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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西登斯,每逢她走进一间客厅,人人都站立起来,仿佛她是王族似的。他赞扬她法语说得漂亮。是生于泽西,在法国念书的吗?啊,原来如此。但是,她为什么不用法语演出,而要用英语演出呢?她如果用法语演出,准会和杜丝一样名满天下。她使他联想起杜丝,同样光芒四射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而且表演时带着同样的感情和出奇的自然。他们才喝完半瓶香槟,朱莉娅觉察到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会儿我想真该睡了。”“我跟你分手吧。”他站起身,吻了吻她的手。他走后,朱莉娅把门闩上,脱了衣服。她把灯都关了,只剩下她头后边的一盏,开始阅读书报。不多一会儿,有人敲门。
“谁?”“对不起,来打扰你。我把牙刷忘记在盥洗室里。可以进来拿吗?”“我已经睡了。”“我不刷牙齿没法睡觉。”“呦,他倒是挺爱干净的。”朱莉娅微微耸耸肩,伸手到门上,拉开插销。在这种情况下,过于谨慎小心会是愚蠢的。他进来了,走进盥洗室,不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挥挥一柄牙刷。她自己在刷牙的时候,看到过这柄牙刷,不过总当是隔壁房间那个旅客的。在那个时期,接连的两间包房合用一间盥洗室。那西班牙人好像偶然看到了这里的酒瓶似的。“我口渴得很,可不可以让我喝一杯香槟?”朱莉娅沉默了一刹那。这是他的香槟,又是他的包房。嗯,好吧,让他得寸进尺吧。“当然可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点上一支香烟,在她床沿上坐下来。她把身子挪进一点,给他让出些位置。他完全把这视为当然。“你不可能在那边车厢里睡觉,”他说“那里有个男人呼吸声音可大哩。我几乎宁愿他打鼾的。假如他打鼾,人家倒可以叫醒他。”“我很抱歉。”
“哦,没问题。如果情况再坏,我会在你门外的走廊里蜷缩一夜的。”“他总不见得指望我会请他来睡在这里吧,”她心里说“我开始怀疑这全是设置好的圈套。休想,我的小子。”接着她出声说道:“罗曼蒂克,当然啰,不过不太舒适。”“你真是个十分迷人的女人。”她幸喜自己的睡衣很漂亮,脸上也没抹上油膏。事实上,她脸上的脂粉也还没擦掉。她的嘴唇红得鲜艳夺目,她很清楚,在背后的阅读用灯的灯光衬托下,她并不太难看。然而她讥嘲地回答道:“要是你以为把包房让给了我,我就会让你和我睡觉,那你可弄错了。”“正如你说的,当然啰。可为什么不行呢?”“我不是那种十分迷人的女人。”“那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是个忠实的妻子,慈爱的母亲。”他轻轻叹了口气。“很好。那我就告辞了,祝你晚安。”他把烟蒂在烟缸上捻灭了,拿起她的手来亲吻。他把嘴唇贴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上移。这使朱莉娅微微感到一种特殊的刺激。那胡子使她的皮肤微微作痒。接着他俯身过来吻她的嘴唇。他的胡子有一阵像是发霉的气味,她觉得很特别;她弄不清这气味使她恶心呢,还是使她激动。说也奇怪,她回头想想,她从来没有被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亲吻过。这似乎异样地猥亵。他啪的一声把灯关了。他一直待在她身边,直到拉下的窗帘缝里透进一丝亮光,告诫他们天已破晓。朱莉娅在心灵和肉体上都彻底垮了。“我们到达戛纳的时候,我将完全不像人样了。”这风险多大啊!他很可能把她杀了,或者偷走她的珍珠项链。她想起自己招来的这种危险,周身热一阵冷一阵。他也是到戛纳去的。假如他到了那里硬要跟她来往,她将如何向她的朋友们解释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确信多丽不会喜欢他。他还可能向她敲诈勒索。如果他要求重复这回的勾当,她该怎么办?他很热情,这是无可置疑的,他还曾问她将耽搁在哪里,虽然她没有告诉他,但他要打听的话,是肯定能打听到的;在戛纳这样的地方,几乎不可能不偶然碰到他。
他会缠住她。如果他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深深地爱她,那就没法想象他会放过她,而且这种外国人是多么不可信赖,他可能会当众大闹的。唯一可以宽慰的是他只在这里度过复活节,她可以假装疲惫不堪,对多丽说她喜欢安静地待在别墅里歇息一阵。“我怎么会成了这样的蠢货?”她大声地自怨自艾。多丽将到车站来接她,要是他冒失地上前来向她告别,她就将对多丽说他把包房让给了她。这样说没有坏处。尽可能说真话,总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在戛纳下车的乘客相当多,朱莉娅走出车站,坐进多丽的汽车,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今天我什么也没有安排,”多丽说“我想你会觉得累,所以要你就和我单独在一起待上二十四小时。”朱莉娅在她手臂上亲热地拧了一下。“这太好了。我们就在别墅里到处坐坐,脸上涂些油膏,畅快地聊聊天。”可是第二天多丽安排好一同出去吃饭,还要到克罗伊塞特河上的一个酒吧间去和她们的房东们会晤,共饮鸡尾酒。这一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她们下了汽车,多丽站定下来,吩咐车夫回头来接她们,朱莉娅等着她。突然她的心猛地一大跳,原来那个西班牙人正朝着她走来,一边有一个女人吊在他臂膀上,另一边是一个小女孩,他正搀着她的手。朱莉娅来不及转身闪避。就在这时候,多丽跑来同她一起跨过人行道。西班牙人走来了,他对她瞟了一眼,一点也没有相识的表示,他正跟吊在他臂膀上的女人谈得起劲,就这样走过去了。朱莉娅一刹那间就明白他不想看见她,正同她自己不想看见他一样。那个女人和那孩子显然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他特地到戛纳来和他们共度复活节的。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在她可以无所恐惧地尽情欢乐了。
但当她陪着多丽去酒吧间的时候,朱莉娅心想男人们真是可恶。你简直一分钟也不能信任他们。一个男人自己有漂亮的妻子,又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竟然会在火车上跟个陌生女人胡搞起来,真是可耻。你还以为他们总该讲点体面吧。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朱莉娅的愤慨渐渐消退了,后来常常想起这桩奇遇,竟觉得极大的喜悦。毕竟这事情怪有趣的。有时候她听任自己胡思乱想,在幻想中重温那奇异的一夜所发生的一切。他是个非常可人心意的情人。等她成了老太婆,他将使她有所回忆。尤其是那部胡子给她的印象最深:它碰到她脸上时,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还有那既讨厌又异样刺激的像是发霉的气味,真是美妙。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留胡子的男人,她似乎觉得,倘有这样的一个人向她求爱的话,她简直没法拒绝。
可是人们不大留胡子了,对她来说也幸亏如此,因为她一看见,膝盖就会有些发软,而偶尔碰到个留胡子的,却又不来向她献殷勤。她很想知道这西班牙人到底是谁。一两天后,她在卡西诺赌场里看见他在玩“九点”一种纸牌赌博游戏,原文为法语chemindefer,意为“铁路”问了两三个人是否认识他。谁都不认识,他就这样永远无名无姓地留在她的记忆中,留在她的骨髓里。奇怪的巧合是,那天下午那个如此出人意料地轻举妄动的年轻人的名字,她同样也不知道。她想想真有点滑稽。“要是我事先晓得他们要对我放肆,我至少得向他们要张名片吧。”想到这里,她乐陶陶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