居住之处。以后赵海萍偷离皇宫,孝宗虽然大力震怒,降旨刑部,行文天下缉查归案,幸未罪及翠蝶,其实他日理万机,早把翠蝶忘去。

    以后孝宗驾崩,太子厚即位,是为武宗,易年号正德。这位明朝世系十六代中最为风流的皇帝,即位后就被太监刘谨、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邱聚、高凤、史祥八党(后又号八虎),逢迎蛊惑,淫伤圣心,击兔走马,放鹰逐犬,整日沉迷酒色。刘谨更怂恿武宗,修筑豹房,广选狡童歌女,日夜纵乐,忘顾朝政。后宫粉黛只要稍具姿色,被武宗看到,必然召幸豹房。

    这时,翠蝶有一闺友玉黛,人极美艳,被武宗看到,宠封黛妃,但不过数月,已遭冷落,但玉黛却在几度春风之后,身怀六甲,生产之时,正值阳春三月。满园春色兢放,武宗闻报,由豹房回驾,一看黛妃生的是个女孩子,心中甚感失望,当下戏封为兰黛公主,又返豹房取乐去了。

    黛妃原想生育之后,定可重得武宗宠爱,谁知武宗早被豹房新宠所述,黛妃在这气闷之下,致罹重病。她产后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一气闷,病势急转直下,御医束手,公主未满月,她已病重而死。

    她在弥留之际,把翠蝶叫到身侧,郑重地把兰黛公主托付与她,并把受宠武宗时获赠的珠宝古玩,一并转赠。

    翠蝶含泪受了托孤之重,以后果然尽心抚养兰黛公主。事情过了两年,武宗忽然想兰黛公主,查询之下,才知黛妃已于两年前逝去,兰黛公主由宫女代养。他似乎想起了做父亲的责任,亲到御花园翠蝶居住的小楼,探看女儿,那知一见翠蝶,又着了迷,又要封赠嫔妃。

    但却被翠蝶婉言谢拒,说自己已身侍他人,不敢再渎龙体。

    哪知武宗根本就不管这一套,只要姿色美艳,管你是不是白壁之躯。其实翠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为要婉拒皇帝封妃,故意借词搪塞。可是武宗不理这一套,逼得翠蝶没法,只得硬起头皮,坚持君臣之伦,先皇遗命,不肯答应。这其间还得了兰黛公主助力不小,因兰黛公主,只要一离翠蝶,就大哭大闹,武宗为了女儿,只好暂时放弃翠蝶。

    但他并非真的把翠蝶忘去,仍不时到翠蝶居住的阁楼中纠缠。幸得翠蝶应付得法,才保得了清白之躯,最后被奸阉刘谨相逼,打得遍体鳞伤,如非赵海萍及时赶到,把她救出深宫,纵可借兰黛公主护身,恐也难得白壁无暇

    赵海萍说到此处,忽然抬头望天,捶胸叹曰:“赵海萍啊!赵海萍!翠蝶为你受尽了千般苦难,情意是何等深重,你不但未能照顾于她,反把她活活地折磨死了。”说到忿恨之处,忽着扬腕打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朱若兰道:“唉!可恨几个奸阉蛊惑父皇,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赵海萍略一定神,接道:“你父皇乃天子之尊,咱们为人臣子,倒不宜多所批评。”

    朱若兰道:“如是父皇还在,我当不惜冒死谏劝,如是刘瑾等几个好阉还在,我定要他们斩绝剑下!”

    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然长叹息一声,道:“爹爹怎么会害我娘走火入魔?爹爹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设法救妈妈呢?”

    赵海萍黯然接道“我因传授兰黛公主武功,不能专心一志去找你娘,待公主武学成,已是八易寒署,我决心离开公主,去找翠蝶。行前我在耸云岩顶,对天立誓,把今后岁月,尽用在找翠蝶之上,如不见翠蝶,宁可埋骨白山黑水,不再回白云峡来。可是当我乘鹤离开了白云峡时,忽然又想兰黛公主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丢下她一个在荒山绝壑之中,不但愧对先皇,而且也对不起翠蝶,不禁心中又为难起来。

    经过一天忖想,才被我想出一个法子,立时又赶回京都,在禁宫之中,活捉一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士,又选一个年龄较大的宫女,我把她们带回云峡,说出兰黛公主身世,让他们立下重誓,留在白云峡中伺候公主,并由公主传授他们武功。那锦衣卫士名叫神鹰陈葆,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人也十分忠厚,我暗中查看了一月之久,见他们都能赤心忠胆保护公主,才放心去寻翠蝶。我初意乘鹤寻找,但想到翠蝶为我所受的苦难,随把灵鹤玄玉,留在白云峡中,徒步踏上旅程,费时五年,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云贵边区,城镇山村,名山胜水,尼庵庙观,急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寻找到岷山深处的百花谷中”

    他望了那身披蓝纱少女一眼,接道:“那时,你大概有十三四岁吧!正和四个小孩子在那她谷花丛中追逐鸟蝶玩耍,你长得和你母亲一般模样,当时就启动了我的疑心。但我知道你娘恨我入骨,如果我正面去见她,她绝对不会见我,只得暗中隐起身子,直待你们玩倦回家之时,我才暗中跟踪你们,找到翠蝶的住处。我想突然冲进去,使你娘无法躲避,我位涕苦求,要她原凉,万一不行,我回头就走,也免去一番唇舌解释。哪知我一念之差,却害她走火入魔而死”

    朱若兰一颦黛眉,接道:“不知翠姨练什么内功,难道以师父精深的内功,和归元秘笈上记述的疗伤之法,都不能救她吗?”

