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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朱莉娅到卡蒂亚商店1去买了一只手表,准备送给汤姆芬纳尔,以补偿他当掉的那只,两、三个星期之后,她得悉他的生日到了,又送了他一只金烟盒。

    1法国卡蒂亚名牌手表的门市部。

    “你可知道,这正是我想望了一生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眼睛里是不是含着眼泪。他热情地亲吻她。

    此后,她总是借着一个个名目,送他珍珠前胸饰钮、袖口链钮和背心钮子。她送这些礼物给他,感到兴奋不已。

    “我没法送还你什么,真是糟糕,”他说。

    “把你曾经当掉了请我吃饭的那只手表送给我吧。”

    那是一只小金表,价值不会超过十镑的,然而她不时喜欢拿来戴在手上。

    朱莉娅是在那晚第一次同他吃晚饭之后才暗自承认爱上他的。这使她震惊。但是她满怀欢欣。

    “我总认为我这一生不可能再恋爱了。当然这不会长久。可是为什么不尽可能从中寻求乐趣呢?”

    她决定必须让他再到斯坦霍普广场来。没隔多久,机会来了。

    “你知道你的那位青年会计师,”她对迈克尔说“他名叫汤姆芬纳尔。有天晚上我在外面吃饭,碰到了他,我请他下星期天来参加我们的宴会。我们需要一个临时凑数的男宾客。”

    “噢,你认为他合得拢吗?”

    这是个盛大的宴会。她就因为这个缘故而邀请他的。她想他会喜欢遇到一些以前仅仅从照片上看到的人们。她已经发觉他有点势利。嗯,这正是好事,她可以让他认识所有他想要认识的时髦人物。

    原来朱莉娅头脑很敏锐,她十分清楚汤姆并不爱她。跟她发生暧昧关系,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是个性欲旺盛的青年男子,最喜交欢。听他吐露的口风和从她引他说出来的往事中,她发现他从十七岁开始就和许多女人发生过关系。他是爱性行为而不是爱其人。他把它看作是天下最大的乐趣。她也懂得他何以能如此得计。他的身体是皮包骨,正因为如此,他的衣服那么合身,而他这瘦骨嶙峋自有其动人之处,他的清秀干净更具有一种迷人的魔力。他的腼腆和他的厚颜无耻交融在一起,使人无可抗拒。一个妇人被人当作毛丫头,会感到异样地荣幸,所以就会干脆翻滚到床上去。

    “当然,他所有的就是性感。”

    她知道他的漂亮是由于年轻。他年纪大起来会渐渐憔悴、干瘪、枯萎的;他两颊魅人的红光会变成紫色,他细嫩的皮肤会起皱纹面变得灰黄;但是想到她所爱他的一切只能保持那么短暂的时间,又增添了她的柔情。她对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怜悯。他富有青春活力,她贪婪地享用着,犹如猫儿舐饮牛奶。但他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虽然听见朱莉娅说了一句发笑的话,他会哈哈大笑,可他自己从来不说一句发笑的话。她并不介意,他的沉闷使她感到安心。她从来没有比跟他在一起时更觉得轻松愉快,她一个人的活跃足以抵得上两个人。

    人们不断地对朱莉娅说,她看上去年轻了十岁,还说她从来没有演得这样精彩过。她知道这是真的,她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她应该谨慎行事。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

    查尔斯泰默利老是说一个女演员所需的不是智力,而是敏感,这他很可能说对了;或许她并不聪明,可是她感觉灵敏,她信赖感觉。现在感觉教她决计不能对汤姆说她爱着他。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表明她并不要求管束他,他有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的自由。她装出一种态度:这回事无非是儿戏,双方都不必看得太重。然而事实上她竭尽全力束缚住他,使他为她所有。

    他喜欢聚会,她就带他去参加一个个聚会。她叫多丽和查尔斯泰默利请他吃午饭。他喜欢跳舞,她就替他弄到一个个舞会的请帖。为了他,她特地亲自去参加,待上一个小时,她觉察到,他看见人们围着她团团转而感到得意。她知道那些达官贵人使他眼花缭乱,便介绍他认识这些名流。

    幸亏迈克尔对他颇有好感。迈克尔爱讲话,汤姆乐于听。他在业务方面脑子很灵。有一天,迈克尔对她说:

    “汤姆是个乖巧的家伙。他对于所得税非常熟悉。我相信,他教了我一个办法,下次报税可以少付两三百镑。”

