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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严悲悯的大佛前,身着广袖曲裾的女子双手合十,默然跪立在蒲团上。耳畔是僧人的诵经梵唱,像是可以把人带入平和安宁的西天佛国。靖安伏下身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数日来盘踞在心头的忧思愁绪都如同那袅袅上升的青烟一般,如云似雾,然而一阵风过,青烟就了无痕迹了。

    “殿下求了什么?”宋氏上前将靖安扶起,柔声细语的问道。

    “无非是父皇母后身体安康,阿颜平安。”靖安的声音低沉,没有了宋氏所熟悉的明快飞扬,眉梢眼角俱是化不开的清愁,宋氏心中不觉也是叹息,怎么几日未见,这孩子的心思似是又重了些。

    “心诚则灵,殿下这样虔诚会如愿的。”宋氏宽慰道。

    但愿吧,靖安紧了紧手中的平安符,低头道:“舅母,我还想见见你说的那位慧明大师呢。”

    “看来公主真真是有缘人呢,方才还有个小沙弥来报,说慧明大师请公主去禅房一叙。”说话的却是刚刚被唤出去的谢夫人,她上前行了半礼,看静安竟似未卜先知一般并无半分诧异,谢夫人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未露一丝,只笑着引静安出了大殿。

    殿外左右种着两棵百年松树,苍翠遒劲,树下的男子抱着剑半靠在沟壑纵横的树身上,听见了响动这才懒懒的直起腰来。

    “参见公主殿下。”男子躬身行礼,眉眼飞扬,嘴角带笑。

    “谢弘?”虽然知道父皇让朱谢两家随行,她原以为会是朱家的表哥们护卫,竟交给了谢弘吗?静安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再次打量着眼前一脸无害的谢弘,他却冲她眨眨眼,也是一脸无奈的模样。

    “舅母和谢夫人留步吧,我去去就回。”靖安半敛眼眸,话虽然说得客气却不留半分反驳的余地。

    这……宋氏和谢夫人颇为为难的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无奈的点点头。

    林间的青石板被满地的枯黄枝叶淹没,踩上去吱呀吱呀。

    巧儿领着婢女们远远的站在林子外面,谢弘执剑跟在靖安身后。

    时有萧瑟秋风摇落枝头黄叶,那纷纷扬扬的落叶有如迎风起舞的蝶,簌簌的扑来,落在了靖安红色的凤鸟曲裾上,又被轻轻抖落。她走得不快,似是在想些什么,紧皱的眉头没有一丝松开的迹象,整个人都像一张紧绷着的弓弦一样,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对着未知的危险。

    谢弘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比喻来,不由得嗤笑一声,这可是靖安公主,又不是随时准备着上战场的兵士。

    “笑什么?”谢弘抬起头,正对上靖安询问的目光,静静的像是要看进他心里去。

    “咳……”不知怎么的,被她这样盯着,谢弘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紧张,无意识的干咳了一声,将右手中的长剑换到了左手,靖安看着他的动作,更为困惑。

    啊!待发现自己手中的剑换了位置,谢弘心中更是暗暗恼怒,幸好王显那群人不在这,不然一眼就会发现他是在紧张,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顶多再加上个公主的身份,我干吗不敢看她。谢弘咬牙抬头,然而就在快要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眸时,却猛地错开了目光。

    “嗯,只是没想到公主也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罢了。”谢弘故作镇定的说道。

    “怪力乱神?兴许吧。”靖安回过头,继续向前走着,她现在这样活着究竟算是什么呢。

    谢弘跟上她的步子,不同于女子的轻巧缓慢,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腰间的玉珏间或撞上长剑发出清越的声响,谢弘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些神佛,真的能解公主心中的忧愁吗?”

    “咔嚓”埋藏在黄叶中的枯枝似乎被她踩断,靖安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一切皆是虚妄,求的不过是心安呢。妥协于命运的人才会把自己有心而无力的祈愿交予神佛,紧握的平安符像是能灼伤手心一般,如果一切都是天命,对于那即将到来的未来,她是否也是如此,无力抗拒。

    禅房前是一片菜园,一口古井,井中一对锦鲤,在这尺寸天地自在嬉戏,窗下挂着竹制的风铃,迎风摇动。

    引路的小沙弥向靖安合十行礼:“就是这里了,师傅请您进去。”

    “你在这里等候吧。”靖安打量着这里到房前的距离,约摸百十步,想来是听不到什么的。谢弘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还是没有质疑她的决定。

