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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更高兴了。他说:“说得好,我亲爱的小左。真该让其他人也听听。”

    奥登已经赶快恢复到平时的体积,心里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欣喜。长老叫他“亲爱的小左”除了崔特,从来没人这么叫他,这让他兴奋莫名。

    那次谈话过了不久,罗斯腾就为他们找来了杜阿。

    奥登有时候会想,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不过没多久,这念头自己就淡化了。倒是崔特总是不住提起,完全是因为他亲自去找了罗斯腾,杜阿才会来。奥登后来懒得想了,这事说不清楚。

    不过现在他又要去找罗斯腾了。那次关于宇宙衰亡的谈话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也早就明白了长老们一直在为继续生存不懈钻研。现在,他自己已经在许多领域内驾轻就熟,连罗斯腾都坦言,在物理学方面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而且罗斯腾手上还有别的小理者要教,所以奥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常常去找导师请教了。

    奥登在理者学校里找到了罗斯腾,他的导师正在带两个半大的理者。罗斯腾透过玻璃窗看见他过来,便走出教室,小心地关上门。

    “我亲爱的小左,”他还是这么称呼,伸出肢体,做出友好的姿态(奥登过去常常会有一种冲动,要去拥抱他,不过每次都忍住了)“你好吗?”

    “罗斯腾先生,我不是有意打扰您。”

    “打扰?那两个孩子自学一阵子毫无问题。他们大概很希望看到我离开一会,我想我一定是说得太多,惹他们烦了。”

    “不可能。”奥登回答“您的语言总是让我深深迷醉,他们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

    “好吧好吧。听到你这么说,我真开心。我常常看到你去图书馆,还听别人说你的高级课程学得相当不错。我真想念我最出色的学生啊。崔特最近怎么样?还像以前那么顽固吗?”

    “越来越顽固。他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家。”

    “杜阿呢?”

    “杜阿?我来这里就是——你知道,她非常与众不同。”

    罗斯腾点点头“是的,我知道。”奥登看着他,觉得他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忧郁。

    奥登沉默了一阵,决定直接讲出问题的所在。他说:“罗斯腾先生,您当年把她带来,带给我和崔特,仅仅是因为她的奇特吗?”

    罗斯腾说:“难道这很奇怪吗?你自己就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奥登。你还跟我不止一次地提过,崔特也非同一般。”

    “是的。”奥登赞同地回答道“他的确不一般。”

    “这么说,难道你们的家庭中不该再有个与众不同的情者吗?”

    “与众不同会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奥登沉吟着“有时候,杜阿的古怪举止会惹恼崔特,也让我很担心。我跟您提过吗?”

    “经常。”

    “她不喜欢——交媾。”

    罗斯腾认真地听着,没有一点困惑的表情。

    奥登继续往下说:“在我们交合的时候,她自然也感到欢娱。但想劝说她开始交合却不太容易。”

    罗斯腾问道:“那崔特呢?他怎么看待交媾?我是说,除了当时的快感以外,他怎么看待?”

    “孩子,当然是为了孩子。”奥登回答“我也喜欢孩子,杜阿也一样。不过崔特是抚育者。您能理解吗?”(奥登忽然想到,罗斯腾不见得能完全理解家庭的意义。)“我尽量理解。”罗斯腾说“按照我的判断,交媾对崔特的意义超过欢娱本身。而你呢?除了快感以外,你还有什么感受?”

    奥登想了想“我想您应该明白。有一种思维上的刺激。”

    “嗯,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注意。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忽视这点。你以前多次跟我提起,每次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媾,其中经历了莫名的时间流逝——我必须承认,的确会有很长一阵子看不见你——每次这时,你都会突然发现,自己弄懂了很多以前不太理解的东西。”

    “就好像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思维继续保持活跃一样。”奥登说“好像这段时间对我的思考必不可少,虽然当时我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这段时间里,我思考得更深远,更有效率,完全不用为其他无谓的琐事分心。”

    “对。”罗斯腾表示同意“当你恢复意识时,思维就会有很大突破。在理者之中,这种情况很普遍,尽管我不得不承认,谁也不如你提高得这么大。说实话,我认为有史以来没有哪一个理者能达到你的程度。”

    “真的?”奥登问道,努力掩饰心中的得意。

    “换个角度说,也没准我是错的,”看到奥登突然故意熄灭所有光亮,罗斯腾微微有些笑意——“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目前的状况是,你和崔特两个,从交媾中所得的东西超过了欢娱本身。”

    “是的,毫无疑问。”

    “那杜阿呢?除了欢娱,她能得到什么?”

    久久的沉默。“我不知道。”奥登说。

    “你问过她吗?”

    “从来没有。”

    “那么,”罗斯腾说“我们暂且假设她除了快感以外什么都得不到;而你和崔特却可以有超出快感的收获。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比你们更热衷于交合呢?”

    “可别的情者却不需要那么多——”奥登马上争辩。

    “杜阿可不是一般的情者,我记得你总这么说,口气还很得意。”

    奥登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一直觉得这是两回事。”

    “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很难解释。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家庭,在其中互相感知,互相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说,家庭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个个体从产生到消亡,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浑然不觉。要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想得太多,纠缠太深,这个个体就会面临解体的危险。所以我们从来不会过多考虑。我们——”奥登绝望卡壳了,觉得根本说不清“跟别人解释家庭的事,实在很困难——”

    “不过我已经尽量理解了。你说过,你在脑海中抓住了一点杜阿内心的想法。她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你,是吗?”

    “我不敢肯定。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不时在我脑海角落闪现。”

    “是什么?”

