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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栏所围的圆石中央,矗立着一根略较人高,酒杯般粗细的铜柱,深埋入石,铜色斑斓,色作深碧,显见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铃将四下景物极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战粟,嗫嚅着道:“这里便是死谷地头了吗?怎地不见那两位前辈奇人现身?”

    任无心面容沉肃,道:“那两位前辈奇人,虽然同居死谷,但静修之地却并不同在一处,唯有每月朔望两日,方自聚首。”

    田秀铃叹道:“这些奇人们之行事,当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见人迹,他两位老人家共处—处,已是万分寂寞,若再分居两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了?”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闭口不答。

    过了半响,方自缓缓道:“这两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穴之中!另一位的居处,却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见之时,均要敲击铜柱为号。”

    田秀钟忍不住问道:“击柱作声,危岩上自可听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难道也能听见吗?”

    任无心道:“这铜柱长达数丈,绝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达那位老人家静坐的石床边,顶端一响,立时便可传至底端。”

    田秀铃恍然叹道:“想不到此间设计,竟是如此巧妙,难道这都是那两位老人家亲手所建的吗?”

    任无心又自默然不答。过了半晌,道:“铜柱一响,他两位老人家若在闲时,立刻便将传声接引,但若我等来得不巧,他两位老人家正值坐关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但望这两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关才好,否则若要我在这里等上数日,冻也要冻死了。”

    心念一转,只见任无心已肃容上了圆石,跨过石栏.伸出食、中两指,在那古色斑澜的铜柱之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连串铜钟般的清鸣响起.空谷传声,回应不绝,满山满谷,似是俱有钟声大震.当真令人闻之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音方自渐渐清寂,田秀铃两耳,犹在嗡嗡作响。

    但危岩上,地层下,却寂无应声,山谷间霎眼便回复那亘古的寂静。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寒.忍不住长叹道:“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极边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确令人难耐,幸好那方圆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实却是性质近于温玉的一种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犹能未结冰霜,可容坐卧,此时此地,总算也聊胜于无了。”

    田秀铃跃过石栏,只见石质果然光润如玉,触手之处,虽不觉温暖,但却已无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见有半点冰霜之迹。

    任无心已在栏边盘膝坐下。

    他心头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却极为沉稳,似是无论什么困难,只要到了这里,便有解决之机。

    田秀铃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这死谷中两位前辈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使得任无心也对他们这般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变化,使她不敢坐得距离任无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阴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远。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盘膝坐下,虽待凝神静虑,安坐调息,但心头思绪反反复夏,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如丝如缕,竟无法断绝。

    对于死谷中两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种种猜测,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潇洒清癯,与之言谈,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觉自醉。

    又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多年居此穷荒阴寒之地,永日寂寞凄清,性情必定变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语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来想去,越想心绪越是紊乱。

    转目望去,只见任无心眼帘垂落,鼻息微闻,竟似已入定。

    骤然间,她只觉天地间似已剩下她—人,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阴森孤寂,不禁勉强闭起眼睛。

    过了半晌,双目微睁,却见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处,正是对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纹,雕的正是第七层拔舌地狱的情况。

    只见牛头马面,鬼丁鬼卒,一个个狰狞怪笑,睥作态,形状恐怖已极。

    那人世间之骗子、说客、薄情郎、长舌妇,跪遍一地,张口惨呼,叩头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田秀铃越不想看,却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细,看着看着,只觉四下阴风森森,鬼哭神号,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狱中一般。

    一阵风吹过,她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动身子,往任无心那边移了过去,停停歇歌,心里又想靠得近些,又想离得远些.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身子距离任无心已不及一尺。

    任无心竟恰巧在此时张开眼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还好吗?”

    田秀铃只觉面上一热,直达耳后,心里虽想说一万个“不好”口中却强笑道:“还好!”任无心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顶上繁星渐疏.明月已落,微微叹了口气,道:“天已快亮了!”

