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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在一起吃,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嗳,不是这么回事,我平时一直是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用餐的。我就喜欢保持这古老的习俗。我认为女人不应该同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样的话,我们的谈兴都给搅了。再说,那样对她们也没有好处。我们说的话会被她们听见的。女人一有思想,可就不安分守己罗。"

    宾主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你从前吃过这样的布丁吗?谁做都赶不上我太太做得好。这倒是不娶阔小姐为妻的一大优点。你一定注意到我太太不是位名门淑女了吧?"

    这个问题把菲利普弄得尴尬极了,他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我可不曾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笨嘴拙舌地回答了一句。

    阿特尔涅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颇具特色。

    "不,她可不是富家小姐,连一点点小姐的影子都没有。她父亲是个农夫,可她这辈子从来不为生活操心。我们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只活了九个。我总是叫她赶快停止,别再生了,可她这个死女人太顽固了。现在她已经养成习惯了,就是生了二十个,找还不知道她是否就心满意足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莎莉手捧啤酒走了进来,随即给菲利普斟了一杯,然后走到桌子的另一边给她父亲倒酒。阿特尔涅用手勾住了她的腰。

    "你对曾见过这么漂亮、高大的姑娘吗?才十五岁,可看上去像是二十岁了。瞧她的脸蛋儿。她长这么大,连一天病也没生过。谁娶了她真够走运的,是不,莎莉?"

    莎莉所惯了父亲的这种调侃的话,所以并不觉得难堪,只是默默地听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稳重的笑意。她那种大方中略带几分羞赧的神情倒怪逗人疼爱的。

    "当心别让饭菜凉了,爸爸,"她说着便从她父亲的怀抱里挣脱开去。"要吃布丁,就叫我一声,好不好?"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位。阿特尔涅端起锡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我说呀,世上还有比英国的啤酒更好喝的酒吗?"他说。"感谢上帝赐予我们欢乐、烤牛肉、米粉布醒、好胃口和啤酒。找曾经娶过一个阔女人。哦,找的上帝!千万别娶阔女人为妻,我的老弟。"

    菲利普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场面、这位装束古怪令人发笑的小矮个儿,这嵌有护墙板的房间、西班牙式样的家具和英国风味的食物,这一切无不使得菲利普陶醉。这儿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协调,却又是雅趣横生,妙不可言。

    "我的老弟,你刚才之所以笑,是因为你不屑娶一位比你地位低的女人为妻的缘故。你想娶个同你一样的知书识理的妻子。你的脑子里塞满了什么志同道合之类的念头。那完全是一派胡言,我的老弟!一个男人总不见得去同他的妻子谈论政治吧。难道你还认为我在乎贝蒂对微分学有什么看法吗?一个男人只要一位能为他做饭、看孩子的妻子。名门闺秀和平民女子我都娶过,个中的滋味我清楚着哪。我们叫莎莉送布丁来吧。"

    说罢,阿特尔涅两手拍了几下,莎莉应声走了进来。她动手收盘子时,菲利普刚要站起来帮忙,却被阿特尔涅一把拦住了。

    "让她自个儿收拾好了,我的老弟。她可不希望你无事自扰。对不,莎莉?再说,她也不会因为她伺候而你却坐着就认为你太粗鲁无礼的。她才不在乎什么骑士风度呢。我的话对不,莎莉?"

    "对,爸爸,"莎莉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我讲的你都懂吗,莎莉?"

    "不懂,爸爸。不过你可知道妈妈不喜欢你赌咒发誓的。"

    阿特尔涅扯大嗓门格格笑着。莎莉给他们送来两盘油汪汪、香喷喷、味儿甘美的米粉布丁。阿特尔涅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一份布丁。

    "鄙人家里有个规矩,就是星期天这顿中饭决不能更改。这是一种礼仪。一年五十个星期天,都得吃烤牛肉和米粉布丁。复活节日那天,吃羔羊肉和青豆。在米迦勒节,我们就吃烤鹅和苹果酱。我们就这样来保持我们民族的传统。莎莉出嫁后,会把我教给她的许多事情都忘掉的,可有一件事她决不会忘,就是若要日子过得美满幸福,那就必须在星期天吃烤牛肉和米粉布丁。"

