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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名保皇派,消灭了叛乱,至少是大大地遏制住、限制住叛乱。在这以后,革命派又屡次胜利,从而形成了一种新局面。

    形势改观,但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复杂情况。

    在旺代的这个地区,毫无疑问,共和国处于优势。然而这是哪种共和国呢?因为在逐渐成熟的胜利中,出现了两种形式的共和国,恐怖的共和国和宽大的共和国,前者主张严酷,后者主张仁慈。它们之中谁将占上风呢?宽容和不宽容的这两种形式,分别以两个人为代表,他们都拥有威望和权力,其中一人是军事指挥官,另一人是文职特派代表,他们之中谁将取胜呢?特派代表有令人生畏的后盾,他带来巴黎公社对桑泰尔营的可怕命令:“决不宽恕,毫不留情”一切都应服从他,因为国民公会的法令明文规定“凡释放被俘的叛乱分子首领并任其逃窜者将被处死”他拥有救国委员会授予的全权,还有由罗伯斯比尔、丹东、马拉签署的命令:所有人都要服从这位特派代表。另一位是军人,他的后盾是一种力量--仁慈。

    他只有手臂,用它打击敌人;他只有心灵,用它宽恕敌人。作为战胜者,他认为自己有权宽容战败者。

    因此,这两人中间出现了潜在的,然而是深刻的分歧。他们两人都沉溺于自己的遥想,但两人都在与叛乱分子战斗,而且各有各的杀手铜,一个是胜利,一个是恐怖。

    在整个博卡热地区,人们都在谈论他们,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在注视他们,目光流露出不安,因为这两个绝对相反的人同时又亲密无间,是对手也是朋友。从来没有更强更深的感情使两颗心如此接近。凶狠者救过宽厚者的命,脸上还留着刀疤。他们之中,一人代表死亡,一人代表生命,一人遵循恐怖原则,一人遵循温和原则,但他们又彼此相爱。我们不妨想像一个宽大为怀的俄瑞斯忒斯和严酷无情的彼拉季斯1。不妨想像阿里穆斯会成为奥尔穆斯的兄弟2。此外,被称作“无情者”的那个人同时又是最和善的人,他包扎伤员,照料病人,日日夜夜守在临时或正式医院里,看见光着脚的孩子就心疼;他本人一无所有,把一切都给穷人。哪里在打仗,他就去哪里,走在队伍前头投入激烈的战斗;他有武器,腰间挂着马刀和枪,但又没有武器,因为他从不抽出马刀,从不碰他的枪。面对打击,他从不还手。人们说他当过教士。

    <font style="font-size: 9pt">1俄瑞斯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杀母以报父仇。被拉季斯是他的挚友。

    2阿里穆斯和奥尔穆斯分别为古波斯人拜火教的恶魔与善神。</font>

    这两个人,一个是戈万,一个是西穆尔丹。

    在这两人之间是友谊,然而在这两个原则之间是仇恨,就好比一个心灵被一分为二,由两人分享。戈万的确接受了西穆尔丹的一半心灵,那温和的一半,他似乎接受了白色部分,给西穆尔丹留下所谓的黑色部分。深刻的分歧由此产生。这场潜在的战争不可能不爆发。一天上午战斗打响了。

    西穆尔丹问戈万:“战争进行得怎样了?”

    戈万回答说:“您和我一样清楚,朗特纳克的帮伙被我打散了,现在他手下只剩几个人,躲进了富热尔森林。一星期以后,他将被包围。”

    “两星期以后呢?”

    “他将落在我们手里。”

    “然后呢?”

    “您看过我的告示吗?”

    “看过。怎么样?”

    “他将被枪决。”

    “你又是宽宏大量。他应该上断头台。”

    “可我赞成军法处决。”

    “而我,”西穆尔丹反驳说“我赞成革命性处决。”

    他直直地盯着戈万,问道:“你为什么放走圣马克勒布朗修道院的修女?”

    “我不对女人作战。”戈万说。

    “可这些女人仇恨人民。就仇恨而言,一个女人抵得上十个男人。你为什么不肯把在卢维涅抓到的那一大批狂热的老教士送交革命法庭?”

    “我不对老人作战。”

    “可老教士比年轻教士更坏。白发人宣扬叛乱就更危险,因为皱纹起作用。别再假慈悲了,戈万,弑君者同时也是解放者。眼睛要给终盯着唐普勒塔。”

    “唐普勒塔!我会让太子从里面出来的。我不对孩子作战。”

    西穆尔丹的眼神严厉起来:“戈万,你要明白,如果那女人叫玛丽安托万内特,你就该和女人作战;如果那老人是教皇庇护六世,你就该和老人作战;如果那孩子叫路易卡佩,你就该和孩子作战。”

    “可我不是政治家,老师。”

    “你可别成为危险人物。攻打科塞哨所时,叛乱分子让特雷通走投无路,挥着马刀独自向你的部队打过来,你为什么喊‘闪开,让他过去?’”

    “总不能让一千五百人去杀一个人吧。”

    “在阿斯蒂耶的卡伊特里,你看见士兵们正要杀死受伤后匍匐在地的旺代人约瑟夫贝齐埃时,就喊‘你们往前走,我来对付他’,并且朝天放空枪。这是为什么?”

    “因为不能杀死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你错了。如今这两人都成了帮伙的首领,约瑟夫贝齐埃就是小胡子,让特雳通就是银腿。你救了这两个人,却给共和国添了两个敌人。”

    “我当然是想为共和国争取朋友,而不是敌人。”

    “在朗代昂那场胜仗以后,你为什么不下令枪毙那三百名农民俘虏?”

    “因为邦尚赦免了共和派俘虏,我希望人们知道共和国也赦免保皇派俘虏。”

    “那么,如果你抓住朗特纳克,你也会赦免他吗?”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你不是赦免了三百名农民吗?”