    闭起双目,又自入定。

    田秀铃恨不得扑他怀中,将他摇醒,好教他陪自己说话,但终于强自忍了下去,移动身子,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万籁俱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静卧片刻。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镣铐叮当、铁链曳地之声.其中似是夹杂着一声声低沉凄凉的叹息。

    田秀铃先前本以为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贴上地面,越听越是清晰,听来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长叹走动,忍受那自古以来,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间,她只觉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转处,石柱上的地狱苦难,更是历历可见,夜风呼啸,寒意更重。

    她虽是女中豪杰,但女子天性究竟胆小.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往任无心身上扑了过去。

    任无心一惊张开眼来,耸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了?”

    田秀铃身子紧紧倚在任无心怀中,手指着地下.颤声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任无心微微动容,凝神倾听了半晌.开口道:“哪有什么声音?”

    田秀铃呆了一呆,伏地听去,那镣铐响动,凄凉悲叹之声.果然已俱不再闻。

    但闻任无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觉得太过寒冷,不妨将在下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铃翻身一跃,自任无心怀中跃起,口中道:“多谢你,不用了。”

    心头却是又羞又恼,暗暗忖道:“莫非他只当我为了要和他亲近.是以故意编造出如此事来唉!只恨那些声音此刻又偏偏不响了,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他亲耳听上一遍。”

    她虽非世俗一般心胸狭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儿家遇着此等事,情怀郁结,总是难以化解的开,越是平日豁达的女孩子,到了此种地步,便越是偏见固执。

    田秀铃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无心后面,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只等那异声再响.便将任无心推起。

    任无心又已在闭目调息,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却绝不显露。

    又过了许久,异声却绝不再闻。

    只见日光已从山顶缺口中,斜斜射了下来,将那铜柱的阴影,斜映在任无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铃方才所坐之处,上面刻的拔舌地狱惨况,田秀铃此刻似是仍隐约可见。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气也已稍减,田秀铃方才的恐惧悚栗之心,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要知那时人们虽然索畏鬼神,但无论是谁,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对鬼神一事之恐惧,十分中便要减去个六七分。

    此时田秀铃回想起方才情景,心里反觉有些好笑,只觉自己方才的模样,莫要被任无心瞧见了。

    心念反复间,突听喀地一声轻响,那根被阴影笼罩的石柱,忽然移动起来。

    田秀铃方待伸手拍醒任无心,哪知任无心不等她叫唤,早已翻身掠起,沉声道:“两位老人家闭关时期已过,你就快见得着他们了。”

    语声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侧了下去,圆石上立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细,柱倒洞现,那柱洞自也足以让人容身而过。

    只听柱洞下飘飘渺渺传上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是无心来了吗?”

    任无心气贯丹田,恭声道:“是!”那苍老的语声道:“下来吧!”

    任无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铃衣襟,还未答话。

    忽然间.只听那危岩之上.也飘飘渺渺传下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你带来的女娃儿是谁?”

    语声虽轻细,但已隐有怒意。

    任无心身子轻轻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赔笑道:“这位姑娘虽是南宫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说:“但却和南宫少主并无燕婉之私,是以可说和南宫世家无甚关系。”

    只是说到这一句话,他突觉话中甚是疑难,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那语声冷冷道:“但什么?”

    任无心叹了口气,道:“但她却数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宫夫人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我将她带来,求见两位老人家,再作区处。”

    危岩上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田秀铃也不敢做声。

    但见任无心垂手肃立,更不敢言语。

    他为了对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脚,便与田秀铃两人设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铃见他已被冻得苍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将自己带来此间,果然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担着极大的干系。

    一时之间,她心头不觉大是感激.忽然大声道:“晚辈来此,但求能见两位前辈一面,绝不敢多扰前辈们的清修,此后也永远不会说出有关此间所有之事,但两位前辈若是以此相责任相公.晚辈纵然立刻退出,也无关系。”

    她对谷中这两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无心将为自己受责,心头勇气忽然大增,竟朗然说出话来。

    任无心虽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却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见。

    只听地穴下老人沉声一叹,道:“你既已将她带来.也就罢了!”

    危岩上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来见我!”