    ……

    靖安轻轻推开房门,整间屋子几乎一览无余,一榻一桌一老僧。

    就在靖安走进来的那一刻,静静打坐在蒲团上的老僧放下了合十的双掌,长眉下的双眼像屋外的古井一般,深不可测,平静无波。

    “慧明大师。”靖安亦是双掌合十行了礼,这才跪坐在了老僧对面的蒲团上。

    慧明笑了笑,执起一旁烧开了的水壶,将一缕沸水注入到靖安面前的茶盏中,随着这缕沸水的注入,茶叶像是重获新生一般在水中舒展着枝芽,浮浮沉沉,直到一丝碧色在水中缓缓晕开,由浅及深,越来越浓,茶香便萦绕在鼻尖了。

    “大师……”纵使是茶香扑鼻,此刻的靖安却无心去品,只将心中那张捏了许久的平安符放到了慧明面前,许是手心出了汗,朱笔的字迹都被微微晕染开来。

    “靖安不知慧明大师引靖安来此何意?”她后背弯曲的弧度正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充满了防备与压抑。

    “佛渡有缘人,自是有缘,才会引殿下至此。”慧明慢慢展开面前他亲手写就的平安符,声调低沉缓慢,却带着股令人信服的意味。

    “有缘?”靖安迟疑的重复着,眼中不无疑惑的看向慧明。

    “殿下再世为人,不皆因含恨而终,缘字未了吗?”慧明的目光落在那个死字上,脸上的神情像是洞察了一切般的清明。

    靖安的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冬夜里结了冰的湖水中,半边身子都僵硬了起来,端着茶盏的手像是被烫着般的不断颤抖。

    不知是过了一瞬还是许久,靖安只觉得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让她无法立即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反应,冷静,冷静。谢谦之说过越是惊慌失措就越要镇定自若,冷静……

    “不知大师今日要如何渡我,再世为人,非靖安所求,天数如此。即便是公诸于世,也无人肯信吧。”靖安咬牙抬头道,倔强挺直了脊梁。

    慧明看见她这样防备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息:“殿下不必如此,老衲并无恶意。世间因果循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殿下前世尚有未曾了结的因果,既是天数如此又岂是我可以干预的。”

    “因果?”靖安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放下了些防备,专注于慧明口中的因果。

    慧明点头一笑:“譬如公主的双眼不曾被仇恨蒙蔽,这便是善因,也有了今日的善果。”

    “大师能看见因果?”靖安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样突然抬头问道。

    “那么一切的命数都将改变是吗?那阿颜呢,太子颜的命运也会改变的对吗?”

    慧明却只是说道:“占卜之术罢了,因果循环,他若积了善因,自然会有善果。况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殿下所求未必是他人所想。”

    靖安有些无力的坐回自己位置上,良久,才启唇缓缓吐出那个名字:“谢谦之,我死之后谢谦之的结局如何呢?还有王婉呢?”

    ……

    “官至丞相,十七年吗?”还在奢望些什么呢,还在不甘些什么呢,不是早就知晓了那个人的心有多大吗,大到可以装得下江山社稷,却放不下一个靖安,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靖安苦笑一声,饮尽杯中茶,茶搁置得久了,顺着喉咙滑进五脏六腑的只有一阵寒凉。

    “殿下,比之无法挽回的过去和久远的未来,您应当努力把握的是现在。”慧明的声音虽低沉,却句句都敲进了靖安的心中。

    “黎明前的黑暗固然让人害怕而裹足不前,但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将会拨乱反正。”

    靖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没有想过那么多,她只希望由她而生的一切错误能够被纠正。在父皇母后有生之年承欢膝下,保护好阿颜。如果最初她强求一段姻缘是祸根,那么今生她放弃这段姻缘只盼与那两人再无瓜葛,仅此而已。

    “那王婉呢,若说是因果循环,为何她最后却能在太后的位置上寿终正寝?”

    立了长生牌位,点燃长明灯,看着那微弱的火苗在风中轻摆,谢谦之拜了四拜,将手中的香火插进牌位前。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坐姿却还如同人前一般挺直。

    这世间是有魂灵的吧,谢谦之默默的取出袖中的玉镯,羊脂白玉的光泽温润秀雅,触手生温。他既然能和靖安带着回忆回到这里,那这世间是真的会有魂灵的吧,母亲应当能听到他在心里说了些什么吧。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她并不聪明有时甚至很傻,被人拿捏在手心里自己都不知道;她不够惊艳漂亮,笑起来的模样却能将人心最阴霾的地方照亮;她没有雄心壮志,最大是愿望也不过是如桃夭里的女子一样宜其室家;她本该是开在深宫中唯一的帝王之花,却甘心在我的身旁做了惊鸿照影的一株桃花。

    是的,我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女子,不是因为她有多好,也不是因为她对我有多好,只是因为她是靖安。

    只是我知道的却是那样的迟,迟到用了十七年的时光去反复惦念,却不知道她已经成了胸口的朱砂。

    “殿下!”靖安推开门出来的时候,谢弘着实一惊,不为其他,只因为她的脸上寡白得一丝血色全无,她走得极慢,似乎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一般。更别说她径直走过谢弘身边,仿佛看不到他这个人一般。

    靖安的脑子已经混乱的可以熬一锅粥了,她听见了什么啊,荒谬!太荒谬了!