    迈克尔正在物色新的演戏人才,时常在晚上带他去伦敦或郊区看戏;他们总是在朱莉娅演出结束后去接她,三人一同进晚餐。有时候迈克尔清汤姆在星期天陪他打高尔夫,打好球后,如果没有聚会,就带他一起回家吃晚饭。

    “有这么一个小伙子在身边很有意思,”他说。“他使人不会生锈。”

    汤姆在这个家庭里很讨人欢喜。他往往跟迈克尔玩十五子游戏1,或者陪朱莉娅玩单人纸牌戏,当他们开起留声机来时,他总在那里换唱片。

    1玩十五子游戏(backgam摸n)的双方各有十五个棋子,轮流掷骰子决定行棋格数,以决胜负。

    “他将成为罗杰的好朋友,”迈克尔说。“汤姆头脑清醒,他比罗杰大好几岁。他应该会对他产生好的影响。你为什么不请他来和我们一起度假呢?”

    (“幸运的是,我是个出色的女演员。”)但是需要当心不要在声音中露出欢欣,不要在脸上露出使她怦怦心跳的狂喜。“你这主意不错,”她回答说。“要是你喜欢,我可以请他来。”

    他们的戏要演过八月份,而迈克尔曾在塔普洛租了一幢房子,以便他们可以在那里度过酷热的夏天。朱莉娅得去市里演出,迈克尔逢到业务需要时也得赶到市里去,但她在白天和星期天都可以待在乡下。汤姆有两星期假期;他欣然接受了邀请。

    可是有一天,朱莉娅发现他异乎寻常地沉默。他脸色苍白,兴高采烈的神气没有了。她知道总有什么问题,可他不告诉她是什么;他只是说他烦恼得要死。最后她终于迫使他说出他向一些商人借了钱,现在他们正催他还债。原来她带领他进入的生活圈子,使他入不敷出,而他跟她去参加盛大聚会时,不好意思穿着他原来的廉价服装,便到一个高价的裁缝那里去定做了几套新衣裳。他买马票,希望能赢得足够的钱来还债,但他看中的马被别的马胜过了。在朱莉娅眼里,他欠的钱真是笔极小的数目,只有一百二十五镑,她认为一个人让这么点小事困恼着,实在荒谬。她当即提出由她来给他这笔钱。

    “噢,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拿女人的钱。”

    他涨红着脸;一想到拿女人的钱就惭愧。朱莉娅用尽了一切甜言蜜语。她讲道理给他听,她假装生气了,甚至流了几滴眼泪,最后才承蒙他大恩大德,答应向她借这一笔钱。

    第二天,她送去一封信,里面是钞票,共二百镑。他打电话给她,说她送来的钱远远超过了他的急需。

    “啊,我知道人们总是不肯老实讲出自己欠的数目,”她哈哈地笑着说。“我可以肯定你欠的数目比你说的多。”

    “我向你保证,我没说谎。我尤其不会对你说谎。”

    “那就把多余的留下供不时之需吧。我们一同出去吃饭的时候,我不愿意让你付帐。另外还有出租汽车的车钱等等都一祥。”

    “不,说真的。这太羞人啦。”

    “胡说什么!你知道我的钱多得不知该怎么花呢。我帮你摆脱困境,使我从而得到快乐,难道你不愿给我快乐吗?”

    “你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你帮我解除了多大的优愁。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可是他的话音是苦恼的。可怜的小乖乖,他真太保守了。不过,她给了他钱,确实使她感到一种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刺激;这激起了一股惊人的热情。

    她心中另有一个计谋,她认为这在汤姆来到塔普洛作客的两个星期里很容易实现。汤姆在塔维斯托克广场的卧室兼起居室,在她心目中起初似乎乌七八糟中别有情趣,那些简陋的家具触动了她的感情。然而时间夺去了它们的这些动人之处。有两次她在楼梯上碰到一些人,觉得他们异样地注视着她。有一个邋遢的女管家给汤姆收拾房间并准备早餐,朱莉娅有种感觉,认为她准晓得他们的事情,所以经常在窥视着她。有一次,朱莉娅在房间里,有人在试着旋门锁,朱莉娅走出去看时,只见那女管家正在掸楼梯扶手上的灰尘。他对朱莉娅阴阳怪气地一瞥。朱莉娅憎恶楼梯周围滞留着的陈腐食物的气味,凭着她敏锐的目光,很快就发现汤姆的房间实在不太干净。肮脏的窗帘、破旧的地毯、蹩脚的家具,一切都使她厌恶。