    “农民无知,而朗特纳克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但朗特纳克是你的亲戚。”

    “法兰西是我最亲的亲戚。”

    “朗特纳克是老人。”

    “朗特纳克是外国人。朗特纳克没有年龄。朗特纳克招引英国人。朗特纳克就是侵略。他与我之间的决斗只能以死亡告终,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戈万,你可要记住这句话。”

    “一言既出,决不反悔。”

    沉默片刻,两人对现。

    戈万又说:“眼前的九三年将是血腥的日子。”

    西穆尔丹惊呼起来:“你可要当心。有些责任是可怕的。不要指责那些不该受指责的事。难道疾病是医生的过错吗?是的,九三年是艰巨的一年,它决不能手软。为什么?它是伟大的革命年。它象征革命。革命有敌人,就是旧世界,革命决不能怜悯它,就像医生的敌人是坏疽,医生决不能怜悯坏疽一样。革命通过国王根除君主制,通过贵族根除贵族阶级,通过军队根除专制主义,通过教士根除迷信,通过法官根除野蛮,一句话,通过所有的暴君根除所有的暴虐。这个手术令人恐惧,但革命做这个手术是万元一失的。至于手术中会损坏多少好肉,你去看着跑埃哈夫1是怎样说的。切除肿瘤哪能不流血呢?扑灭大火哪能不牺牲一部分呢?正是这些可怕的必要条件保证了成功。外科医生像是屠夫,治病的人像是刽子手。革命忠诚于自己的天赋使命,它毁伤肢体,但拯救生命。怎么!你要求它对病毒实行赦免,对毒汁宽大为怀?革命不会听你的。它抓住过去,结果它。革命在给文明作深切口,从那里将涌出人类的健康。你大概很疼吧?这得持续多久?一次大手术的时间。然后,你就得救了。革命在给世界切肢,所以有九三年的大出血。”

    “外科医生心平气和,”戈万说“而我见到的这些人都很粗暴。”

    <font style="font-size: 9pt">1荷兰医生(一六六八-一七三八),留下大量医学著作。</font>

    “革命要求为它工作的人是激进分子。它拒绝颤抖的手。它只相信严酷无情的人。丹东是可怕的,罗伯斯比尔从不手软,圣茹斯特铁石心肠,马拉毫不留情。你可要当心。这几个名字可重要得很,它们的威风不下于几支大军,整个欧洲将为之颤抖。”

    “也许未来也为之颤抖。”戈万说。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您错了,老师,我不谴责任何人。我认为真正的革命观点是不指控任何人。谁都不是无辜者,谁也都没有罪。路易十六只是一只抛到狮群中的羊。它想逃走,想逃命,想自卫,可能的话它也要咬几口,然而不是谁想成为狮子就能成为狮子。所以这只羊的愿望被视作罪恶。愤怒的羊居然露出牙齿!叛徒!狮群把它吃掉了,然后又自相残杀起来。”

    “羊是动物。”

    “那狮子呢,它是什么?”

    这句话使西穆尔丹沉思片刻,随后他抬起头说道:“这些狮子是觉悟,这些狮子是思想,这些狮子是原则。”

    “它们实行恐怖。”

    “有朝一日,革命将证明恐怖是必要的。”

    “恐怖会玷污革命。”

    戈万又继续说:“自由、平等、博爱,这些是安宁与和谐的原则。为什么使它们显得恐怖可怕呢?我们要的是什么?争取人民组成大同共和国。那好,别吓倒人民。恫吓有什么用?人民和小鸟一样,不会被稻草人吸引过来的。不应该为了行善而作恶。我们推翻王位不是为了永久竖起断头台。处死国王,但要救活民族。打翻王冠,但要保护头脑。革命是和谐而不是恐怖。不宽容的人是无法执行温和原则的。对我来说,‘赦免’是人类语言中最美的字眼。我不愿流血,除非我自己也可能流血。再说,我只会打仗,我只是士兵。然而,如果我们不能宽恕,那么打胜仗就没有意义了。在战斗中我们是敌人的敌人,胜利后我们就是他们的兄弟了。”

    “你可要当心,”西穆尔丹第三次说“戈万,对我来说,你比儿子还亲,你可要当心!”

    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地说:“在我们这个时代,仁慈可以成为一种叛逆。”

    谁听见他们这番对话,会以为这是军刀与断头台的谈话。<center><b><font color="#cc33cc">八 dolorosa1</b></font></center>

    与此同时,那位母亲在寻找孩子。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拉丁文,意为痛苦,取自基督教圣歌“痛苦的母亲站在(十字架)前”--原编者注</font>

    她盲目地朝前走。她怎样生活呢?无法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走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她乞讨,吃野草,席地而卧,她露宿在荆棘中和星光下,有时还冒着风雨。

    她从一个村庄转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田在转到另一个田庄,到处打听。她停在人家门口,衣衫褴接。有时她被人接待,有时她被人驱赶。她走不进人家时,就走进树林。

    她不熟悉这个地方,除了西斯夸尼亚和阿泽教区以外,她一无所知。她没有确定的路线,有时又转到已经走过的路上,白走了一圈。她有时顺铺路石走,有时顺车辙走,有时顺矮林中的小道走。在这种飘泊不定的生活中,她那破旧的衣服更加磨损。最初她穿着鞋,后来她光着脚,最后两脚流着血。

    她穿过战争,穿过枪林弹雨,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回避,她在寻找孩子。由于全面叛乱,她找不到警察,找不到镇长,找不到权力机关,只好向过路人打听。

    她向他们问道:“你见过三个小小孩吗?”

    过路人抬起头来。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她说。

    她又接着说:“勒内-让、胖阿兰和若尔热持。你没有看见?”

    她又说:“老大四岁半,小女孩一岁半。”

    她又说:“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有人把他们抢走了。”

    过路人瞧着她,仅此而已。

    她看到人们不理解,又说:“孩子是我的。所以我打听。”

    过路人继续走他们的路。于是她站住,一言不发,用指甲抓破胸部。

    然而有一天,一位农民听她讲,并且思索起来,说道:“等等,你是说三个孩子?”

    “是的。”

    “两个男孩?”

    “还有一个女孩。”

    “你找的就是他们?”

    “对”

    “我听说有位老爷抓了三个小孩子而且把他们带走了。”

    “这个人在哪里?”她叫了起来“他们在哪里?”

    农民回答说:“你去图尔格吧。”

    “那里能找到我的孩子?”

    “也许吧。”

    “你说的是?”

    “图尔格。”

    “图尔格是什么?”

    “是一个地方。”

    “是村庄?城堡?田庄?”

    “我没去过。”

    “远吗?”

    “反正不近。”

    “在哪边?”

    “富热尔那边。”

    “怎么去呢?”