    赵海萍叹道:“唉!那归元秘笈疗伤篇上记载,虽然广博,但翠蝶所习内功,乃是天机真人的玄门一元正气和三音神尼的般若祥功,合转而成的‘大般若玄功’,也是归元秘笈上最为深奥的一种内功。此种绝世之学,一旦练成,其效能实非人能够测想,翠蝶知我已尽得归元秘笈上中两册武学,如不练成‘大般若玄功’,恐必无能制服住我,唉!可怜她以一个毫无内功的基础的纤纤弱质,竟凭一点聪明,硬把那修上乘内功的法门记熟,苦心练习,这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危险。我闯入洞中之时,她正行功在紧要关头,可恨我当时太过冲动,没有想到她正在行功,十几年相思之情,四五年跋涉之苦,一旦找到她,心中惊喜至极,急扑过去,抓住她大叫她的名字。”

    “哪知我这一闹却害她走火,只见她忽地睁开眼睛,喷出几口鲜血,人便晕倒过去。我被那意外的变故,惊得呆在那里,半响之后,神志才恢复清醒,才看出她是在修练内功,被我这一扰,走火入魔。我自禁宫受伤之后,已把那疗伤篇中各种疗伤之法,熟记胸中,当下动手,替她疗伤,哪知耗去了顿饭工夫,仍无法把她救醒,似是那疗伤篇上记载的各种疗伤之法,全部没效,正在空自发急之时,翠蝶忽然清醒过来,左右开弓,打了我两个耳刮子,骂道:‘哼!你怕我练成了‘大般若玄功’之后,就不能再被尊称为天下武功第一是不是、所以,不惜到处找我’”

    “她说过这句话后,入又晕了过去,这时我才晓得她练的是‘大般若玄功’,那归元秘笈就放在她的身侧,我立时遍翻全书,看看有无疗治走火入魔之法,直待找到下册最后一页,才见寥寥数语,写着:“如练此功走火入魔,一年内经脉硬化而死,唯一的救助之法,需服万年火龟内丹,此物在峨嵋山”到了山字之间,忽然中断,想是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写至此处,人已不支。”

    “我当时心中悲痛至极,恨不得把那归元秘笈毁去,但一转念又想到秘笈中记载武学之博大精奥,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在重伤之后,合录这本秘笈的苦心,毁去奇书之心,又告消失。我本想留在那里,想再待她清醒之时,给她解释一番,然后再去找那万年火龟,但想到她心中恨我之深,只怕留在那里对她有害无益,只得把归元秘笈放好,悄然离开石洞,转奔峨嵋山中,寻求万年火龟。可是峨嵋山万巅千峰,一时间哪里去找。我在那深山峻岭之中,住返苦寻,一直耗去了半年时间,仍然没找出一点头绪这天,我忽然想起翠蝶伤势,不知在这半年之中,成了什么样子,怀念之心一动,再难遏止,立时暂停寻求万年火龟,又到眠山百花谷中,我不敢再去惊扰翠蝶,只是想隐在暗处,偷看她几眼。哪知我藏在翠蝶居住的石室对面一昼夜之久,始终不见人影。第二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才潜踪到石室人口之处一看,但见室空四壁,哪里还有翠蝶的影子。当时,只急得我如中疯魔一般,不知她是伤重而死,或是他迁而去”

    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接道:“我们迁到谷后一座树林中去了,那次迁居之时,娘曾对我说了她心中最恨的人,竟是我生身之父。”

    赵海萍轻声一叹,又继续说道:“我当时虽然极痛欲绝,但经细查石室,凡是需用之物,均已搬得一件不遗,如果翠蝶是伤重而死,自然不会有这等清情逸致,经我这一推断,才料定翠蝶是他迁而去,虽然我没有见她之面,但只要知道她还活在世上,心中就安静很多。我在石室中住了两天,又折回峨嵋山去,继续搜寻那万年火龟下落。哪知半年过去,仍未找出一点眉目。这一来,真使我万念俱灰。因为据那归元秘笈上记载,翠蝶伤势只能拖过一年,一年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也不算短,我原想尽一年之功,总可以把那万年火龟寻得,哪知一年劳碌奔走,不但未能寻得万年火龟,而且连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哭道:“娘在迁居树林之后,只有九个月就不幸死去,临终之前把我叫到身边,告诉我说,待我长大后,心里要是喜欢哪一个男人之时,就赶快把他杀掉,并要我依她传授之法,苦练那归元秘笈,待那任。督两脉一通,归元秘笈初步基本工夫就算完成了,只要日后不断修习,自然日励精深,而且还要我归元秘笈读熟,字字记人心中,然后再把归元秘笈用火烧去,再到括苍山白云峡找你替她报仇!唉!娘啊!娘啊!你真叫女儿作难死了,我怎能害死亲生父亲,可是、我又不能不遵你的遗训”