    王婉命该如此!她的长子注定了会登上帝位!

    这是什么狗屁的命数,如果王婉的长子注定了要登上帝位,王婉又嫁给了三皇兄。那阿颜呢,她一开始嘱咐阿颜的话全成了害阿颜的吗?不、不是的,上一世的王婉即便是嫁给了阿颜,那个孩子也不是阿颜的。

    凌乱的信息在脑海中胡乱纠缠着,却绞得她头痛不宁,脸色更如纸一般脆弱惨白。

    谢弘像是在耳边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让靖安觉得莫名的烦躁。

    不行、这样不行!无论王婉的长子是谁的,她都绝对不能允许那个孩子出世,威胁到阿颜的地位,上一世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如今父皇已经动了那样的心思,如果阿颜不合适的话,恐怕三皇兄将会成为太子的不二人选。那阿颜呢,一个被废的太子,是会被三皇兄立威斩杀,还是保全一条性命彰显新任太子爷的宽宏大度呢?况且阿颜那样的性情又怎么会折辱于人呢?

    “殿下!”手臂上的力量近乎拉扯般疼痛,靖安被拉得一个踉跄狠狠撞进了男子硬挺的胸膛上,呼吸间尽是谢弘的气息,不似谢谦之身上的清苦药香,也不像阿颜的衣服上长年用的香料,只是纯粹的属于某个人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围。

    两只胳膊都被谢弘钳制着,靖安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拧了拧手臂口气里满是不耐烦:“放开!”

    谢弘却没有靖安那样干脆利落,打量了靖安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试探性的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与你何干!”出乎谢弘意料的,靖安竟又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好似和他一起来的是另外一个人一般。她低着头,所以谢弘也无法发现那垂下的眼眸里的猜忌。

    父皇是真的有废了阿颜的想法吧,否则今日跟来的就不会是谢弘了。而是应当对太子继承帝位有助力的其他人选,即便是从朱家那几个表哥里选一个都远比眼前的谢弘要合适的多。

    父皇他是已经在为她找退路了吗,一旦阿颜被废……靖安的手还在轻微的颤抖着,情绪却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谢弘有些尴尬的立在一旁,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撇撇嘴,算了,他才不和小女子计较。

    天边的云翳慢慢聚拢,一直阴沉沉的天空越发的昏暗起来。

    “殿下,咱们早些回去吧。”谢弘的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知公主与屋里的人聊了些什么聊了这么久,眼看着天*晚,雨水将至,山路本就艰险易滑,是断然不敢上路的,只怕今晚是要留宿在寺中的。

    细密如针的雨丝在水面上溅起丝丝涟漪,两条鱼儿一摆尾向更深的水下游去。

    窗前的竹制风铃被人取下,那人影在窗前站了许久,望了望这窗外绵绵不绝的秋雨,声音里有无奈也有释然:“下雨天留客天,风波未息何不一切随缘呢。”

    谢弘护着靖安赶回大宝寺正殿的时候,宋氏和谢夫人正站在殿前心中暗暗发急,见靖安回来了急忙命人下去准备姜汤驱寒。

    就着这会儿的闲功夫,谢弘将自己的顾虑与谢夫人说了,谢夫人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怕是也停不下来的,确实不如谢弘所说暂住一晚,明早再启程回城。与谢弘商量了下,叫来了跟着靖安一起来的掌事嬷嬷,问明了宫中所带的东西在哪所马车上,谢弘就带着兵士又埋头冲进了雨幕中。

    谢夫人与宋氏说好了,这才一起去回了靖安。

    靖安面上虽是平静应了,但一想起今日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话,不免如鲠在喉般难受,恨不能立时回了宫中,将一切弄得清楚明白才好。

    “公子,外面凉,你风寒未愈再受了凉就不好了,咱们回去吧。”书言劝慰着刚刚祭拜完生母的谢谦之,公子虽伤心但一向都是知道分寸的,断然不会作践自己的身子。只是今日却格外固执,书言苦劝无奈,只好直起身子,好奇的顺着谢谦之的目光望过去。

    书言却看到弘少爷一手牵着靖安公主,一手替公主挡雨,健步如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公子一遇上公主殿下的事,就变得格外不理智起来,比如此时,竟不顾自己的身子坐在这里看弘少爷忙进忙出。

    “书言,推我回去吧。”最后公子虽然唤了推他回去,可是脸色却是极为难看的。

    用过清淡的素斋,靖安便回房休息了,只是窗外雨声潺潺,她翻来覆去许多时都不曾睡着。无可奈何的掀了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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