    “这里是沃托尔特,”农民说“你从埃尔内右边,科克塞尔在边过去,经过洛尔尚,再穿过勒鲁。”

    农民举手指着西方:“一直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农民放下手臂时,她已经出发了。

    农民喊道:“你可要当心。那边在打仗。”

    她没有转身回答,继续往前走。<center><b><font color="#cc33cc">九 外省的一座城堡</b></font></center><center>(一)图尔格</center>

    四十年前,旅行者如从莱涅莱进入富热尔森林再从帕里尼埃方向走出森林,会在这座密林的边沿遇到一个阴森的东西。走出丛林时,他面前突然矗立着图尔格。

    不是活着的图尔格,而是死去的图尔格,满是裂缝的、毁坏的、伤痕累累的、残败不堪的图尔格。建筑物的废墟就像是人的幽灵。图尔格的景象再凄惨不过了。它只是一座高高的圆塔,孤零零地像歹徒一样立在森林边上。圆塔笔直地建在陡峭的岩石上,端正而结实,几乎具有罗马风格,何况这个庞然大物既体现了权势又体现了衰败。图尔格的确有几分像罗马建筑,因为它属于罗曼风格。它于九世纪动土兴建,于十二世纪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后建成。门窗上的护耳形桅饰说明它的年龄。你走近它,爬上一个陡坡,看见一个缺口,你冒险走进去,里面是空的,仿佛走进一个直竖在地上的石头喇叭内部。从上到下没有任何隔膜,没有屋顶,没有天花板,没有地板,只有圆穹和壁炉的残骸、高高低低的炮眼、石梁托的带饰以及几段不同楼层的横梁,横梁上有夜鸟的粪便;硕大的墙壁极厚,底部为十五法尺,顶部为十二法尺,这里那里还有裂缝和从前的门留下的门洞,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墙内暗处的楼梯。人傍晚进去能听见发林鸿及各种夜鹰的叫声,能看见地上的荆棘、石头和蛇蝎,头上是塔顶那好似巨大井口的黑黑的圆洞,圆洞外是星星。

    按照当地的习俗,圆塔的高层有暗门,它们像犹大1国王陵墓的门一样,是一块能旋转的巨石,能开能合,在墙上不留任何痕迹。这种建筑模式和尖拱一样,是由十字军带回来的。这些门关上时,和周围的墙石别无二致,所以决不会被人发现。今天在西亚的神秘城邦里,还能

    1公元前十六世纪巴勒斯坦南部部落组成的王国。见到这种门,它们经历了蒂贝里乌斯皇帝1时期十二座城市的地震,残存了下来。<center>(二)缺口</center>

    进入废墟的那个缺口是被炸开的。熟悉埃拉尔、萨尔迪2和帕冈的内行人能看出这是一次巧妙的爆破。教士帽形状的药宝是按照炸破目标主塔的强度设计的,里面至少装了两公担炸药。一条优于直渠道的弯弯曲曲的渠道通向药室。爆炸引起了崩坍,因此在裂开的石头上露出了鸡蛋大小的导爆药筒。墙上被炸开一道深深的限缝,进攻者大概是从这里冲进去的。显然圆塔经历过不同时代的正规围困战,它弹痕累累,而且不是同一时期的弹痕,因为每种弹丸都留下自己特殊的痕迹,在主塔上留下伤疤,从十四世纪的石炮弹直到十八世纪的铁炮弹。

    从缺口可以进到昔日的一层。在缺口对面的墙上有一小扇小门通向地下室,地下室凿在岩石上,顺着塔基一直延伸到一层大厅的下方。

    一八五五年,贝尔内的考古学家奥古斯特勒普雷沃先生对这个四分之三的地方都堆满东西的地下室进行了清理。<center>(三)地牢</center>

    这座地下室是地牢。所有的塔楼都有地牢。和当时许多地下刑室一样,这个地下室分上下两层。从小门进去的第一层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穹顶房间,其实它与一层的大厅处于同一平面。在它墙上有两条垂直的平行沟痕,它们从一面墙经过穹顶到达另一面墙,在穹顶上留下深深的印迹,仿佛是两道辙痕。这的确是车辙,是由两个轮子压出的槽沟。在从前的封建时代,分尸的刑罚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但其方式不像四马分尸那样喧嚣。使用的是两个轮子,它们又大又粗,能碰着墙壁和穹顶。受刑者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被绑在一个轮子上,另一只手臂和另一条腿被绑在另一个轮子上,然后两个轮子一正一反地转动起来,将受刑人分尸。这需要使劲,因此轮子便在石头上留下了槽沟。今天在维昂当还能见到这种刑室。

    1公元前一世纪的罗马皇帝,其在位期间被认为是恐怖时代。

    2分别为十七世纪法国军事工程师与十八世纪意大利工程师。

    这个囚室下面还有一个囚室,那是真正的地牢。它没有门,只有一个洞口,受刑者赤身露体,腋下套着绳索,从上囚室中央的一个洞口吊下去。如果他还能活着,人们就从这个洞口给他扔食物。今天在布伊翁还能见到这种洞口。

    洞口里有风。下囚室凿在一层大厅的下方,它不像是房间,更像一口井。洞底有水,寒气逼人。冷风使下囚室的犯人冻死,却使上囚室的犯人活下来,因为它给囚室输入空气。上囚室的犯人在穹顶下摸索,只能从这个洞口呼吸空气,但是,一旦进了这个洞,或一旦掉了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因此他在黑暗中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会沦为下囚室的犯人。这是生命攸关的事。如果他想活命,这个洞就是危险,如果他厌烦了生命,这个洞就是解脱。上囚室是监狱,下囚室是坟墓。这种重叠的现象很像当时的社会。

    我们的祖先称这为“死穴”它既已不复存在,这个名字也就失去了意义。多亏了革命,我们听见这几个字时才能无动于衷。

    在圆塔外面,在四十年前作为唯一进口的缺口上方,可以看见一个比别的枪限更宽的射击孔,上面挂着毁坏的。被打穿的铁丝网。<center>(四)桥-小城堡</center>

    在塔的另一侧,与缺口相反的方向,有一座损坏不大的三孔石桥。石桥上原有一座建筑,现只剩下断墙残壁,显然是大火的遗迹。黝黑的屋架像人的骨架一样,光线从那里射进来,它伴着圆培就像是尸骨伴着幽灵。

    这个废墟今天已完全破坏了,荡然无存。多少国王花掉好几个世纪建造的产业,一位农民只需一天就能使之化为灰烬。

    “图尔格”是农民用的缩写称呼,即“戈万家的塔”正如“朱佩尔”是“朱佩利埃尔”驼背首领的名字“潘松勒托尔”是“驼背播松”一样。

    图尔格在四十年前是废墟,在今天只是一个幽灵,然而在一七九三年,它却是堡垒,是戈万家族的古老城堡,位于富热尔森林的西沿。但现在这座森林本身成了一座小树林。

    城堡建在大块大块的板岩之上,这种板岩在梅延和迪南之间随处可见,而且散布在荆棘丛和欧石南中,仿佛是巨神们互相投掷的石块。

    圆塔就是堡垒,圆塔下是岩石,岩石前有一条河,一月份它水势湍急,六月份它干涸见底。

    这座堡垒虽然并不复杂,但是在中世纪几乎是无法攻克的。可惜那座桥削弱了它。当初哥特人戈万家族修堡垒时是没有桥的,只有一座一斧子就能砍断的吊桥。戈万家族当时是于爵,喜欢吊桥,而且很知足了。可是当他们成为候爵,而且离开巢穴去宫廷时,他们便在急流之上修了一座三孔桥,从而向平原敞开大门,也就是向宫廷敞开大门。十七世纪的侯爵和十八世纪的侯爵夫人都不在乎堡垒是否坚如磐石。他们不再因袭传统,而是仿效凡尔赛宫。