    她突然站起身子,缓缓面西而跪,双手合掌当胸,玉颊上泪痕纵横,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朱若兰仔细看,只见她脸上肌肉,不停地颤动,显然她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不禁心头微微一震,霍然起身,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这时,赵海萍正闭目静坐,默运内功,想拒本身伤势,只见他脸上滚滚而下的汗水,已知在强忍着很大的痛苦,是以他对自己爱女一切行动,均未见到。

    沈霞琳更是从未听到过这等凄凉哀怨的故事,看到这等悲惨动人的情景,早已是泪若泉涌,哭得哀哀欲绝,双目红肿,泪眼难抬。

    只听那身披蓝纱女幽幽长叹一声,接着哭道:“妈呀!妈呀!我怎能忍心害死爹爹,可是我不能背弃妈妈遗训,这实使蝶儿作难死了!”

    说完,忽地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翻腕向自己前胸刺去。

    朱若兰早已看出她神情有异,暗中戒备,追到她身侧相护,见她拔出匕首,立时一伸左手,去夺她手中匕首。

    哪知她右手将搭在身披蓝纱少女手腕之际,忽觉她右臂轻飘飘地斜飞半尺,刚好把朱若兰一抓之势避过。

    朱若兰吃了一惊,不知她用的什么武功,竟能在极度悲苦之中,出其不意之下,行同无事般,让避开她这一招奇快的擒拿,情急之下,冲口喝道:“快把你手中匕首放下!”

    那少女被她一叱,不禁微微一怔,忽然依言放下手中匕首,道:“唉!我娘告诉过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得听你的话。”

    朱若兰伏身捡起地上匕首,缓缓握着她一只手,柔声说道:“翠姨从小把我带大,恩情也和母女一般,师父虽然有很多对不起翠姨之处,但他这十几年仟悔之苦,也实在够受的了。要是翠姨不死,知道师父这十几年中的痛苦,只怕早已回到白云峡了。”

    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想起了赵海萍身受重伤,回头一看,不觉夫声叫道:“我爹爹哪里去了?”

    原来赵海萍自知本身所受之伤,异常严重,仗自己数十年修为的精深内功,勉强把伤势克制住,不使发作。

    但他很明白,越是克制,待伤势发作之时,也越是利害,他刚才已觉出体内有了变化,只怕很快就要发作,这一发作,定然是十分痛苦,只怕女儿看了伤心,借众人分心旁顾之时,悄然起身而去。

    他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走得无声无息,几人虽都距他不远,但却没有一人发觉。直待那少女一叫,朱若兰才惊觉到,抬头看去,已不见赵海萍的踪迹。

    一向沉着的朱若兰,此刻也有些心慌意乱了。看看静躺在地上的杨梦寰,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她放腿奔到一座崖壁之下,飞身抢上峰顶,提聚丹田真气,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但闻四面山谷回响不绝,满山尽都是呼喊师父之声。

    突然间一声鹤唳,玄玉由空中急泻而下,落在她的面前,原来她这几声呼喊,未能叫回师父。却把灵鹤玄玉召回。

    一声鹤唳,把她由极端痛苦之中唤醒,举袖拭去脸上泪痕,暗自忖道:沈霞琳纯洁无邪,难当大任,师父爱女,久居在百花谷中,只怕也毫无理事之能,三手罗刹彭秀苇,虽然有很丰富的江湖阅历,但其野性尚未全驯,不能太过信任,我如再不能克制心中伤痛,任令眼下凄凉错综的纷扰局面扩大,演变下去,不知是一个何等悲惨的结局!杨梦寰伤重奄奄,只等咽绝那一缕弱息,师父爱女,又正值旧痛新创,交集心头之时,既悲亡母之仇难报,又痛生父身受重伤,心中早已动了死念,沈霞琳寄情梦寰,爱重生死,杨梦寰如果气绝,她绝难独生人世

    她本是智慧绝伦之人,略一沉付,立时压制下满腔痛苦,跃下山峰,先奔到那身披蓝纱少女身边,拉着她一只手说道:“师父内功精深,纵然身受重伤,也绝不会有什么意外,他定是养伤去了,以他老人家神功而论,就是伤势再重一点,也能自疗复元,翠姨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得要好好活下去,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身披蓝纱少女,举袖拭去满腮泪痕答道:“我叫小蝶,公主身份尊贵,我哪里敢当妹妹之称。”

    朱若兰轻轻叹道:“不要这样说,别说翠姨对我有养育之恩,就是师父待我,也和他自己女儿无异。兰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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