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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代表的一致通过可不是件容易事。“德卡”内部经常会陷入旷日持久的辩论,许多重大议题长期议而不决,但蓝星人对此并不在意,他们的口头禅是“慢慢来,不着急。”比如我刚到蓝星时看到的那幢高高跃出丛林的宏伟建筑,那里是“德卡”大会堂,高大的白色尖角远远望去十分漂亮,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走近一看,它才完成了不到一半,除了那个白色尖角,其他部分都还只是个大概框架,据说就连现在这样,也是多轮辩论后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妥协。有代表认为那个尖角实在是太丑陋了,完全不符合蓝星追求的优雅审美观。有些代表则认为尖角不仅是丑陋,根本就是邪恶的象征,会让蓝星堕入到极权统治的危险,必须要用象征着平等的圆弧形来代替。还有些代表则认为尖角未尝不可,因为它代表着蓝星人永无止境的探索与进取,就是白色有些不妥,应该换成蓝星上的两大主色调——蓝色和绿色。然后就因为这个提案,代表们立刻就蓝色和绿色各占多少比例、采用何种几何图形来涂抹等问题,又开始了新一轮激烈辩论……几十年过去了,“德卡”大会堂还没有最终定型,但这也一点都不妨碍代表们坐在四面透风的会堂里,乐此不疲地享受着自己的权力。反正蓝星上终年风和日丽,他们也不怕日晒雨淋。
说到权力,“政务委员会”九位实务委员,每年由一位担任“轮值主席”,大家轮流坐庄,该上就上、该下就下,十分公平。而且这个“轮值主席”只是个虚职,对外代表蓝星,对内代表“政务委员会”,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德卡”那六百代表以及全体蓝星人的监督,除了他本身兼负的那块具体政事,其实并没有其他任何特权。
难怪他会亲自跑到场上去打球,我算明白了,这个主席不仅没有一点额外的好处,而且蓝星人但凡对“政务委员会”的举措有任何不满,矛盾都会集中到他身上。他这种局尊下场的行为,也算是“亲民”吧。
任何蓝星人都可以参选“德卡”代表,除此之外,他也可以自己要求担任公职。当然,要想成为“政委委员会”的委员之一还是不太容易的,必须要获得“德卡”三分之二以上代表认可并经由“德卡”任命。但是其他那些公职就随意得多,比如,你认为某片森林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你就可以跑去找生态与环境政务委员,如果他认同了你提出的问题以及给出的解决方案,那你就成了这片森林的“护林官”。同理,你也可能成为“护树官”、“护草官”、“护水官”、“小型飞行器养护官”、“交通流量记录官”、“大型飞行器尾迹观察官”、“‘恰恰克’比赛用球制造监督官”……只要你能想得到足够的理由,而且能让相应的政务委员确信你的理由能够保障蓝星人的福祉,那恭喜你,你当官了!
所有的官员——上到轮值主席、下到各种千奇百怪的官员,都没有任何报酬,也没有额外的特权,不仅如此,还要受到“德卡”六百代表和所有蓝星人的监督。如果说“德卡”代表可能还没空闲关注你,那普通蓝星人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你,如果有人觉得哪位官员有失职行为,不管大小,都可以随时向“德卡”举报,一经查实立即处理,最轻的是立马免职,重一级的是囚禁,再重一级的是剥夺继承权,并且永远不得参选“德卡”代表和出任公职,最终的是被驱逐出蓝星,流放到某个遥远的荒凉星球上孤独终老。所以,陪同人员告诉我,蓝星人最不愿意从事的工作就是当官,如果实在是众望所归被选上了,那也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一点都没有乐趣。
对蓝星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被剥夺继承权,他们的家族观念极重,而维系家族的唯一纽带就是时代传承的记忆。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补充更新,一个家族的记忆比咱们的“世界双遗产”还要珍贵,而且都是鲜活无比的。如果哪个蓝星人被剥夺了继承权,也就意味着他不能把自己的记忆传承下去,也不能托付给其他人“代传”,家族中他这一枝从此就断了代,整个家族也因此变得残缺不全。这个代价非常惨重,任何蓝星人都背负不起。
既然记忆对他们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不采取一些更保险的办法呢?比如书本、图书馆、影响资料这些。蓝星人技术高度发达,这些对他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啊?我曾经在拜访一位歌颂者时,就这个疑问请教过他。老人家的名字叫图默,也是蓝星上一位著名学者,据说通晓一千多种外星语言。要是按照地球人的算法,他今年已经有两百多岁了,可是看上去非常健康,仍然高大挺拔,就是满头银发略微有些稀疏。
“那可不一样”,他很严肃地说,“口头记忆最不可信,文字记录也会被有意或无意篡改,影像资料同样如此,最重要的是,有许多想法或者感受,要么稍纵即逝,要么深藏心底,要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综合来看,整体记忆‘传承’的办法才是最可信赖的。”
“但是,宇宙每时每刻都在千变万化,如果你们每个人都背负着这么古老的记忆,会不会?”我想了想,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语,“会不会阻碍你们大胆创新的步伐?”
“不会的,记忆只是提供给我们最全面可靠的借鉴,但是它并不会阻碍我们做出新的选择。而且,无数的历史事实,有些看似保守、守旧的选择,恰恰是最恰如其分的选择,一味地追求所谓创新反而适得其反。”
“你能详细讲讲你们是怎么传承记忆的吗?”我问他。
“你看,你的问题恰恰就证明了我刚才所说的话。”他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每个家族传承记忆的方式都不一样,每一位传承人和承接人当时的感受也都不一样,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根本无法付诸语言或文字。”
大概看到我听得有些云山雾罩,他又补了一句,“就像我们完全无法复制你对饺子味道的记忆一样。你能给我形容一下饺子的完整味道吗?”
我半张着嘴答不出话,脸上微微有点发烫。好吧,看来我现在在蓝星上,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