    任无心瞧了田秀铃一眼,低低道:“在此等着,莫要妄动。”

    田秀铃方自点了点头。

    任无心身形,已轻轻跃起,掠向左侧峭岩。峭岩之上,满布冰柱,正是绝好的落足借力之处。

    田秀铃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耸在空,任无心轻功虽高,也难插翅飞渡。

    此刻她目光转处,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飞渡危岩的云梯。

    只见任无心身形在冰柱上飞跃.看去越来越小,上得数十丈后,突然身子一闪,便无踪影,想是已侧身掠入危岩上的洞穴之中。

    四下顿时又复归于寂静。

    田秀铃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穴,只望这两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将自己拒于门外。

    突然间.只听地穴下的老人语声又自传出,道:“听无心那般说来,你想必就是南宫寿的寡妻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恭声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心头却已大是惊骇诧异,不知这地底中的老人,怎会知道南宫寿这名字。

    原来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俱是夭折惨死.是以南宫夫人便将第五代的孙儿,取名为寿,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

    但他名字,江湖中并无人得知,就连南宫世家,也只有上几代夫人,将他唤作寿儿。

    但这老人隐居此间数十年,却唤出了这名字,田秀铃自然惊奇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地穴中又道:“你既求任无心将你带来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诉你,无论你求的是什么,都要有交换条件的。”

    田秀铃沉吟半晌,道:“晚辈纵无所求,前辈若是有事吩咐,晚辈也当从命的。”

    地穴中笑道:“想不到你说话倒伶俐得很,这难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给你的吗?”

    虽是含笑而言,但笑声却冰冰冷冷,比不笑还要令人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是一凛,不知该如何答话,地穴中也没了声息。

    田秀铃只得盘膝坐下,望着顶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来!

    日色渐移.铜柱的阴影,也移过了两根石柱,任无心方又现身而出。

    只见他身形有如飞鸟下坠.直至将达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换气一次,飘然落地。

    身法之轻灵佳美,又岂是寻常江湖人所能梦想。

    田秀铃见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复原.心下不觉大是安慰。

    又见到任无心面色也大见轻松,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无心匆匆道:“我还要下去一次”

    话未说完,身形已自掠入地穴。

    田秀铃只得叹了口气,心头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任无心却出来得极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这条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铃大喜道:“两位老人家已答应让我拜见了吗?”

    任无心点了点头,拉着她步入地穴。

    穴中果然黝黯难辨景物,田秀铃想到她即将与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见,心头只觉热血奔腾,所有的黑暗严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并不甚长.恍眼便已走尽。

    尽头处便是一间石室,方广丈余,四下仅有一床、一几,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炉,看来陈设甚是简陋。床侧还有一道小小的门户。

    田秀铃见此石室中并无人迹.想是那门户必是通向老人的居处。

    只见任无心果已恭声求见,门户中低应一声:“进来。”

    田秀铃心头一阵紧张,随着任无心举步跨入门户.却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只听那老人道:“这就是田姑娘吗?”

    声音却变得甚是柔和,并无丝毫恶意。

    田秀铃应声抬头。

    只见这石室形如八角,方广也不过丈余,陈设也甚是简陋.迎面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毛皮所制的宽袍,正在凝目瞧着自己。

    她见了这地穴上危岩如削,圆石如玉,朔风严寒,秘径陈尸种种气势,俱都奇诡雄伟,当真不愧死谷两字,心想这地穴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寻常,再也未想到这里仅有两间如此简陋的石室。

    她见任无心对谷中两老那般倾倒恭敬,心里对这两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种幻想猜测。

    而如今见了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镜,头发略为零乱外,也与普通老人无异,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奇形异感。

    一时之间.她心头亦不知是惊奇还是失望,呆了半响,方自盈盈拜倒。

    白发老人微微皱眉.瞧了任无心一眼。

    任无心立刻沉声道:“他老人家素来不喜多礼.快起来吧!”

    田秀铃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恭声道:“晚辈田秀铃拜见前辈,但求前辈”

    白发老人道:“你的来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还不能明言,过两日再说吧!”

    田秀铃抬头道:“这”目光动处,突见这老人面容虽无特异之处,但神情却出奇的冷漠。

    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状,虽与普通老人无异,但神情实质,却大不相同!