    正巧在不久前,一直在寻找有利的投资对象的迈克尔在斯坦霍普广场附近买进了一排汽车间。他发现,如果把自己不要用的租出去,自用的就可以不花一分钱。汽车间上面有好几间房间。他把它们分成两套小套房,一套给他们的车夫住,另一套准备出租。这一套还空着,朱莉娅便向汤姆建议他该租下。这将是再好没有了。她可以在他从写字间回来时溜去看他,待上一个小时;有时候她可以在剧院散场后去弯一弯,没有人会晓得他们在搞些什么的。他们在那里可以逍遥自在。她对他讲他们共同布置这套套房该多么有趣;她相信,他们家里有许多不用的东西,放在他那边,好算是给他们帮了大忙。另外需要些什么,他们将一起去买。

    他被自己有一套套房的念头诱惑着,可总以为这事情是不可能的;房租虽低,却是他无法负担的。这朱莉娅也知道。她还知道,如果她提出由她来支付,他将愤然拒绝。然而她想,在河畔悠闲而舒适的两个星期期间,她准能消除他的顾虑。她看出这个主意对他的引诱力有多么大,她完全有把握能够想出办法来使他相信他同意她的建议实在是帮她的忙。

    “人们想做什么,无需理由,”她寻思道。“他们需要的是借口。”

    朱莉娅兴奋地盼望着汤姆到塔普洛来作客。早上和他一起泛舟河上,下午和他一起在花园里各处坐坐,多够逍遥。有罗杰在家,她抱定宗旨和汤姆之间不能于出荒唐事来;体面攸关嘛。但她几乎可以整天和他相处在一起,将胜似身在天堂。逢到她作日场演出时,他可以跟罗杰一起玩儿。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像她所预期的那样。她万万没想到罗杰和汤姆会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他们之间年龄相差五岁,她想——或者说,若然她想到过这一点的话——汤姆将把罗杰只当是个大孩子,当然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过你也只能当他是个孩子,替你拿拿东西,搬搬东西,当你不高兴和他多啰唆的时候,就叫他自己玩去。

    罗杰十七岁。他是个相貌不错的孩子,长着带红色的头发和蓝蓝的眼睛,但是你所能夸他的也就是这些了。他既没有他母亲的活力和丰富多样的表情,又没有他父亲的秀美的容貌。朱莉娅对他多少有点失望。他小时候,她经常跟他一起合影,那时候他很可爱。现在他却相当木头木脑,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真的,你如果仔细看看,会发现他仅有的不错的部分就是他的牙齿和头发。朱莉娅很喜欢他,不过总嫌他有点呆板。她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多少缓慢而沉闷。对于她认为准能使他感到兴趣的东西,诸如板球之类,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是他对此好像总没有多少话可说。她怕他可能不大聪明。

    “当然他年龄还小,”她抱着希望地说。“也许他长大了会好起来。”

    自从他开始上预备学校1时起,她一直很少见到他。逢到假日,她晚上总要演出,于是他便跟他父亲或哪个男朋友一同出去,星期天和父亲一同打高尔夫球。她如果在外面进午餐的话,往往除了早上他到她房间里去几分钟之外,一连两三天不见他的面。可惜他不能一直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孩子,能在她房间里玩耍而不干扰她,笑嘻嘻地对着照相机,一条手臂挽住她的脖子,一起拍照。她偶尔去伊顿公学看望他,和他一起喝茶。他的房间里放着几张她的照片,她感到高兴。她意识到自己到伊顿去时,多少引起了轰动,而他寄宿的人家的主人布拉肯布里奇先生对她殷勤备至。

    1预备学校:在英国一般指为升入公学或其他中学作准备的私立小学,在美国则指为升入大学作准备的私立中学。

    当半学年结束的时候,迈克尔和朱莉娅已经搬到塔普洛去居住了,所以罗杰直接来到那里。朱莉娅热情地吻他。他回到家里,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兴奋。他有点着无其事的样子。他似乎已经一下子变得十分老成了。

    他随即对朱莉娅说他希望在圣诞节离开伊顿公学,他认为他能在那里学到的东西都已经学到了,他要到维也纳去待几个月学德语,然后进剑桥大学。迈克尔原来希望他参加陆军,但是他坚决不同意。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朱莉娅和迈克尔一开始就担心他要登上舞台做演员,但是他对此显然并无兴趣。

    “反正他什么也成不了,”朱莉娅说。

    他过他自己的生活。他到河上去,在花园里到处躺着看书。在他十七岁生日那天,朱莉娅送给他一辆非常漂亮的敞篷小汽车,于是他就开着它以极其危险的速度在乡间乱兜。

    “有一点叫人安心,”朱莉娅说。“他并不打扰别人。他似乎很能够自己寻开心。”

