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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终于,w军区的炮手精英们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地走过来了,会聚在一起,头上顶着盎然的春天,意气风发地开进了n-017。这个新组建的特殊的中队在编制序列上被命名为第七中队。

    以前,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常设四个骨干培训中队和两个轮训中队,以大队部所在的一号营院贯山为中心,环绕在贯山脚下的几道沟壑里。大山深处藏龙卧虎,每日清晨都要掀起一阵波澜,军号声起,口令激荡,搅和出一山喧嚣。然后朝霞淡去太阳升起,学员中队各自进入自己的训练科目,大队机关和各个教研室重新恢复平静,一切工作都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日子过得一如既往。

    自从新组建了一个七中队,n-017的故事就增加了新的内容。

    大约是为了体现七中队的重要性,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七中队没有像其他中队那样被安置在远离中心的山谷沟壑里,而是就近在距离大队部只有三华里的二号营区扎下了营盘。因为与大队部离得近,就格外得到一些便利。比如买个牙膏毛巾到资料室借个图书什么的,磕了碰了伤风感冒什么的,到卫生所去(包括不带什么目的的看一看女兵)也比别的中队少走一些路程。

    n-017的历史说短也不算短了,重要的是这里还曾经是“大比武”时期的军官训练团,一般老营盘里有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这里也都有,有光荣的也有不光荣的,有有意思的也有没意思的。七中队学员住进二号营区之后不久,对于这片生存环境最初的了解,不是那些撼人心魄的历史的辉煌,也不是从无到有的光荣的发展业绩,而居然是一个凄怨哀婉的爱情(从中队部老兵嘴里吐出来的是“偷情”)故事。

    话说十几年前,造反有理,军官训练团中途撤销,机关干部和教官作鸟兽散,仅有的几家留守人员都集中在一号院里,这里便成了一片废墟,几幢宽大厚实的老式建筑被孤伶伶地抛弃在荒郊野外,四周杂草横生,荆棘遍地,成了蛇鼠狐兔之辈安居乐业的悠闲场所。

    忽一日,不知道是哪一位造反领袖想起了这块闲置的地盘,将军区机关一批牛鬼蛇神送到此地改造,种菜养鸡,谓之立功赎罪。起先分到二号营区的是六个人,奇怪的是,两个月之后死了一个,而且闹不清楚是什么毛病。再过两个月,又死了一个,还是不知道什么毛病。到某某年代初,形势有了一点变化,走了三个,只剩下一个人,据说是叛徒的后代,三十来岁的知识分子,一重身份是哈尔滨军工大学的毕业生、前解放军炮兵的中尉军官,另一重身份是阶级异己分子。阶级异己分子当然是要被再踏上一只脚,并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只好年复一年在这里养鸡种菜。

    后来故事就发生了。

    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原军官训练团团部的一个女医助,据说也是因为出身问题,在训练团撤销之后没能离开,留在这里改造,住在一号营区也就是现在的大队部里。

    至于女医助是怎样和阶级异己分子勾结上的,后来又怎样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细节没有人知道,更没有文字记载,中队部的老兵都是一茬一茬往下传的,几经演义,故事就有了许多可疑之处,但是有一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那个女医助后来死了,就葬在二号营区东边的贯山坡上。

    中队部服务学员的老兵有文书、卫生员和一个四人炊事班,最老的是文书,跟学员们差不多的兵龄。文书对于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甚了了,但是他曾很认真地对学员(当然是个别学员)说过:咱们这个中队没组建的时候,这几幢房子全部当教室用,只有几个勤务兵住在这里看守。这鬼地方阴气重啊,你们没来的时候,晚上大家都不敢出门,阴雨天里常常闹鬼。前年,有一个阴天,七五年兵张二柱半夜里起来撒尿,正碰上一个闪电,张二柱看见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就在他面前站着,还笑,当时就把张二柱吓瘫了,尿了一裤子,以后再也不敢半夜里撒尿了。