    圆塔西侧是一段相当高的高原,再过去就是平原。高原与圆塔几乎相连,中间只隔一道深沟,库万农河的一个支流从沟里流过。桥是堡垒与高原的纽带,它立于高高的桥墩之上,桥墩上还修了一座芒萨尔式建筑,就像谢农索宫堡一样。这座建筑比圆塔更适于居住。然而当时的习惯十分严格,领主们一般都住在塔内囚室般的房间里。桥上的建筑好似小城堡,堡内有条长长的走廊作为人口,被称作警卫室。其实它是在一层与二楼之间,在它上面是图书室,图书室上面是谷仓。还有镶着波西米亚小玻璃的高高的窗户,窗与窗之间的半露柱和墙上的圆雕饰。这个三层楼的城堡,下层是架矛和火枪,中层是书,上层是燕麦,这一切显得几分粗野,但十分高贵。

    旁边的圆塔却显得凶狠。

    阴森的圆塔俯瞰这座简陋而小巧的建筑。从圆塔的平台可以摧毁石桥。

    这两座建筑,一座粗扩,一座雅致,不是相互呼应而是相互冲突。两种风格毫不协调,虽然都有相似的半圆形,但是古典拱门饰与罗马式半圆拱是绝然不同的。石桥配得上凡尔赛宫,而它古怪的邻居圆塔却与森林相似,这就好比鬈胡子阿兰与路易十四手挽手。这个整体令人无比惊恐。两种不同的威严相互掺合,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残暴。

    应该再次指出,从军事观点看,石桥几乎是圆塔的叛徒。石桥美化了圆塔但同时也解除了圆塔的武装;圆塔得到了装饰,但因此失去了威力,因为石桥使它与高原处于同一平面。从森林这一侧,图塔仍是无法攻克的堡垒,但是从平原这一侧,圆塔却不再是无懈可击了。从前是圆塔控制高原,现在是高原控制圆塔。敌人一旦在高原站住脚,就能很快占领石桥。图书室和谷仓也对入侵者有利,而对堡垒无利。图书室和谷仓的共同点就是书籍和稻草都是易燃物。放火烧掉荷马和放火烧掉稻草,这对进攻者来说毫无区别。法国人向德国人证明了这一点,他们烧掉了海德堡图书室,德国人也向法国人证明了这一点,他们烧掉了斯特拉斯堡图书室。因此,在图尔格加建这座桥是个战略错误。然而在十七世纪,在柯尔柏和卢瓦治下,戈万家族和罗昂家族及拉特雷穆瓦伊家族的王公们一样,认为不会再受到任何人攻击。不过,石桥的建设者们还是采取了几项预防措施。首先是防火。他们在面朝下游的三扇窗户的下方针上了铁钩--这铁钩在半个世纪前还在--然后横挂上一个结实的消防梯,它和石桥上两层楼一样高,这高度已经超过一般的三层楼。其次是防攻击。石桥与圆塔之间有一扇沉重而矮小的铁门。铁门成拱形,靠一把大钥匙开启,钥匙由主人收藏在秘密的地方。门一旦关上,任何撞锤或炮弹都难以轰开。必须通过石桥才能抵达铁门,必须经过铁门才能走进圆塔。没有别的路。<center>(五)铁门</center>

    小城堡因桥墩而地势高,它的二楼与圆塔的三层相仿,因此,为了安全起见,铁门就装在这个高度。

    铁门这边是石桥上的图书室,铁门那边是圆塔里那间带有中央立柱的拱形大厅。刚才说过,这个大厅位于主塔的三楼与塔一样呈圆形,长长的枪眼开向田野,从那里射进光线。墙壁粗糙而光秃,石头都露在外面,砌得十分匀称。一个螺旋形楼梯通向这里,楼梯凿在石墙里,石墙有十五法尺厚,所以凿起来并不费事。在中世纪,攻克城地时必须逐街争夺,攻克街道时必须逐屋争夺,攻克房屋时必须逐室争夺,攻克堡垒时必须逐层争夺。从这一点看,图尔格在布局上巧妙、刁钻、苛刻。每层楼之间是难于攀登的螺旋梯,门是斜的,而且不及人高,必须低头才能进去,而低头就等于甘受一律。被攻击者正在门后等待着来犯者。

    在立柱圆厅下面有两个相似的房间,分别在一楼和二楼,圆厅上面还有三个房间。这六个重叠的房间之上是塔顶的石盖,它也是平台,经过一个窄狭的哨亭才能上去。

    十五法尺的厚墙被凿穿才能装上铁门,它被砌在石墙中间,镶在长长的拱形曲线中。当门关上时,门的内外两侧各有六七法尺深的门廊;当门打开时,两个门廊合而为一,形成拱形门洞。

    石桥这一侧的门廊下,厚墙上有一个矮门,里面是一条圣吉尔式的螺旋楼梯通向图书室下面第一层的走廊。对进攻者来说,这是一个关口。桥上的小城堡,在面对高原的方向,是一堵陡直的墙,而且桥也在这里中断。一扇矮门上系着吊桥,这是去高原的通道,但由于高原地势高,吊桥放下来时总是一边高一边低,通向称作警卫室的那条长走廊。入侵者一旦占领走廊,就必须强攻那条圣吉尔式的螺旋楼梯,才能上到二楼,才能到达铁门。<center>(六)图书室</center>

    图书室是一个长方形大厅,长宽与桥一致,有唯-一扇门,即铁门。拱形塔门外侧是一扇蒙着绿呢,一推就开的假门。图书室从上到下,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是一排排十七世纪做工高雅的玻璃橱。室内的光线来自六扇大窗,每边各三扇,都在桥拱上方。从室外,从高原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图书室内部。在窗与窗之间,六尊大理石胸像矗立在橡木雕刻的底座上:拜占庭的赫尔莫拉乌斯1、努克拉提斯城的语法学家阿泰内2、絮伊达斯3、卡索邦4、法国国王克罗维斯5及其掌里大臣阿纳爱吕斯,其实阿纳夏吕斯不能算大臣,正如克罗维斯不能算国王一样。