    “有时候我想,杜阿不愿意生一个小情者。”

    罗斯腾严肃地望着他“我记得你们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小理者和一个小抚育者。”

    “是的,只有两个。你知道,情者是最难孕育的。”

    “我懂。”

    “而杜阿不愿意费力摄取必要的能量。她根本不愿意。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可是没一条能说得过去。在我看来,她好像就是不愿意生个情者,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对于我个人而言——要是这阵子杜阿的确不愿意——那没关系,就随她去吧。可是崔特是个抚育者,他渴望得到孩子;他必须得到那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我不想让他失望,即使是因为杜阿也不行。”

    “要是杜阿有什么确切合理的缘由,不生那个孩子的话,你的观点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自己一定可以接受,但是崔特不行。他根本不理解那么多事。”

    “你会不会尽量劝服他呢?”

    “我会的,我会尽力而为。”

    罗斯腾说:“你有没有想过,几乎所有凡人,”他在此顿了一下,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后来还是使用了凡人们常用的那种——“在孩子降生之前——全部三个孩子,最后一个是小情者——都不会逝去。”

    “是,我知道。”奥登不明白,为什么罗斯腾以为他会忽略这种最基本的常识。

    “这么说,小情者的降生,也就意味着逝去时刻的临近。”

    “一般是这样,不过还是要等到那个小情者长大为止——”

    “但逝去的时刻必将来临。杜阿心里会不会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怎么可能,罗斯腾?我们必将逝去,就像注定要交合一样。即使你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长老们不会交合,或许他们不懂。)“假设一下,如果杜阿就是不想逝去呢?你会怎么说?”

    “为什么?我们最终必定会逝去。如果杜阿只是想晚一点生那个孩子,我或许会迁就她,甚至会劝崔特也这么干。但要是她永远都不想要,那就行不通了。”

    “为什么?”

    奥登思考了一阵,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我不敢说,罗斯腾先生,不过我知道我们必将逝去。每天醒来,我对这件事的理解都会更加深刻,有时候我甚至会以为,自己知道其中的缘由。”

    “我有时候觉得,奥登,你是个哲学家。”罗斯腾淡淡地说“让我们再想想看。等到你们的孩子都长大以后,崔特感到自己一手将他们养大,感到一生功德圆满,只等着逝去了。而你,会感到自己一生学到无数知识,感到心满意足,也在等着逝去了。而这时候,杜阿呢?”

    “我不知道,”奥登可怜巴巴地说“其他情者们一辈子都聚在一起,整天唧唧喳喳地,倒也自得其乐。

    可是杜阿绝不会这么干。”

    “对,她与众不同。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

    “她喜欢听我谈论我的工作。”奥登咕哝着。

    罗斯腾说:“噢,奥登,这没什么可羞愧的。所有理者都会给他的左伴和中伴讲自己的工作。你们都假装从来不会,可是所有人都这么干。”

    奥登说:“但是杜阿确实在听。”

    “我完全相信。她不像别的情者。你有没有意识到,她在交合以后,也会理解得更快更深刻?”

    “对,有几次我也注意到了。不过,我也没有特别当回事——”

    “因为你心里确信,没有一个情者能真正理解这些东西。不过看样子,杜阿身上有很多理者的特质。”

    (奥登尊敬地注视着罗斯腾,目光中带着惊愕。有一次,只有一次,杜阿曾经给他讲起自己童年时的那些不快;讲到其他情者们嘲讽的尖叫;讲到她们给她起的那个恶毒的绰号——“左情者”难道罗斯腾听说过这些事?不过此时,尊敬的导师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奥登承认:“我有时候也这么认为。”接着他大声说“我以此为荣。”

    “这没错,”罗斯腾说“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如果她喜欢被自己的理者特质指引,那为什么不顺应呢?你可以教给她更深奥的东西,回答她的种种问题。你觉得这样会给你家丢脸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吗?崔特会认为我们纯粹是浪费时间,不过他那边好处理。”

    “告诉他,如果杜阿能从生活中得到更多东西,能感到此生没有虚度,那么她就不会像现在那样害怕逝去,也就不会再反对生下第三个孩子。”

    听了这话,奥登心里一下子卸去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很多。他感激地说:“您是对的。我感到您说得完全正确。罗斯腾先生,您的理解如此深刻,长老们有您做领袖,我们的平行宇宙计划怎么可能失败呢?”

    “我做领袖?”罗斯腾笑了“你忘了,现在领导我们的是伊斯特伍德。在这个项目上,他是真正的英雄。没有他,工作简直无法想像。”

    “噢,对。”奥登回答,很是羞愧。他从未见过伊斯特伍德。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奥登还从未听说有哪个凡人真正遇到过他,虽然不少人都说自己远远望见过那个身影。伊斯特伍德是个新长老。说他新,是指至少奥登小的时候,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伊斯特伍德现在是个年轻的长老,而以前,在奥登是个小理者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长老。

    这些都无所谓。眼下奥登只想回家。他不能跟罗斯腾拥抱,表示感谢,不过他还是再次致谢,然后满怀喜悦地匆匆离去。

    在他的喜悦中夹杂着些许自私的成分。并不是对未来小情者遥遥的期待,或者崔特那时无法形容的开心,甚至不是看到杜阿如人所愿的欣慰。此刻最让他激动的,是眼前的随之即来的愉悦。他将要敞开胸襟,教给杜阿一切知识。他敢肯定,其他所有理者都不会有这样的享受,因为他们没有谁拥有一个像杜阿一样的情者做伴侣。

    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前提是崔特能理解事情的必要性。他必须跟崔特谈一谈,不管怎样也得劝他耐住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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