    显然,文书的故事主要来源就是那个被吓瘫了的张二柱。而且还有一种说法,这个故事同教员祝敬亚有关。

    七中队的学员听了这些故事,权当一部新聊斋,没有谁在乎。六十三个人都是血气方刚,寝室里虎踞龙盘,炮场上龙腾虎跃,岂能被这些荒诞不经的鬼怪故事吓倒?自从二号营区来了个七中队,这里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白日里是歌声吼声口令声,夜里是梦声鼾声放屁声,一个阴森浓重的偏僻山谷,被这群年轻雄壮的躯体激活了前所未有的喧闹,显示了蓬勃的生机。

    二

    星期天的上午,大队阅览室照例开放。

    以往这个时候,来看报纸杂志或借书的多是机关干部和教员。学员们很少来,一是因为学员们负荷较重,委实缺少读书的闲情逸致。第二个原因大约就是因为管理图书楚兰的是个女兵,而且是个比较好看的女兵。女兵漂亮了,对男兵无形中就构成了压力,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技术准备,男兵们跟女兵打交道往往不是对手。学员很少来,偌大的阅览室就显得很清冷。

    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春天了。冰雪消融,春风一刮,便像在漫山遍野撒下了显影的药液,九派河南岸的这片山峦于是从漫长的冬季脱颖而出,朔阳关以南春行更早,渐渐地凸现了碧绿的林带和苍翠的峰岭,还有逶迤缠绵的河流以及河岸上簇拥的花丛。

    阳春三月,中午的阳光从山坡上滑下来,泻进阅览室的南窗,跳跃着团团盎然的春意。风景这边独好。

    这天来了几个学员,一看就是七中队的人,在窗外徘徊了很久。后来,其中一个穿着很整洁的学员便弯下腰从窗口向内张望,底气不足地问有没有新到的十月杂志。楚兰注意地看了学员一眼,发现他的领口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溜鸭蛋青,把新领章衬得格外鲜艳。楚兰明知故问:“你是几中队的?”回答说是七中队的。楚兰说:“你们七中队一个个汗流浃背都忙着向国防事业的高峰攀登,你还有闲心看闲书啊?”鸭蛋青学员的脸倏然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七中队也不是训练机器嘛,业余爱好还是有的。”

    楚兰说:“你们进来吧,都在架子上摆着的,你爱好什么就随便看好了。”

    鸭蛋青学员显得有些意外的惊喜,说:“我们都没有阅读证,可以吗?”

    楚兰说:“既然没有阅读证,你还来干什么?明知麻烦自找麻烦吗?”

    这时候从鸭蛋青的背后窜出来一个眼睛精亮的中等个子学员,脸上的络腮胡子虽然刮了又刮,还是没能斩草除根,两边脸颊像是被谁用耳光子扇得泛青。络腮胡子说:“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五班副栗智高是文学爱好者,到你们贯山来之后,有很多感想,写了几首诗歌,今天是想来看看发表了没有。”

    楚兰作惊喜状,夸张地眨了眨眼,说:“唉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诗人到了。那还有什么说的,你们尽管进来翻,要是有大作发表了,没准我们要敲竹杠呢。”

    鸭蛋青讪讪地说:“别听魏胡子瞎吹,咱不过是个业余爱好者,胡诌那些破玩艺儿,离发表的码子差大了。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新杂志。”说着,几个人便鱼贯走进了阅览室。进了屋,楚兰才点清人头,一共是三个人,除了鸭蛋青和络腮胡子,后面还跟着一个瘦瘦的高挑个儿,此人一直没有说话,始终都在微笑,笑得很自然也很自信。楚兰觉得这个人的身上有些怪怪的东西,至于怎么怪了,又似乎说不清楚。

    几个人分别在报刊架前和书柜前寻觅了一番,鸭蛋青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还是能够看得出失望的情绪。

    楚兰想,这家伙可怜!他的那些大作没准是被哪个编辑老爷扔进了废纸篓,这种情况她也是要经常遇到的。鸭蛋青在翻杂志的时候,偶尔会朝楚兰瞟一眼,楚兰便机警地把目光闪开,她知道投稿不中的复杂心情,那是一种很不好受的失落和自卑,同病相怜啊。但是转个念头想,这个人也是吃饱了撑的,四个兜已经在向你招手了,还挖空心思去写什么诗歌,不是自讨苦吃吗?你还想把好事都占全啊?

