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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无法完全阻止他们质疑因伐罗修的下场,但凭他们的脑袋不可能联系到秘密处决,最多怀疑他也自杀了。就连议会和王室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知道真相——这事传不到国王那儿。还有,《运河晨报》已经关闭整顿了。”
“检察院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没有。这是老头子的主意。一切都由他来安排。”
乔贞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这么做?”
“最大的理由是占据主动权。毕竟,七处这边也要承担责任,而检察院里面会有聪明人想到利用阿维德来攻击我们,即便他们缺乏阿维德的一切资料。老头子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在对方内部意见混乱的时候就提出了这些建议。他一说放弃公开起诉因伐罗修,那边的大部分人就都高兴还来不及了。这实际上是让七处和检察院共同保守一个秘密,但是老头子做得就像我们费尽心思帮他们保守一个秘密,是施恩。然后,他还对他们提了个附加的要求:秘密审判的时候,不要求你出场作证;而且,检察院不得在这件事情上用任何方式追查你和达莉亚。永久性的。”
乔贞看着远处草丛上的一片扇形光点,没说话。片刻后,他意识到那是有人在洒水。
“我只是告诉你这些,乔贞,只是把事实告诉你。我不会替你判断老头子的行为的。只是事实。”
“行。”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伊莱恩继续用脚跟打起拍子来,这一次埃林没有阻止她。
“乔贞,我刚才……”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顺便到达莉亚的病房去看过了。她不在那。”
“她在别的地方。”
“……哪儿?”
“另一栋楼房里。”
“噢……换病房了吗。”
“不。她要做一个手术。”
“什么手术?问题不大吧?”
“终止妊娠。”
埃林皱起眉头注视着乔贞,但是伊莱恩踢打长椅的声音突然让他心烦起来。
“你再踢一次试试。”埃林对女儿喊。伊莱恩的动作僵住了,眼睛盯着地面。埃林没有再管女儿,回头朝向乔贞,并且终于注意到他是选择了一个多么刻板的词来描述这件事。没有任何与生命直接有关的词语涉及其中:“孩子”,“怀孕”,“她”。虽然安静下来了,但埃林想不出任何话可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还留在这儿。
乔贞并不期望埃林说些什么。
林德前天夜里亲口告诉乔贞,达莉亚怀孕已经快两个月了。他第一次受邀到达莉亚宅子里会谈的那天晚上,在会谈结束后,达莉亚追上了他,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林德给她安排检查,并且确诊了。
“你得做个决定,乔贞。”林德说。“如果怀孕超过两个月再做手术,对她身体的损害会非常大。”
当时,乔贞感觉到仿佛有一只顽固的怪兽潜伏在他的脑袋里,阻止他真正理解这些话。他知道每个词的意思,也知道它们合起来的意思,但那只怪物把这些话咀嚼了再重新混合,等它们进入乔贞大脑的时候,仿佛已经成了水面上的一道雾气,永远都无法揽过来成为手心里的现实。他并没有感到悲伤,或是激动;他只是无所适从。但他回话的时候,仿佛开口的只是他的逻辑,而不是他这个人。
“你是说……必须这样做?”
“那倒不是,所以我才让你选择。听我说,乔贞。作为一个医生,我必须承认这一点:我不知道达莉亚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已经请来了同行里最好的专家会诊——实际上我想这已经到了我们当前所知的医学极限。这类病例我们遇过不少,也慢慢总结出了一些应对手段,但效果都不理想。直白地说,病人是否会醒,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以外。很抱歉。”
林德停了一下,看见乔贞没答话,就继续说。
“当然,为了尽快让达莉亚恢复,我们会在许可范围内尽其所能。让她继续怀孕危险是很大的,而且胎儿也会夺走属于母亲的养分。但是,我们也确实有过失去意识的母亲产下健康婴儿的先例;所以,决定权在你。”
过了好几分钟,这些话才硬生生地扎进乔贞的大脑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达莉亚成为了母亲。女人在胎儿产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母亲了,但是在守护女人把孩子好好生下来之后,男人才真正有资格共享围绕着孩子的一切痛苦和快乐,真正有资格称为一个父亲。乔贞还不是一个父亲,更何况眼下他将要失去这个机会:达莉亚独自在短暂的时间里成为母亲,然后又要抛弃这个身份,而必须做出决定的乔贞,却只是一个局外人。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问过达莉亚。她说……她也不大明白,只是觉得暂时还不应该说出来,因为你们那时候有太多麻烦事情。她说,只要等机构转交,什么杂事也处理清楚,马上就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她不想让你更烦心了。”
随着对这些话的理解,乔贞终于能够降落在现实里。他回想起来给达莉亚阅读埃林的来信,和她一起看伊莱恩风景画的那一天:她那异常的激动。她快等不及,等不及要了结一切琐事,然后在湖畔镇等他。然而那激动,与其说是兴奋和对幸福的期盼,还不如说是不自信。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到。关于两人在一起安静生活的期盼已经很沉重了,而在事情真正看到曙光之前,她把怀孕暂时作为一个秘密而保留着。当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的时候,这秘密的揭露会成为真正幸福的标志,就像艰苦航行后逐渐在眼前海面浓雾中浮现的灯塔;而在那之前,达莉亚宁愿自己承担着它,以增添自身的负担来减轻两人共有的重荷,如同一位敏感温和的车夫,明知道多拉货物才能挣更多的面包,但是却生怕压坏了心爱的马匹。
可是你做错了,达莉亚。你错了。等你醒来之后,我该怎么对你说?我该怎么指责你?我得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你错了?醒过来吧,达莉亚……等你醒来之后,我首先要说的,就是你曾经错得多么离谱……
一刻钟后,埃林和伊莱恩来到了医院外面。临行前,乔贞在他们面前吃了半块那特制的蛋糕。
医院大门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街道上也有很多人。埃林拉着女儿的手,走过一个拐角,在比较僻静的小巷里停住了。
“爸爸?”伊莱恩说。“我们不回家?”
“回。”埃林说着,在街边坐下,仿佛毫无目的地看了看道路两侧。
任何人想横插一脚,阻止你们去尝试的人,首先就得从我埃林·提亚斯的尸体上踏过去。任何人都不例外。
伊莱恩站着,看看埃林,右手拉了拉裙角。
“来陪爸爸坐一会儿。”埃林把女儿揽到身边,让她的前额靠着他的右脸颊。
我腐烂、肿胀、苍蝇在旁边飞来飞去的尸体。
“伊莱恩。”
“爸爸?”
“爸爸告诉你一个道理,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道理?”
“别胡乱发誓,发了誓就一定要做到。不然的话,就成了世界上最蠢,最讨厌的人。记住了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埃林并没有看着伊莱恩,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答。他总觉得自己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在事情发生前的一天,他对达莉亚说,会去打扰她和林德的会面,然后就是那一通誓言。此刻,他的大脑完全让这影像占据了:达莉亚亲了亲他的右脸,然后笑着说“谢谢”。面对这一番埃林虽然说得很过瘾,但是自知是大话的誓言,她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