    <font style="font-size: 9pt">1公元六世纪的希腊词典学家。

    2公元二、三世纪希腊作家,居住在埃及。

    3十世纪希腊词典学家。

    4十六世纪古希腊语学者。

    5此处疑为克罗维斯四世(公元七世纪),为法兰克人之王。

    6耶稣的门徒之一。</font>

    图书室里有些书。其中一本颇为有名,这就是带版画的四开本老书,书名是大号字的圣巴托罗缪,副题是至巴托罗缪福音书。前附基督教哲学家潘托努斯的论文,对此福音书是否伪造,圣巴托罗缪是否即拿但业6提出质疑。这本书被视作孤本,摆在图书室中央的一个托书架上。上个世纪有人出于好奇前来观赏。<center>(七)谷仓</center>

    谷仓和图书室一样成长方形。它是屋架下的一个大厅,里面堆满了稻草和干革,由六扇老虎窗取光。这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门上圣巴尔纳贝的雕像,下面还有这句诗:barnabussanctusfalcemjubetireperherbam。1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拉丁文,可译为:圣巴尔纳贝让镰刀穿越草丛。</font>

    因此,一座六层楼的高大的塔,上面有一些射击孔,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一扇铁门,铁门开向石桥一小城堡,石桥尽头是一座吊桥;圆塔后面是森林,圆塔前面是长满欧石南的高原,高原比石桥高,比圆塔低;在圆塔与高原之间的石桥下,是一道长满荆棘窄狭的深沟,它在冬天是急流,在春天是小溪,在夏天是石坑。这便是称作图尔格的戈万诺。<center><b><font color="#cc33cc">十 人质</b></font></center>

    七月份过去了,接着是八月。一股英勇而严酷的气息掠过法兰西,两个鬼魂穿过地平线,一个是胸部中刺而亡的马拉,一个是脑袋落地的夏洛特科尔戴。一切都令人生畏。旺代在大战略上失利,便藏身于小战略,我们说过,小战略更为可怕,现在是零星分散于树林中的广泛战役。对所谓天主教与国王的大军来说,灾难开始了。根据法令,美因茨军团被派往旺代,八千旺代人战死在昂瑟尼。旺代人在南特被打败,在蒙泰居被赶走,在图阿尔和努瓦尔蒙蒂埃被驱逐,在肖莱、莫尔塔尼、索米尔被击溃。他们撤离帕尔特内,放弃克利松,退出夏蒂荣,在圣伊莱尔丢失了一面军旗,在波尔尼克、萨布尔、丰特内。杜埃、夏托多、蓬德塞惨败,在吕松失刮,在夏泰尼亚后撤,在罗什絮尔荣溃不成军。但是,一方面他们进逼拉罗舍尔,另一方面,由克雷格将军率领的英国舰队正在盖尔内西岛待命,舰上有最优秀的法国海军军官以及好几个英国兵团。一旦德朗特纳克候爵发出信号,立即登陆。登陆能使保皇党叛乱转败为胜。皮特是国家的罪人。在武器中有匕首,在政治中有叛逆。皮特行刺我们的国家,也叛变了他自己的国家,因为使祖国蒙羞就是叛变。在皮特的领导与具体策划下,英国进行背信弃义的战争。它窥伺、欺骗、撒谎。它无恶不作,既是偷猎者又是伪造者,甚至堕落到充满仇恨的小动作。它让人囤积油脂,使油脂涨到五法郎一斤。里尔抓获了一个英国人,身上藏有皮特在旺代的奸细普里让给皮特的信,内容如下:我求您要舍得花钱。暗杀必须谨慎从事,伪装的教士和女入作这事最为合适。请送七万利弗尔去鲁昂,送五万利弗尔去冈城。

    八月一日巴雷尔在国民公会宣读了这封信。这种背信弃义的行径引起了柏兰的野蛮反击以及后来卡里埃的残酷镇压。梅斯和南方的共和派要求对叛乱分子发动进攻。国民公会宣布成立二十四个工兵连,以便放火烧掉博卡热地区的树篱和围栏。危机空前严重,战火此伏彼起。毫不留情!不留俘虏!这是双方的喊声。历史蒙上了可怕的阴影。

    在这个八月份,图尔格遭围困。

    一天傍晚,星星升起,酷热的黄昏一片沉静,森林里没有一片树叶在颤动,平原厂没有一根青草在抖动。在黑夜前的静寂中,从圆塔顶传来喇叭声。

    地面上响起军号声,这是对喇叭的回答。

    塔顶有一个拿着武器的人,地面的暗处有一个军营。

    在戈万塔四周,有影影绰绰的大量黑影,这是露营部队。森林的树下和高原的欧石南丛中亮起了火光,星星点点的光亮刺破了黑暗,使大地有如天空一样布满了星星。战争的星星是何等阴沉!高原那边的营地一直延伸到平原,森林这边的营地一直伸进荆棘丛。图尔格被围得水泄不通。

    遍地是攻击者的营地,真是大军压境。

    军营紧紧钳制住堡垒,在圆塔方向一直逼近岩石,在石桥方向一直逼近沟壑。

    响起了第二声喇叭,继而是第二声军号。

    喇叭在探询,军号在回答。

    喇叭是圆塔的探询:“可以谈谈吗?”军号是军营的回答:“可以。”

    当时,国民公会认为旺代人不能算是交战一万,而是“土匪”因此禁止与他们互派谈判代表,于是一种联络办法应运而生,以弥补普通战争所允许,而内战所禁止的谈判,因此农民喇叭和军号之间建立了默契。第一声喇叭是开场,第二声喇叭提出问题:“你们愿意听吗?”如果第二声喇叭以后,军号不作回答,那就是拒绝。如果军号回答,那就是同意,于是休战片刻。

    既然第二声喇叭得到了回答,站在塔顶的人便讲话了:“你们听我说,我是喧闹者古日,绰号蓝军灾星,因为我消灭了你们许多人,我另一个绰号是伊马纽斯,因为我还要杀更多的人。在攻打格朗维尔时,我的一个指头在枪筒上被刀砍断了,我的父母和十八岁的妹妹雅克琳都在拉瓦尔被你们斩了首。这就是我的经历。

    “我现在代表戈万德朗特纳克侯爵、德丰特内子爵、布列塔尼王公、七森林领主,也就是我的老爷和你们说话。

    “首先,你们要明白,在走进这座塔楼,在被你们围困以前,侯爵大人已经将战争托付给他手下的六位首领了:德利埃尔负责布雷斯特至埃尔内大路,特雷通负责罗埃至拉瓦尔一线,雅盖又名塔伊费尔负责上曼恩的边沿,戈利埃即大彼埃尔负责贡蒂埃城堡,勒孔特负责克拉翁,迪布瓦一吉先生负责富热尔,德罗香博先生负责整个梅延,所以,即使你们攻下这座堡垒,战争也不会结束,即使侯爵大人牺牲了,天主和国王的旺代依然存在。

