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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捡石头,继续砸。手边没有石头了,就往回跑几步,重新找来。所有这些袭击里,只有一枚小石头砸中了马迪亚斯。一点儿也不痛,但是当马迪亚斯看着手中那把匕首的时候,却有些眩晕。他回想起乔贞如何用这把匕首指着那名犯人的脖子,同时命令他动手。乔贞平淡的语气表明这该是多么简单的一项任务,随后他杀死其中一个犯人的情景也再次印证了这行为的轻而易举,但马迪亚斯却失败了。他下不了手,并且因此遭到了惩罚。他感觉仿佛自己亲手拖进海里的那两具尸体,如今也从海里浮了起来,用腐败残缺的嘴唇拼出几个音节:“你杀不了人。”
马迪亚斯又看了看那把匕首。他不止一次亲眼看见乔贞用它来杀人;而且他知道在过去好几年里,它一直都是乔贞的武器。在那一刻——他觉得有它在手里,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他握紧它,刺向那孩子。
——没刺中。完全不是技巧的问题:马迪亚斯知道这不是失手。他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那孩子吓呆了,丢下石头,回头跑开。虽然匕首仍然没有沾上鲜血,但马迪亚斯却有一种释放感。他能下手了,而且内心是完全的冷静;正是这冷静告诉他,杀死这脑筋不灵光的孩子是愚蠢行为。
今天早上,他杀死了一个顽抗的暴力犯,用的是自己的匕首,而乔贞的匕首收在他皮甲内侧。这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平淡无奇。他相信以后的一切,都会很顺利。
马迪亚斯隐约听说过,自己的生父没办法下手杀人,这也是他逃离七处的原因之一。实际上从好几年前开始,如果不刻意去思考,他就记不起生父的名字了,更不用谈回忆他的样貌。生父仅仅是一个符号,好比为了抓捕一名犯人,马迪亚斯必须和很多陌生人合作,而他的生父就是那些陌生人中的一个。你知道这些陌生人在你的人生中起着作用,但却只是微不足道的作用而已。
但无论何时他都能记起乔贞的样貌,和他说话的方式。孤身在外锻炼的几年里,他随时都能想起乔贞是如何教他收集、辨别情报,如何在野餐的时候陪在他和达莉亚身边,尤其记得清晰的是:当他身体悬挂在半空中,下方有吞噬着人肉的狮子对他嘶吼的时候,抬头看见的乔贞的眼睛。而且这些思维片段总是伴随着对母亲的回忆——他们俩总是在一起的。马迪亚斯永远不会向别人承认,在那些孤身在冰原或是沙漠上入眠的夜晚里,他曾多少次梦见那些阳光下,草地上的野餐。马迪亚斯更永远不会承认,当祖父教导他要从乔贞身上引出仇恨的时候,他虽然表面上只能应承,但心里却在问:我该怎么做?
他讨厌成为一个局外人。然而,似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把他当作局外人。他注定要掌控一切,但是却隔离于一切。他没法向任何人打听任何事;知道乔贞和达莉亚在一起,也只是通过酒馆里的小道消息。他的第一感觉是愤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了置身于外而愤怒。他毕竟是个早熟的人,虽然尽力对自己说“只不过是我暂时的上司,以及一个和肖尔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但他明白只要这愤怒存在,他就无法欺骗自我。这些感情一旦泄露出去,就是无可挽回的耻辱;然而,只要把它们留在心里,马迪亚斯就能知道自己是谁。否则,他就会完全变成一个符号:军情七处的继承人。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是了。或许就像生父当年一样——他揣测出了生父逃离七处的第二个理由。
林德在外面敲门了。“还有三十秒。”他说。
马迪亚斯把匕首收进鞘,藏回袍子里。这仍然不是他的武器,它还是属于乔贞。但是他已经不配拥有它了。马迪亚斯想,这把匕首会长久地留在他身上;下次要杀一个人,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动手的时候,他也许还用得着它。
“他们俩都不能保护你。”他说。“但我不一样,妈妈。”
他站起来,最后看了看达莉亚闭着的双眼,重新用帽子把面孔遮在阴影里,走出了房间。屋子里的月光仍然沉着而僻静,只专心地映亮着达莉亚的面庞,就像一条除了她之外再也无人踏入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