    这种极微妙而奇异的差异,使得田秀铃顿觉一股寒意由心头升起,说出一个但字,下面之言便无法继续。

    白发老人道:“你既已来了,又瞧见老夫,此刻便过去外室相候,等任无心走时再带你同行。”

    田秀铃瞧着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发觉这老人另有特异之处。

    她第一眼看时,只觉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时,手足俱已冰冷。

    直到任无心在她耳侧轻唤了句:“田姑娘”她方自回过神来,向那老人拜了一礼,立即转身而出。

    她不惜冒着千辛万苦,要求见这老人一面,但此刻却只望越快离开这老人越好。她心头本有千百句疑问,但见了这老人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里外两间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

    里面那石室虽也阴森寒冷,但却甚是光亮,室中并不见灯光,想是悬有夜明珠一类稀世珍宝。

    外间这间石室,仅赖内室余光透入,自是凄清黯淡.更显寒冷。

    田秀铃粉颈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脚步,转目四望,顿觉一种孤寂清冷之感.自心头升起。

    方才地穴之上,寒气虽远较此间为重,但那时有任无心在她身侧还可忍受。此刻她转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无法忍受,木立半响,身子簌簌的抖了起来。

    她有心冲出石室,不顾而去,但那险峻的地穴,又岂是她孤身所能冲出,何况,她纵能冲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处?

    她若不冲出去,这种被人冷落的痛苦,又岂是素来要强的她所能忍受。

    一时之间,她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天下虽大,竟无她容身之地,世人虽多,又有谁是她的知心?又有谁怜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银牙,勉强忍住不令眼泪流下.但眼泪在她秀目中转了几转,还是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一连串流下面颊,湿透衣襟。

    她感怀身世,不禁自怜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语,道:“我那祖婆对别人虽然心肠狠毒,但却是世上最怜我疼我的人,我却偏偏要背叛了她,到这里来受别人的欺负冷落,只要她怜我疼我,我本已该心满意足,对别人凶狠毒辣,与我又有何干系?”

    忽然间,听到那老人沉缓的语声,一阵阵自石门里传了出来,道:“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为,我知之虽不详细,但想来必定有欠谨慎,看你今日竟将那女子带来,就已可见一般,你难道不怕她是南宫世家卧底的奸细,一切做作,只是为了要来探听我方的机密。”

    接着,便听得任无心低声言浯,似是为田秀铃分辩之言,但语声模糊,听不甚清。

    那人冷哼—声,道:“不要说了,莫非我懂的还没有你多吗?”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中更是悲愤难言,这种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愤,端的令人难以忍受。

    石室中老人却已不再提问此事,只是不断垂询任无心在江湖中之安排布置。

    任无心恭恭敬敬,将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田秀铃又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她虽然早已知道任无心乃是一代奇才,却也未想到任无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来那南宫夫人纵然狠辣,在此即将来临的生死存亡一战之中,也未见能操胜算了!

    只听任无心滔滔不绝,说了约摸两盏茶时分,方自叹了口气,道:“弟子此番在外,虽在各方面均有布置,甚至连那些后来极少过问江湖中事的前辈名家,也大多为弟子说动,答应出山助弟子—臂之力,但还有几件事,弟子仍觉毫无把握,只因这一战关系太过重大,是以弟子丝毫不敢大意,才赶着来请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时机已十分紧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声道:“你随我十年,我一身所学,你已学得十之**,唯有这镇静两字,你却还要再多下几分功夫。”

    任无心没有出声,显见是不敢辩驳。

    那老人又道:“其实你心中所觉那几件毫无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宫夫人所练究竟是何秘门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无心叹道:“你老人家当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宫夫人,数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惊世骇俗,此番闭关修练后,弟子等怎是她敌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练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人能练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铃正自听得心动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间只听那老人一声轻叱,道:“好大胆子,竟敢偷听!”