    “你们要明白,我这是在警告你们。大人就在我身边。我是他的发言人。攻击者们,好好听着。

    “你们必须明白:“你们对我们的战争是不公正的。我们住在自己的家园,我们正直地战斗,我们在天主的旨意下单纯而清白,就像朝露下的青草。但是共和国袭击了我们,共和国来到我们的田野骚扰我们,烧毁我们的房屋和庄稼,枪击我们的庄园,逼得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光着脚连夜逃进树林。

    “你们这些听我说话的人们,你们在森林里攻击了我们,现在又将我们围困在塔里。你们杀死或者驱散了与我们会会的人。你们有大炮。你们集合了驻扎在莫尔丹、巴兰通、泰热尔、朗迪维、埃弗朗、坦特尼阿克、维特雷的军队,因此你们现在是用四千五百人的兵力进攻我们,而我们守卫者呢,只有十九人。

    “我们不缺粮食和弹药。

    “你们进行了爆破,我们的岩石和墙壁被炸掉了一块。

    “我们的塔底被炸开了一个洞,你们可以从这个缺口进来,不过它不在露天,它上面仍然是挺立的、坚固的塔。

    “现在你们在准备进攻。

    “然而,我们有话要对你们讲。首先是侯爵大人,他是布列塔尼王公,圣玛丽德朗特纳克修道院的在俗院长--修道院的每日弥撒是由雅娜王后首创的;其次还有塔楼的其他保卫者,加蒂尔莫神甫先生,他在战场上的绰号是大勇士,如我的同伴吉努瓦佐,他是绿营的首领,我的同伴冬唱,他是燕麦营的首领,我的同伴风笛,他是蚂蚁营的首领,我呢,我是农民,出生在莫里昂德尔小溪旁的丹镇。

    “塔楼下的人们,你们听着。

    “我们手里有三个俘虏,三个孩子。你们之中的一个营收养了他们,因此他们是你们的。我们愿意交还给你们。

    “但有一个条件。

    “放我们出去。

    “如果你们拒绝,听清楚了,你们只能采取两种进攻方式,或者是从森林方向的缺口进来,或者是从高原方向的石桥进来。桥上的小城堡分上下三层。我伊马纽斯,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叫人在下面那一层放上六大桶柏油和一百捆欧石南干草,最上一层有稻草,中间一层有书籍文件。石桥与塔楼之间的铁门是关上的。侯爵随身带着钥匙。我在铁门下挖了一个洞,火绳从洞里穿过,接在柏油上,另一头由我在塔内掌握。时机一到我就点火。如果你们不放我们出去,我们就把那三个孩子带到石桥上的第二层,夹在下层的火绳与柏油和上层的稻草之间,而且铁门也将关上。如果你们进攻石桥,那你们就会点燃小城堡。如果你们进攻缺口,那么点火的将是我们。如果你们从石桥和缺口同时进攻,那么,点火的既是你们又是我们。总之,无论如何,那三个孩子都会死。

    “现在你们或者同意或者拒绝。

    “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出来。

    “如果你们拒绝,那几个孩子就会死。

    “我说完了。”

    在塔顶说话的人沉默了。

    下面有一个声音喊道:“我们拒绝。”

    声音干脆而严厉。另一个稍稍缓和但十分坚定的声音喊道:“限你们二十四小时内投降。”

    沉默。这声音继续说:“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要是还不投降,我们就开始进攻。”

    第一个声音又加了一句:“到那时我们可不留情。”

    这个粗暴的声音引发了塔顶上的另一个声音。一个高高的人影从雉煤中俯下身子。在微弱的星光下,可以认出这是德朗特纳克那张令人畏惧的脸,他的目光似乎在塔下的黑暗中搜寻什么人。他喊道:“噫,是你,教士!”

    “对,是我,叛徒!”下面那个粗鲁的声音答道。<center><b><font color="#cc33cc">十一 像古时一样可怕</b></font></center>

    那个冷酷的声音的确是西穆尔丹的声音,那个比较年轻、比较缓和的声音是戈万的声音。

    德朗特纳克俟爵认出了西穆尔丹神甫,他没有认错。

    在这个进行血腥内战的地区,西穆尔丹在几个星期内就出了名,不祥的恶名。人们知道巴黎的马拉、里昂的夏利埃和旺代的西穆尔丹。西穆尔丹当神甫时备受尊重,现在则备受谴责,这是教士改宗的后果。西穆尔丹令人厌恶。严厉的人是不幸的。谁看见他们的行为都会谴责他们,但是谁看见他们的内。动也许会宽恕他们。不被人理解的利库尔戈斯就像是带贝里乌斯。不论如何,德朗特纳克侯爵和西穆尔丹神甫在仇恨方面是半斤八两。共和派唾骂朗特纳克,保皇派诅咒西穆尔丹,一唱一和。这两人对各自的反对派来说,都是魔鬼。因此出现了怪事,当马恩省的普里厄尔在格朗维尔悬赏朗特纳克的头顿时,夏雷特也在努瓦尔蒙蒂埃悬赏西穆尔丹的头颅。

    侯爵和教士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人。内战的冷酷面具有两个侧面,一面朝向过去,一面朝何未来,但都同样具有悲剧性。朗特纳克是第一面,西穆尔丹是第二面,不同的只是朗特纳克的冷笑蒙上了阴影和黑暗,而西穆尔丹那无情的脸上却闪着曙光。

    此刻,被围困的图尔格得到暂时喘息。

    我们刚才看到,在戈万的提议下,双方休战二十四小时。

    伊马纽斯的确了解情况。由于西穆尔丹调动军队,戈万手下现在有四千五百人,有的属于国民卫队,有的属于战斗部队。戈万用这支兵力将朗特纳克围困在图尔格,并且用十二门大炮瞄准这个堡垒。六门炮摆在森林边沿,对准塔楼,炮台措在地下,另外六门炮摆在高原上,炮台高高的。戈万还使用了炸药,在塔底炸开了一个缺口。

    因此,当二十四小时的休战结束时,战斗将在下列情况下进行:一方在高原及森林里,共四千五百人。

    一方在塔内,共十九入。

    历史也许能在告示中找到这十九位不受法律保护者的名字。我们也许能遇见它们。

    为了便于指挥这几乎是大军团的四千五百人,西穆尔丹希望戈万被提升为将军,但戈万拒绝了,并且说:“等抓住朗特纳克以后再说吧。我还配不上。”