    每逢星期天,他们总请许多人来共度假日,有男女演员,偶尔有个作家,还有一些他们的问朋友。朱莉娅觉得这些聚会很有味儿,她知道人们喜欢来参加。在罗杰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来了一大批人。罗杰对客人们彬彬有礼。他作为主人之一,尽他招待客人的责任,很像个老于社交的人。不过朱莉娅总觉得他说不出的冷淡,仿佛在扮演一个角色,而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她不安地感觉到他并不接受所有这些人,而是在冷眼品评他们。她的印象是,他对他们这些人一个也不认真对待。

    汤姆约好下个星期六来,她在剧院散场后开车带他下乡。那是个月明之夜,在那个时刻路上空荡荡的。驾驶汽车令人神往。朱莉娅恨不得永远沉浸在这个情景之中。她偎依着他,他在黑暗中时不时吻她。

    “你快活吗?”她问。

    “快活极了。”

    迈克尔和罗杰已经睡了,但餐室里摆好了晚餐,在等着他们。这幢寂静无声的房子使他们感到自己仿佛是来到这里的不速之客。他们好像两个流浪汉,从黑夜里走出来,走进一所陌生的宅子,看见为他们摆着丰盛的佳肴。这是多么罗曼蒂克啊。它有点儿像天方夜谭里的一个故事的味儿。

    朱莉娅领他到他的房间,那是在罗杰的房间的隔壁,然后就去睡了。第二天早晨,她很晚才醒来。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为了要和汤姆单独在一起,她没有从城里请其他的客人来。等她穿好了衣服,他们将一同到河上去玩。她吃了早餐,洗了澡。她穿上一件与阳光明媚的河边景色很相称的短小的白色连衣裙,头戴一顶阔边的红色草帽,它在她脸上罩上一层暖色的光泽。她化的是淡妆。她望着镜子里的影子,满意地笑笑她看上去确实非常美丽和年轻。她下楼缓步走进花园。花园里有一片草地一直延展到河边,她在这里看见迈克尔,身边摊满着星期日的报纸。他只一个人。

    “我当你去打高尔夫球了。”

    “不,小伙子们去了。我想让他们单独去,他们可以玩得更有劲些。”他带着他的和蔼的微笑。“他们对我来说是太活跃了些。今天早晨八点钟,他们就洗了澡,一吃罢早饭,就开着罗杰的汽车溜掉了。”

    “我真高兴他们成为朋友。”

    朱莉娅这话倒是真心话。她将不能和汤姆去河上玩,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她极希望罗杰喜欢他,因为感觉到罗杰不是不加选择地随便喜欢别人的;好得在未来的这两个星期中,她尽可以和汤姆在一起的。

    “他们使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个该死的中年人了,我不瞒你说,”迈克尔说道。

    “胡说八道。你比他们哪一个都漂亮,这你自己也很清楚,我的宝贝。”

    迈克尔撅出些他的下颚,缩进些他的肚子。

    小伙子们到午餐快准备好的时候才回来。

    “对不起,我们回来得太晚了,”罗杰说。“乱七八糟的人群太挤了,我们几乎在每个发球区都得等待。我们打了个平手。”

    他们又饿又口渴,又兴奋又得意。

    “今天这里没人来,好极了,”罗杰说。“我原怕你要请一大帮人来,我们又得像小绅士那样循规蹈矩了。”

    “我想休息一下有好处,”朱莉娅说。

    罗杰朝她瞥了一眼。

    “对你有好处,妈妈。你看上去任疲劳的。”

    (“他那双该死的眼睛。不,我决不能露出我对他这话不乐意。感谢上帝,我能演戏。”)

    她欢畅地笑了一声。

    “我一夜没好好儿睡,尽是想着我们到底该拿你脸上的粉刺怎么办。”

    “我知道;这些粉刺不难看得要命吧?汤姆说他以前也长过。”

    朱莉娅瞧着汤姆。他穿着网球衫,领口敞开着,头发蓬蓬松松的,面孔已经被太阳晒红了,看上去令人难以相信地年轻。他确实看上去年龄并不比罗杰大。

    “反正他的鼻子就要脱皮了,”罗杰轻声笑着继续说。“到那时候他才好看哩。”

    朱莉娅心中略感不安。她觉得汤姆似乎年龄缩小了,所以他不仅仅在年龄上、而且在其他方面也成了罗杰同一辈的人。他们乱七八糟地胡扯。他们狼吞虎咽地大吃,还一大杯一大杯地喝啤酒。迈克尔同往常一样饮食很有节制,看着他们这样子,觉得挺有趣。他欣赏他们的青春和他们的高涨情绪。他使朱莉娅联想起一条老狗躺在太阳里,用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一边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一对小狗。他们在草地上喝咖啡。朱莉娅坐在那里的树荫下,望着河水,心旷神怡。汤姆身材瘦削,穿着他那条白色长裤,十分潇洒。她从没看见他抽过板烟。她觉得他这模样出奇地动人。可是罗杰学着他的样子在取笑他。

    “你抽板烟是因为它使你有男子汉的感觉呢,还是因为你喜欢抽?”