    接着.砰然一声大震,两边石门,立刻紧紧关了起来,石室中变得漆黑一团,难见五指。

    田秀铃又惊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话声太大,又非我故意要听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哪有回声。这石室本已阴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坟墓一般,全无半分生气。

    田秀铃大骇之下,摸了过去,但方才门户之处竟已变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哪还有丝毫痕迹,更无丝毫着力之处。

    她回身再摸那边.情况也是一样。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质之物。

    无论是谁.在这里也莫想度过数日,便要因饥渴寒冷而死。

    田秀铃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道:“他他见我听得机密,竟要将我杀死灭口吗?但但任无心总不忍见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任无心又何尝对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歼灭南宫世家之外,什么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时对我虽也不坏,但那那也不过是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况,他对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惧.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愤怒,忽而痛责自己,又忽而大骂任无心。

    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万一的希望,只望任无心能瞧她曾经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

    那么,便可证明任无心还对她有一丝情意,那么,纵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黑暗中,她不断折磨自己,饥渴、爱恨、寒冷、寂寞,各种痛苦,有如千万条毒蛇一般,时时刻刻.不断在啃噬着她的心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秀铃暗中推算时日,约过了四五日光景,这四五日时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还抱有万一之希望,实是难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无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该出手了,他纵不能真的将我救出,我也可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四下—直静寂如死,只怕只怕”

    —念至此,顿觉万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当下缓缓站起身子,摸索着走到石壁边。

    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脚步移动,滴落在地。

    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泪痕,仰面悲嘶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此番我死在你手里,虽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纵然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她因爱成仇,因悲成恨,语声中充满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来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来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声又道:“祖婆我我对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将化做厉鬼,助你老人家得胜,让那些自命仁义的侠义道,全都死在你手里!”

    语声未了,突然纵起身子,一头向石壁之上撞了过去,黑暗中也瞧不见是否有血光飞溅,只是她身子已软软跌倒在地。

    又过了约摸顿饭时分.石壁突然开了一线,闪身跃入一条人影。

    石壁开处,并非方才那两重门户,是以也未见有光线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难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双目闪闪生光。

    只见他对此间地形,似是十分熟悉,虽在黑暗之中,但脚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着床几等物。

    他走了几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个火折子,闪起一溜火光,瞬又熄灭。

    但在这火光一闪中,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形状诡秘,身材魁伟,落手投足间,武功看来并不甚高,绝非田秀铃室中所见之人。

    这人影也在火光一闪间.瞧见田秀铃身子,赶过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

    那一线石壁,立时关起,外面仍是坟墓般死寂黑暗。

    突听黑暗中一个阴森的语声道:“想不到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赶紧救治,留着她还有大用。”

    那白发苍苍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铃脉搏腕息,然后沉声道:“非但未死,而且伤的并不甚重,想来她气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语声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将她放在此地罢了。”

    那白发苍苍之人似是吃了一惊,诧声道:“放在这里?不送她出去吗?”

    黑暗中语声道:“正是放在这里。”

    白发之人道:“但但若放在这里,由她行动,便难保不被她发觉些隐秘。”

    黑暗中语声大笑道:“你知道什么,此番正是要她发觉些隐秘。”

    白发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你还是去管你的饮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计,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记得莫要忘了给任相公送些石蟹汤,那是他最爱吃的。”

    那白发之人躬身听了,放下田秀铃,佝偻着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阴风惨惨,使得此地不但似坟墓,简直胜似鬼域一般。

    又过了许久,只听田秀铃呻吟一声,显已自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轻轻转动一下身子,仍觉头疼如裂.耳中但听风声呼啸,竟是那石室中绝对没有的。

    触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质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极,与那石室迥然大异。

    她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厉鬼冤魂?”

    心念还未转完,突然又听得一阵铁链拖曳,镣铐响动之声,随风传来,虽然飘飘渺渺,隐约难辨,但听来却更是令人悚粟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一寒,接着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于鬼境地狱之中?”

    刹那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悲痛.呆了许久,方自长身而起.咬牙暗忖道:“无论我是人是鬼,都该查个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无关系,我若真的死了,那么我已是鬼了,别人都该怕我才是,我还怕什么?”