    络腮胡子问道:“我们能借几本书走吗?”

    楚兰想了想说:“按说你们没有借书证是不能借书的,不过”她顿了顿“谁让你们是七中队呢?咱们这些老兵,能留在部队的,恐怕也就是你们是革命的火种了。你们打个借条吧,我这个革命老兵也就只有这点后门的权利了。”鸭蛋青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楚兰“你也是老兵?”楚兰反问:“我怎么就不能是老兵?你们是哪年参军的?”鸭蛋青说:“我们三个都是七八年参军的。”楚兰得意地笑了“跟我比起来,你们都还是新兵蛋子呢。不谦虚地说,本人是七七年参军的,已经超期服役两年多了。”

    鸭蛋青像是吃了一惊,和络腮胡子面面相觑“啊,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还是个小丫头嘛。”楚兰正色道:“我年龄未必比你们大,但是革命资历绝对比你们老不过这又算是什么资本呢?”然后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好了,你们要借什么书,打条子吧。”

    鸭蛋青借的是世界文学名著红与黑,络腮胡子借的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都是家喻户晓的经典著作。那个高挑个儿学员在书柜前反复浏览,最后居然从灰头土脑的旧书堆里挑了一本烂了封皮的连环画册小兵张嘎。

    打了借条,楚兰把这几个人对上号了,鸭蛋青叫栗智高,络腮胡子叫魏文建,而令楚兰颇为困惑的是抖落出连环画册小兵张嘎的那个瘦高挑儿,居然就是在本军区炮兵内声名遐迩的头号训练尖子谭文韬——他怎么会喜欢这种小人书?楚兰对谭文韬笑笑说:“这本就不用登记了,送给你好了。”

    三

    二号营区在n-017东侧,东北临山,南边铁丝网外是当地居民的水稻田,往西有一片很大的杨树林,碎石公路就从树林里穿过,上一个坡再下一个坡,往南一拐,绕过一口大水塘,就是七中队的队部了。再往南走几十公尺,似乎是山坡的一面在往下滑行的时候突然改变了角度,水平地伸出去一块,于是形成了一块面积约有半平方公里的坝地,东边是篮球场,西边是炮场。篮球场的南北两端和东南角,是七中队的三个学员区队。

    那房间委实很大,一百多平米,差不多就是个小礼堂,一个区队二十一个人驻进去,高低床贴墙角摆了一圈,中间还空落落的。

    四月的中午已有些燥热。窗外一轮热辣辣的太阳高悬,阳光和嫩白的小杨花清香的气息一同从窗户缝隙里飘进屋里,弥漫着浓浓的春意。这已经是“春眠不觉晓”的季节了,人到此时,最容易犯困。被理论课绷了一个上午神经的学员们大都疲惫地躺在铺上,底子差点儿的把目光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某处,回味刚刚灌输进来的讲义。情况好一点的便抓紧这点宝贵的时间,闭目养神。

    七中队共有三个地炮区队,九个班,每班七个人,骨干的配备体现出了对于专业的重视程度,这次总考第一名的谭文韬是中队指定的一区队区队长,常双群是总考第二名,本来也应该成为学员区队长的,至少也应该是个班长,可是因为个头矮了一点,集合站队的时候,他排在前面,一说向右看齐,排头的把脸右转四十五度,还得向下斜视,不是蔑视也像蔑视,中队干部觉得不妥,就让常双群屈尊当了二班副,二区队区队长的位置让给了总考第四名的阚珍奇。凌云河虽然总考成绩排在第八,但因为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占了形象的便宜,当了一班班长,一班既是基准班也是门面班,无论纵队横队,一班的位置都十分显赫,操练的时候一班先上,检阅的时候先看一班。总考第六名的魏文建和第十一名栗智高则在二区队分别担任了四班长和五班的副班长。虽然有个官衔,却又不是正经八百的干部,况且大家在原部队也都是班长或代理排长,在这里则一律是两个兜的学员,努力方向一致,自己给自己卖力,用不着做多少“工作”区队长是临时的,基本的身份还是学员,谭文韬参加一班训练。