    "要奶酪的话,就喊我一声,"莎莉随便地说。

    "你可晓得有关翠鸟的传说吗?"阿特尔涅问道。对他这种跳跃性的谈话方式,菲利普渐渐也习惯了。"翠鸟在大海上空飞翔的过程中乏力时,它的配偶便钻到它身子底下,用其强劲有力的翅膀托着它继续向前飞去。一个男人也正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那只雌翠鸟那样。我同前妻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她是个阔小姐,每年有一千五百镑的进帐。因此,我们当时经常在肯辛顿大街上那幢小红砖房里举办小型宴会。她颇有几分姿色,令人销魂。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比如那些同我们一道吃过饭的律师和他们的太太啦,作家代理人啦,初出茅庐的政客啦,等等,他们都这么夸她。哦,她长得风姿绰约,夺人魂魄。她让我戴了绸帽穿上大礼服上教堂。她带我去欣赏古典音乐。她还喜欢在星期天下午去听讲演。她每天早晨八点半吃早饭。要是我迟了,就吃凉的。她读正经书,欣赏正经画,喜欢听正经的音乐。上帝啊,这个女人真叫我讨厌!现在她的姿色依然不减当年。她仍旧住在肯辛顿大街上的那幢小红砖房里。房子四周墙壁贴满了莫里斯的文章和韦斯特勒的蚀刻画。她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从冈特商店里买回小牛奶油和冰块在家举行小型宴会。"

    菲利普并没有问这对毫不相配的夫妇俩后来是怎么分居的,但阿特尔涅本人却主动为他提供了答案。

    "要晓得,贝蒂并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就是不肯同我离婚。几个孩子也混帐透顶,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那么坏又怎么样呢?那会儿贝蒂是那里的女用人之一。四五年前,我一贫如洗,陷入了困境,可还得负担七个孩子的生活。于是我去求我妻子帮我一把。可她却说,只要我撇下贝蒂跑到国外去,她就给我一笔钱。你想,我忍心这么做吗?有段时间,我们常常饿肚子。可我妻子却说我就爱着贫民窟呐。我失魂落魄,潦倒不堪。我现在在亚麻制品公司当新闻代理人,每周拿三镑工资。尽管如此,我每天都向上帝祈祷,谢天谢地我总算离开了肯辛顿大街上的那幢小小的红砖房。"

    莎莉进来送茄达奶酪,但阿特尔涅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认为一个人有了钱才能养家活口,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误。你需要钱把你的子女培养成绅士和淑女,可我并不希望我的孩子们成为淑女和绅士。再过一年,莎莉就要出去自己混饭吃。她将去学做裁缝。对不,莎莉?至于那几个男孩,到时都得去为大英帝国效劳。我想叫他们都去当海军。那里的生活非常有趣,也很有意义。再说,那儿伙食好,待遇高,最后还有一笔养老金供他们养老送终。"

    菲利普点燃了烟斗,而阿特尔涅吸着自己用哈瓦那烟丝卷成的香烟。此时,莎莉已把桌子收拾干净。菲利普默默无言,心里却为自己与闻阿特尔涅家庭隐私而感到很不自在。阿特尔涅一副外国人的相貌,个头虽小,声音却非常洪亮,好夸夸其谈,说话时还不时加重语气,以示强调,这一切无不令人瞠目吃惊。菲利普不由得想起了业已作古的克朗肖。阿特尔涅似乎同克朗肖相仿佛,也善于独立思考,性格豪放不羁,但性情显然要比克朗肖开朗欢快。然而,他的脑子要粗疏些,对抽象的理性的东西毫不感兴趣,可克朗肖正由于这一点才使得他的谈话娓娓动听、引人入胜。阿特。尔涅声称自己是乡下显赫望族的后裔,并为之感到自豪。他把一幢伊丽莎白时代的别墅的几张照片拿出来给菲利普看,并对菲利普说:

    "我的老弟,阿特尔涅家几代人在那儿生活了七个世纪。啊,要是你能亲眼看到那儿的壁炉和天花板,该多有意思呀!"

    护墙板的镶装那儿有个小橱。阿特尔涅从橱子里取出一本家谱。他仿佛是个稚童,怀着扬扬得意的心情把家谱递给了菲利普。那本家谱看上去怪有气派的。

    "你瞧,家族的名字是怎么重现的吧:索普、阿特尔斯坦、哈罗德、爱德华。我就用家族的名字给我的儿子们起名。至于那几个女儿,你瞧,我都给她们起了西班牙名字。"

    菲利普心中倏忽生出一种不安来,担心阿特尔涅的那席话说不定是他精心炮制的谎言。他那样说倒并不是出于一种卑劣的动机,不过是出于一种炫耀自己、使人惊羡的欲望而已。阿特尔涅自称是温切斯特公学的弟子。这一点瞒不过菲利普,因为他对人们仪态方面的差异是非常敏感的。他总觉得他这位主人的身上丝毫没有在一所享有盛誉的公学受过教育的气息。阿特尔涅津津有味地叙说他的祖先同哪些高贵门第联姻的趣闻逸事,可就在这时,菲利普却在一旁饶有兴味地作着种种猜测,心想阿特尔涅保不住是温切斯特某个商人——不是煤商就是拍卖商——的儿子呢;他同那个古老的家族之间的唯一关系保不住仅是姓氏碰巧相同罢了,可他却拿着该家族的家谱在人前大肆张扬,不住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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