    一念至此,当下摸索着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铁链镣铐之声,究竟是自何处发出的。

    地势虽非十分难行,但田秀铃走来却甚是辛苦,每走几步,便得定下来略作喘息,但顿饭功夫后,还是被她走出二十余丈。

    只听那铁链镣铐之声.已越来越是清晰.渐渐又可听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悲叹呻吟之声.声声令人断肠心惊。

    田秀铃心头忽又一动,大奇忖道:“这里莫非还是死谷,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圆石上所听得的声息,但但如此说来,我又是如伺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实百思不得其解,只因这其中所包含的诡秘奇异之事,委实令人难测。

    转目望去,忽觉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虽然火焰闪动间,也带着森森鬼气,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条狭长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齿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还是钟乳?

    这时她已可听出,铁镣悲叹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忖道:“任无心此刻若在这里,他就可知道我方才没有听错了。”

    但这死谷之中,怎会有此异声?

    任无心既是死谷二奇的心爱传人,怎会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这死谷中除了那两位奇人之外,是否还另有他人存在?

    若是还有他人,这些人又是何身份?

    她越想越觉疑云密布.难以猜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喉间更是干渴难言,坐在地下,闭目调息了一下,方自大步向前冲去。

    这时她满腹雄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奔行了三数丈后,便见岩洞尽头,石壁上嵌着一盏铜灯,光焰甚是黝黯.铜灯上更是色泽斑斓,满生铜锈。

    那铜灯之下,赫然竟是一道铁门,铁链悲叹之声.便是自门中传出来的。

    门上也系着条巨大的铁链,用一柄铜锁扣住,但那钥匙却也正挂在铁链之上。

    还有四个以碧磷写成的字迹,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写的正是:“妄入者死!”

    铁门铜灯.粗链巨锁.望之已如地狱之入口,令人不寒而粟。

    那四个碧光惨惨的字迹,更令人触目惊心。

    但田秀铃早已将—切事俱都置之度外,暗中一咬银牙,大步走去。

    摘下钥匙,开了铜锁,费了许多气力,方将那粗重的铁链取下,铁链相碰,叮当作响。

    这种铁链响动之声一起,门内的铁镣悲叹及脚步之声,便一齐停住。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去扳铁门,那铁门自她想来必十分沉重。

    哪知她伸手轻轻一拉,铁门便已大开,似有鬼卒在一旁暗助一般。

    她又不觉吃了一惊,踉跄倒退两步,方自驻足凝目望去。

    只见门内灯光,较门外尤暗,阴森森的,哪里瞧得见有半条人影。

    她壮起胆子,干咳一声,沉声道:“里面可有人吗?请出来相见。”

    她一连问了三次,门中仍是寂无回应。

    此时此刻,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双掌护胸,一步步向门里走了过去!

    其实她此刻哪有防身自保的力气,门内若是有人偷袭,一掌便可将她立毙当地。

    但她一直走入门里,四下并无异兆。

    灯光之下,但见她身上皮衣,早巳狼藉不堪,且已完全冰冻,哪有丝毫温暖之意,她头上所戴护身皮帽,也已歪落一边,露出那零乱之长发,憔悴之面容,但直至此刻,四下还见不到一条人影。

    忽然间,她只听身后叮地一声轻响,大惊之下,霍然转身。

    只见一条鬼魅般的人影,乱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目,满身镣铐缠绕,正作势要向她扑来,但身形一动,镣铐便已出声.是以田秀铃立刻发觉。

    她虽未被伤,但瞧这人影如此模样,当真有如恶鬼噬人一般,也不禁惊的呆了,只觉双膝发软,竟不能动弹。

    那恶鬼般的人影.两道恶鬼般的眼神,也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身形有如泥塑般未见动弹。

    田秀铃定了定神,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这里究竟是何处?”

    那人影又自木立良久,方自缓缓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你看这里可像是人间吗?”

    田秀铃心头一凛,只觉这语声之尖厉枯燥,当真有如狼嚎鬼哭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大声道:“此地若非人间,莫非是鬼域不成?”

    那人影嘿嘿怪笑道:“是了,这里正是森罗鬼域,我也有许久未食活人的心肝了,不想你竟送上门来,正好让我大嚼一顿。”

    惨厉的笑声中,他竟带着铁链,移动脚步,一步步向田秀铃逼了过去。

    田秀铃虽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见了这似人似鬼的怪物,仍不觉心惊胆战,颤声呼道:“你你敢?”