    三区队学员多数来自地方部队,相对而言,同野战军和独立师的炮手们交往就少了一些。一、二区队的学员则多数都神交已久。物以类聚,报到后没几天,凌云河和谭文韬、常双群、魏文建等人就成了莫逆之交。魏文建和栗智高虽然被分到了二区队,但是在课余或是到野外作业,还是要往这几个人靠拢。此后就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核心,这几个人的言行在本中队一直领导时代潮流,而潮流往往都是由基准班班长凌云河率先炮制出来的。尽管中队只给了凌云河一个正班级别,但他自己却理直气壮地以领袖自居。自从进了n-017,特别是被宣布担任一班班长之后,凌云河就始终处于活跃和亢奋的状态,甚至主动扮演了副区队长或区队参谋长的角色,经常越过区队长谭文韬,在本区队指手划脚,用马程度的话说是“进行一系列丑恶的表演”受训任务空前紧张,他却大大咧咧地该玩照玩,前几天他摇唇鼓舌秘密组织了一个篮球队,而且当仁不让地自封为队长,几乎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四处挑衅。后来中队发现了,担心影响训练,规定每周只允许打一次,而且还把球收回去由中队文书统一保管,从根本上限制了凌云河的自由。但是中队领导忽视了一个十分流行的真理——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胸怀革命豪情的凌云河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有什么事他办不到的?

    这天凌云河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一个半新的牛皮篮球,在宿舍中间的空场上拍得咚咚山响,一边拍还一边吼:“起来起来,球队的同志都起来,就个把小时还睡什么睡?起来打球了。”

    二班的马程度最怕上理论课,这天正在烦着,见凌云河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就代表广大群众提出抗议,嘟嘟囔囔地说:“老凌你怎么回事?你成绩好是你的,别人就不管啦?我坐了一个上午晕车,这会儿脑子里好不容易才清醒一点,你又搞得乱哄哄的,简直是不讲社会公德。”

    凌云河不急不恼,仍然劈里啪啦轰轰烈烈地拍着篮球,说:“马程度你死脑筋,你以为你这么成天愁眉苦脸就能把成绩搞上去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学习之道一张一弛,脑力和体力结合起来身心轻松。你越是着急越是钻牛角尖。起来起来,跟我打球去。打完球我帮你补课。”

    马程度说:“滚你的蛋,谁稀罕你补课?你自己有没有弄明白我还怀疑呢。”说完,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凌云河仍不气馁,继续一轻一重地拍着球,并且移到马程度的床前去拍,一边拍还一边嬉皮笑脸地拽马程度的被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牲口,分床的时候全体人民嫌你脚臭,要不是本同志高风亮节,你问问谁愿意挨着你睡?起来起来,打球罗。”马程度说:“你以为你脚不臭啊,你狗日的夜里还磨牙呢。”凌云河说:“你不起来,我今天就在你床上扣篮。”马程度被纠缠不过,便喊谭文韬:“老谭,你管不管啦?哪有逼人打球的道理。狗日的凌青松(“青松”乃七中队广大群众同仇敌忾赠送给凌云河的雅号,取“泰山顶上一青松”顶天立地之意)专门拣咱成绩差的欺负,老谭你这区队长要不制止他的错误行为,我就要进行自卫还击了。”

    谭文韬这当口也想小憩片刻,见两个人闹得严重,便爬起来,冲凌云河做了个苦笑:“凌云河你怎么回事啊?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凌云河呲牙咧嘴嘿嘿一笑说:“你安静个屁,你也给我起来。走,打球去!”说完,一球砸了过来。

    谭文韬扬臂稳稳地截住球,倒是没有还回去,想了想,突然一跃而起,从床头柜上的作业盒里摸出一根定点用的细钢针,找到气眼就往气门心里捅。

    凌云河一看不妙,惨叫一声,赶紧来抢。但是慢了一步,只听“扑哧”一声,眼看着篮球就瘪了下去。

    谭文韬把瘪球往凌云河怀里一扔,得意地哼了一声:“嘿嘿,马程度,看出来了吧,什么叫水平?这就是区队长的水平。凌青松,你可以抱着你的球儿子进芦苇荡了。”