    由军衔低的军官指挥大部队,这在共和派中习以为常。后来的波拿巴只是炮兵连长,却指挥意大利军团。

    戈万塔命运奇特。它既被戈万家的人攻击,又被戈万家的人保卫。攻击者不免有所保留,保卫者则不然,德朗特纳克是不惜一切的,何况他在凡尔赛宫居住过,对于他不太熟悉的图尔格更谈不到崇敬了。他来这里只是避难而已,没有别处可去。他能够心安理得地毁灭城堡。尤万却对城堡怀着几分崇敬。

    堡垒的弱点在于石桥,然而石桥上的图书室里收藏着家族档案。如果从这一面进攻,石桥必被焚烧。在戈万眼中,烧毁档案等于是毁灭祖宗。图尔格是戈万家族的堡垒,布列塔尼所有的封地都属于戈万塔,就好比法兰西所有的封地都属于卢佛宫的塔楼。这里有戈万家族的家庭纪念品,戈万本人就出生在这里。曲折的命运引他来攻打这座可敬的启庇护他童年的塔楼。难道他能大逆不道,将这座老宅付之一炬吗?他本人的摇篮也许就在图书室顶楼的某个角落。有些思索会使人激动。戈万看着古老的祖宅,心中激动。他没有攻打五桥,只是用大炮威慑它,防止任何人从这里逃出来。他决定从另一面进攻,于是才有了塔底的爆破和缺口。

    西穆尔丹听任戈万这样做,但有几分自责。面对哥特式的陈旧建筑,他严厉地皱起眉头;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建筑,他一概毫不留情。对城堡手下留情就是仁慈的开始,而仁慈正是戈万的弱点。我们知道,西穆尔丹在监视戈万,不让戈万在他认为致命的坡上往下滑。然而,西穆尔丹重新见到图尔格时也不免暗暗动情,虽然为此暗自生气。他教戈万读的头几本书就在这间图书室里。他西穆尔丹曾经在附近的村任帕里尼埃当过本堂神甫,他曾经住在五桥小城堡的阁楼上。他正是在这间图书室里将小戈万抱在两膝间教他认字。他正是在这四堵老墙里看到亲爱的学生、他精神上的儿子在身体和智力上成长。这间图书室,这个小城堡,这些充满地对孩子祝福的墙壁,难道他要去摧毁,去焚烧吗?他放过它们,当然不无内疚。

    他听任戈万从另一面进攻。图尔格有它野蛮的一面,就是圆塔,也有它文明的一面,就是图书室。西穆尔丹允许戈万只攻打野蛮的那一面。

    攻打这座老宅的人属于戈万家族,守卫这座老宅的人也属于戈万家族,在这个法国大革命时期,产业似乎又恢复了封建习俗。中世纪的全部历史就是家族内部的战争。厄忒俄克勒斯和波吕尼刻斯1既是希腊人也是哥特人,哈姆雷特在赫尔辛格所做的也正是俄瑞斯忒斯在阿戈斯所做的2。

    <font style="font-size: 9pt">1希腊神话中的两兄弟,自相残杀。

    3前者为报父仇而杀死叔父,后者为报父仇而杀死母亲。</font><center><b><font color="#cc33cc">十二 准备营救</b></font></center>

    这一夜双方都在做准备。

    刚才的那一番阴沉的谈判刚一结束,戈万立即把助手叫来。

    我们应该稍稍介绍盖尚其人。这是一位二流人物,正直、勇敢、平庸,好士兵而不算好首领。他对事物寻根究底,除非认为是不该由自己管的事。他从不心软,从不受腐蚀,不论是败坏良心的贪欲还是有损于公正的恻隐之心都不能腐蚀他。他的精神和心灵上蒙着两个造光罩:纪律和命令,就像马匹的两眼戴着遮光署一样。他靠眼罩留出的空隙往前走,勇往直前,但他的路是窄狭的。

    他是可以信赖的人,指挥时十分严格,服从时一丝不苟。

    戈万迅速地对盖尚说:“盖尚,我要梯子。”

    “我们没有,指挥官。”

    “必须有梯子。”

    “为了进攻?”

    “不,为了营救。”

    盖尚想了一下回答说:“我明白了,您要的是一个很高的云梯。”

    “至少有三层楼高。”

    “是的,指挥官,差不多要这么高。”

    “比这还要高一些,要保证成功。”

    “当然。”

    “你怎么会没有云梯呢?”

    “您认为不宜从高原这一侧进攻图尔格,指挥官,您只想堵住这边。您想从塔楼那边进攻,而不是从五桥这边。所以我们忙着装炸药,没有准备登高,所以没有云梯。”

    “那你立刻叫人做一个。”

    “三层楼高的云梯不是一下就做得出来的。”

    “那你把几个短梯接起来。”

    “得有短梯呀。”

    “去找嘛。”

    “找不到的。农民到处在毁坏梯子,拆毁大车,破坏桥梁。”

    “他们想使共和国瘫痪,一点不假。”

    “他们想让我们用不了车,过不了河,爬不了墙。”

    “话说回来,我需要云梯。”

    “我正在想哩,指挥官。在富热尔附近的雅弗内,有一个大木工场。也许那里能弄到云梯。”

    “一分钟也别耽搁了。”

    “您什么时候要用云梯?”

    “最晚在明天这个时候。”

    “我这就派专人飞快去那里,带着征用令。雅弗内有一个骑兵哨所,他们可以把云梯送来。明天日落以前它就能到这里。”

    “很好,那就可以了。”戈万说“快去办吧。”

    十分钟后,盖尚回来对戈万说:“指挥官,令人已经出发去雅弗内了。”

    戈万登上高原,久久地凝视横跨在沟壑上的桥和小城堡。小城堡的山墙上只开了一扇矮门,门外是拉起的吊桥,下面是陡峭的深沟。要想从高原去到桥墩,必须爬下陡坡,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可以攀住一丛一丛荆棘下去。然而一旦到了沟底,进攻者就会完全暴露在从那三层楼发射的弹雨之下。戈万最终相信,从目前的围攻形势看,只能从塔楼的缺口发动真正的攻击。

    戈万采取了一切措施以防敌人逃跑。他完成了对图尔格的严密封锁,将部队的网眼收得紧紧的,什么东西也溜不过去。他和西穆尔丹分工负责,戈方负责森林方向,西穆尔丹负责高原方向。他们说好,当戈万在盖尚的协助下从缺口发动进攻时,西穆尔丹将点燃火炮火绳,监视石桥和沟壑。<center><b><font color="#cc33cc">十三 侯爵的准备</b></font></center>

    当塔外正全力准备进攻时,塔内在全力准备防御。

    塔楼与木桶相比确有相似之处,有时塔楼被火药炸破正如木桶被锥子凿穿,墙壁上出现了洞,就像木桶l出现了孔。图尔格就是这样。

    两三公担的炸药像强大的锥子,将厚墙凿透了。这个洞从塔报起,穿过墙上最厚的部分,在堡垒底层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拱孔。攻击者从外面炮轰这个洞,使之扩大成形,以利于进攻。