    脚步一错,便待冲出门去。

    但是她行动早已不便,而那恶鬼般之人影,虽然满身镣铐,脚步也比她灵便的多,横身一跃,便挡住了她的去路,张开双臂,嘿嘿狞笑道:“你到了这里,还想走的了吗?”

    田秀铃惊怒之下,奋起一拳,向他当胸直击过去,但她一手招式虽也后藏变化,怎奈气力却已大是不济,哪里还能伤人。

    那鬼怪般人影见她一拳击来.双手一横铁链,迎了上去。

    田秀铃摸不清他来路,此时此刻,怎敢与他硬拆硬接,缩肘收拳,连发三招。

    那怪人嘿嘿一笑,轻描淡写,便解了她三招,竟似也已预知她拳路之精华。

    田秀铃呆了一呆,大惊退后三步,暗暗忖道:“无论如何,我只要令他身子一侧,便可冲出门去。”

    她实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这非人非鬼的怪物手里的情况,是以求生之念大起,当下奋起仅余之气力,左拳右掌,猛扑上去,忽地攻出七招。

    这七招正是南宫世家不传之秘,招式奇诡,变化无方。

    田秀铃纵然已是强弩之末,但拼命使出这七招来,仍然颇见威力!

    哪知怪人却狞笑道:“人世间的武功,岂能打鬼!”

    手掌微扬,铁链叮当作响声中,又轻轻易易,化解了这七招,招招俱是在田秀铃一招还未发出之前,便已先封住了她的去路。

    田秀铃大骇忖道:“他他莫非真的是鬼,否则怎会识得我的招式?”

    当下心头一寒,奋力向那怪人身旁窜了过去,只望能侥幸冲过。

    哪知她身子还未到,那颗乱发披散的头颅,已狞笑着挡在她面前。

    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腰、腿、肘、腕,一齐使出了全身气力,向后滚出数尺,踉跄着爬了起来,抬头向前望去。

    那鬼魅般的怪人,已拖曳着镣铐,摇摇摆摆地向她走了过来,喉间不断发出恶兽般的狞笑之声。

    他每走一步,田秀铃便后退一步.虽在如此严寒之中,但她已是大汗淋漓。

    忽然间,她身子一撞,后面已是石壁.退无可退。

    那怪物狞笑不绝.越逼越近,双臂斜举,十指箕张,饿鬼般扑了下来!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终于嘶声惊呼起来。

    尖锐的呼声,划破四下寒雾,与那鬼魔般的狞笑之声,混合成令人悚栗的声调。

    她只觉双膝发软,力竭声嘶,竟扑地跪倒。

    那鬼魅般的怪人腕间铁链一阵颤动,冰冷的手指,缓缓触及了田秀铃的咽喉。

    田秀铃只觉喉间如被毒蛇噬了般再也透不过气来,暗道一声罢了,闭目等死。

    哪知鬼魅般怪人竟突然缩回手掌.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充满得意之情,似是突然做了什么得意之事—般.铁链镣铐,也不觉叮当作响。

    田秀铃紧闭双目,忍住不去瞧他。

    只听这怪人狂笑道:“田秀铃,你为何不敢张开眼来?”

    田秀铃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惊呼道:“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怪人哈哈笑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田秀铃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怪人道:“你不认得我吗?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绝崖的冤魂”

    田秀铃又不禁打了个寒噤,目光直视他,鬼火般的灯光下,只见他被乱发掩去大半的面容.满是血污,森森白齿,也有几粒碎断,但但他那双光芒闪动的眼睛,仔细瞧去,却似曾相识。

    只听那怪人狞笑着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从小最恨的人”

    田秀铃只觉得身子一震,突然嘶声惊呼道:“你是你是南宫”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错,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会跪在我面前,多年来的冤气,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铃听得他这番狂笑之言,心头不知是惊是喜是怒,面前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寻出下落的人,但她却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

    瞧他此刻模样,哪里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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