    凌云河接过瘪球,左看右看,牙痛似的倒吸一口冷气,瞪着眼睛看谭文韬:“你狗日的谭老一好黑,不打就不打嘛,干吗下此毒手?”谭文韬说:“在有些问题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大家都想休息,就你弄个破球搅和得全宿舍鸡飞狗跳,本区队长要是不采取坚决措施,岂不是要失信于民?”

    凌云河对准篮球气眼,鼓起腮帮子一阵猛吹,吹得面红耳赤,两个眼珠子往外凸出,仍然毫无起色。“这可是我从三中队借来的,你让我怎么去还人家?你这个区队长也太粗暴了点,就不知道做点思想工作?”

    谭文韬还没说话,那边马程度则幸灾乐祸地拍屁股大叫:“人民大众欢庆胜利之日,便是反动派难受之时。谭老一你别理凌青松,我代表一区队被凌青松欺压的苦大仇深的广大的革命群众,坚决支持你的正义行动。”

    凌云河恨恨地将瘪球向马程度扔过去,紧接着纵身扑了过去,说:“好小子,你小子成天装疯卖傻的,看不出还挺会借刀杀人这一套啊。我今天豁出去了,偏不让你睡觉,球瘪了你也得陪我去打。”两人于是又闹成一团。马程度斗不过凌云河,杀猪一般四处求援,当然不会有人理他,几乎是惨叫着被凌云河架出了宿舍,只好怀着深仇大恨陪着凌云河去摔那只瘪球。

    四

    给七中队讲地形课的是基础教研室的教员拐五洞,也就是祝敬亚。拐五洞是暗中流行于教导大队干部战士中的另外一种戏谑称呼,因为不含贬义,所以就不能算是绰号,甚至还可以看作尊称。

    祝敬亚这段时间当真像焕发了二度青春。当然,祝敬亚的快乐主要是建立在教学上的。倘若请他讲起那些经典的战例,他会口若悬河如数家珍,讲起弹道与地形构成的各种奇妙的关系,能讲得眉飞色舞。听祝敬亚讲课,你往往会误认为人类只有一门艺术,或者说这门艺术可以覆盖或解释其他所有的艺术原理。

    譬如,什么样的抛物线是最优美的抛物线?祝敬亚有他的理解,他执拗地认为某某某口径加榴炮在三百二十个基本表尺上,也就是仰角在四十五度的时候发射的弹道弧线是最优美的抛物线,弹道舒展,起落对称,恰如飞虹横空出世。他并且能从这条曲线的上升和滑落引征出许多人生哲理,从弹丸出膛的初速和加速度以及自由落体现象上,形象地阐述出带兵之道和为官之道,他能把火炮的方向密位和距离仰角同人格和做人应该把握的尺度结合起来讲,让你耳目一新又印象至深。尽管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学员们对祝敬亚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凌云河有一次感叹地说,祝教员是个好教员,但不是一个人物,他硬是自己把天才给耽搁了。往好里说,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教学上的炮兵专家、理论上的民间哲学家和生活中的糊涂虫。

    尽管只是一个为期一年半的速成培训队,但是祝敬亚却无比地投入,差不多像带研究生一样灌输这些满身铁药味的老炮手们。祝敬亚认为,战争的所有学问实际上就包括在两个概念中,一个是速度,一个是精度。精度即是指空间意义,瞄准目标讲究精度,布阵谋局也要讲究精度。时间的转换就是为了解决空间的问题。速度即是指时间意义,军队运行的快慢是时间,弹丸飞行快慢也是时间。一个巴掌大的石头在这里相对静止,我们可以认为它的相对速度是零,那它便没有任何杀伤力,如果赋予它速度,把它扔到一个人的身上,它就有可能把人砸伤,如果是从高空落下来,凭借它的重力加速度,它可能会击中人的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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