    “住口,”汤姆说。

    “你咖啡喝完了吗?”

    “喝完了。”

    “那么来吧,我们到河上去。”

    汤姆朝她投了个疑惑的眼色。罗杰看见了。

    “啊,没关系,你不必为我尊敬的父母亲操心,他们有星期日的报纸可以看。妈妈新近给了我一条赛艇。”

    (“我必须耐住性子。我必须耐住性子。我怎么会愚蠢得送了他一条赛艇呢?”)

    “很好,”她说,脸上堆着溺爱的微笑“河上去吧,可别掉了下去。”

    “掉下去也淹不死我们。我们会回来喝茶的。网球场划好线了没有,爹?喝了茶我们要打网球。”

    “我相信你爹能另外找个人,让你们好打双打。”

    “哦,不用费心了。单打实在更好玩,而且又能有更多的运动。”接着他对汤姆说:“我跟你比赛,看谁先奔到停船处。”

    汤姆一跃而起,急速跟着罗杰飞奔而去了。迈克尔拿起一张报纸,寻找他的眼镜。

    “他们正好一搭一档,是不是?”

    “显然是的。”

    “我原来担心罗杰单独在这儿和我们在一起会觉得厌烦。现在有个人陪着他玩,对他这就好了。”

    “你不以为罗杰太不顾到别人吗?”

    “你是说打网球的事吗?哦,我亲爱的,我打不打无所谓。两个孩子要一起玩,这是很自然的。从他们的眼光看,我是个老年人,他们认为我会使他们的游戏扫兴。归根到底,最要紧的是他们应该玩得痛快。”

    朱莉娅深感内疚。迈克尔固然不风趣、太吝啬、又自鸣得意,但是他是何等少有的善良,何等可贵的无私无我!他没有一点妒忌心。只要不花钱,他总以使别人欢乐为真正的快事。她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的确,他的思想一向平庸,但是另一方面却绝无半点可耻的念头。他如此值得她爱慕,而她竟对他厌烦得要死,这好不令人着恼啊。

    “我想你作为男人比我作为女人要好得多,我亲爱的,”她说。

    他对她和蔼亲切地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不,亲爱的,我曾经有过出色的外形,而你有的是天才。”

    朱莉娅咯咯笑了。你能从一个永远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的男人身上得到相当的乐趣。但是当人们说某个女演员是天才的时候,他们指的是什么呢?朱莉娅常常问自己,究竟是什么使她终于高出于她同时代的人的呢。她曾经被人贬低过。有一个时期,有人把她和这个或那个当时正走红的女演员相比,说她不如她们,现在可再没有人对她的超群绝伦提出异议了。

    诚然,她没有电影明星的世界声誉;她上过银幕,去碰碰运气,可是没有获得成功;在舞台上她的面部是多么灵活,多么富于表情,而在银幕上却由于某种原因而显不出来,所以她在迈克尔同意下尝试了一次之后,从此拒绝接受时常有人前来向她提出的邀请。她的尊严的态度在公众中产生著有效的广告作用。然而朱莉娅并不护忌电影明星;她们来了又去了,而她始终存在。

    有机会的时候,她去观看在伦敦舞台上扮演主要角色的女演员们的表演。她乐于称赞她们,而且她的称赞是真诚的。有时候她从心底里认为她们确实优秀,因而弄不懂为什么人们独独对她这样大惊小怪。她很聪明,不会不知道公众对她如何评价,但她并不自视过高。往往她的表演完全出于自然,根本没法想像可能有另外的表演法,但是人们似痴若狂地叫好不止,这一直使她惊奇。评论家们赞赏她丰富多样的演技。他们尤其赞扬她善于进入角色。

    她并不自觉自己一直在仔细观察各式各样的人,但当她着手研究一个新角色的时候,种种模糊的回忆不知从哪里涌上脑子里来,于是她发现她了解要扮演的这个人物的各种情况,而她原先是对此一点模糊概念都没有的。想起一个她认识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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