    这个缺口所在的一楼是一个光秃秃的圆形大厅,中央有一根柱子托着拱顶石。这个全城堡最大的厅直径至少达四十法尺。塔内每一层楼都有类似的房间,只是稍小,因为沿着射击孔有小间。一楼大厅没有射击孔,没有气窗,没有天窗,像坟墓一样阴暗、闷气。

    一楼大厅有一扇通向地牢的门,它主要是铁制而不是木制的。另一扇门开向朝上的楼梯,所有的楼梯都凿在厚厚的墙壁里。

    进攻者可以从他们炸开的缺口里进入这间低矮的大厅。占领大厅后,他们还需攻占整座塔楼。

    低矮的大厅令人气闷,呆上二十四小时就会窒息,但是,现在有了这个缺口,人们可以舒畅地呼吸了。

    因此;守卫者并不堵上缺口。

    再说,那又有什么用呢?大炮会再次将它轰开的。

    人们在墙上钉了铁的火炬架,插上火炬为底层照明。

    现在该如何防卫呢?

    堵洞并不难,但无济于事。最好是修筑退守工事,就是一种凹角障碍,人字形壁垒,从那里可以集中火力对付入侵者,因此,缺口外侧仍然是洞开的,但内侧却被堵住。塔内不缺材料,于是他们便修筑了这样的工事,中间留出了架枪的隙缝。工事的锐角倚在中央柱子上,两翼延伸到两边的墙壁。筑成以后,他们就在适当地点放上炸药。

    侯爵指挥一切。这个可怕的人既出谋划策,又是组织者、指导者和主人。

    朗特纳克属于十八世纪的军人类型:他们在八十高龄还能拯救城市。他很像那位近百岁时还将波兰国王赶出里加的阿尔贝格伯爵。

    “勇敢些,朋友们,”侯爵说“在本世纪初,在一七一三年,查理十二世曾在本德被围困在一所房屋里,但他靠三百名瑞典兵抗击了两万土耳其人。”

    人们在下面两层楼堆起了路障,修起了工事,在凹室里筑起雉堞,用木褪敲小梁,让它像拱扶垛一样顶住门,只有通往各层的螺旋形楼梯没被堵住,因为人们要上下走动。如果堵死它,那么被攻击者和攻击者一样都动不了。这永远是要塞防卫中的缺陷。

    不知疲倦的侯爵像年轻人一样强壮,他身先士卒,亲自动手抬梁木,扛石头,指挥和帮助这一帮凶恶的人,与他们亲切地笑闹,但他仍然是爵爷,高傲、随便、优雅、残暴。

    他是不容反驳的。他说:“如果你们中间有一半人造反,我就叫另一半人把你们枪毙了。我和剩下的人一起坚守堡垒。”这些话使人们崇拜首领。<center><b><font color="#cc33cc">十四 伊马纽斯的准备</b></font></center>

    当侯爵在缺口和塔楼那边忙碌时,伊马纽斯也在石桥这边忙碌。围困一开始,侯爵便下令将横挂在二楼窗外的消防梯卸下来,伊马纽斯将它放在图书室里。戈万想补上的大概就是这个梯子。在底层与二楼之间的所谓警卫室,窗口的石墙上嵌着三层铁条。这里既不能进也不能出。

    图书室的窗上没有铁条,但窗户太高。

    伊马纽斯带上三个人去小城堡,这三个人是绰号金技的瓦斯纳尔和木俊枪两兄弟,他们和伊马纽斯一样什么都干得出来,无所顾忌。伊马纽斯提着一盏只照别人不照自己的灯,打开铁门,仔细检查小城堡的上下三层楼。绰号金技的瓦斯纳尔有个兄弟死在共和派手上,所以他像伊马纽斯一样残酷无情。

    伊马纽斯查看了装满干草和稻草的顶层,又叫人在底层放上几桶柏油,几个火瓶,并区将几掴欧石南靠在柏油桶上,然后检查药线是否妥帖;它一端在石桥,另一端在塔内。伊马纽斯往地板上,往木桶和草捆下倒了一些柏油,将药线的一端泡在柏油里,然后让手下人将勒内-让、胖阿兰和若尔热特正在熟睡的那三个摇篮放在图书室里,即在装着柏油的底层和装着稻草的顶层之间。摇篮被轻轻地拿来了,没有惊醒孩子们。

    这种简单的乡村小摇篮只是矮矮的柳条筐,它放在地上,孩子自己就可以从里面出来。伊马纽斯让人在每个摇篮旁边放上一盆汤和一把水勺。从钉上摘下的那把消防梯放在靠墙的地上。对面的墙边是首尾相接排成一行的三个摇篮。伊马纽斯大概认为穿堂风能助火势,便将图书室的窗户完全打开。这是一个蓝色而温和的夏夜。

    伊马纽斯又派木俊枪兄弟两人去打开楼上和楼下的窗户。他发现在小城堡的东墙外侧,有一大株老常存藤,它已经枯萎,颜色灰白,从下到上爬满了朝石桥的这一侧,并且伸展到各层楼的窗口。他想常青藤不会碍事。他最后到各处检查一遍,然后和手下三人离开小城堡,回到塔楼。他关上沉重的铁门,钥匙转了两圈,专心地察看那个可怕而巨大的锁眼,检查药线,并满意地点点头。从此药线便是塔楼和石桥的唯一联系了。药钱从圆厅汗始,从铁门下他凿的洞里穿过去,顺着拱门,沿着去石桥底层的楼梯而下,在阶梯上境蜒成螺旋形,经过底层和二楼间的走廊,最后到达欧五南干草下的那摊柏油。伊马纽斯计算过,在塔内点燃的药线,大约一刻钟后,能使图书室下面的柏油起火。伊马纽斯安排停当,检查完毕以后,将铁门钥匙还给德朗特纳党候爵,侯爵将它放过衣袋。

    必须监视进攻者的一切活动。伊马纽斯来到塔顶平台的岗亭值勤,腰间还系着牛馆的喇叭。他一面观察森林,一面观察高原;在他身旁,在岗亭的窗洞平有一个火药壶,满满一布袋的枪弹,还有一些旧报纸,他撕开报纸做药简。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森林中的八营士兵,他们挂着军刀,背着弹盒,长枪上好了刺刀,准备进攻;在高原上是炮台、弹药车、弹药筒、弹药箱;在堡垒里是十九个人,他们在给喇叭口火枪、喇叭口短铳枪、滑膛枪、手枪上子弹;而在那三个摇篮里,三个孩子正在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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