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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如此慢,夫人还是进水榭等等吧,怕秋老虎晒坏了夫人。”

    香墨轻轻摇首,手指扯着扇柄上的浅碧流苏垂不耐烦时,就看见柳堤夹道上,八个内侍抬的金顶金绣的凤舆,缓缓行来。皇后的行驾等闲也是数十人,值事内侍擎着明黄盖伞、雉羽夔头,又有宫婢捧着香珠、绣帕、脂粉、妆盒、漱盂等类,绵延如花如锦,浩荡迤逦。

    待到杜子溪下了凤舆,香墨才上前,只福身行了一个常礼,笑道:“只道自己是来的最晚的,不想娘娘比我还晚。”

    杜子溪细步下舆,身上未着盛装,只一件红衫,青天色百褶裙,本应是极素净的,只是皇后常服穿戴素有严定,裙上必须饰以帏裳、蔽膝,系在前襟的金珠七事。

    所谓帏裳,如腰带围系在裙外,宽有半尺余,同是碧丝织成,只颜色比裙色稍深;蔽膝如一条长带叠覆在裙与帏裳之上,颜色更加深于帏裳长裙。金珠七事坠下的流苏长长几近腰间,衬着袖镶锦绣的正红襦衫,杂复异常,行动间却潋滟生辉。

    而绮罗堆簇中,杜子溪正如雪里梅花,比寻常消瘦了几分,即便是笑都染上了一层沉郁。

    “这一袭天水碧穿在夫人身上,总是别有一番风情。”说时已将手贴在抚上香墨的肩,延着天水碧衣的袖,一路抚下去,暂时肯放下高高的身份,轻轻拉住香墨的手,轻柔开口道:“只可惜花绣的太繁复,倒遮了天水碧的好颜色。”

    天水碧本身是很浅的颜色,偏香墨今日的一身衣裙上面还堆绣了一层菊花。

    这种菊花便是御苑中也不过几株的珍品,花名也甚为吉瑞,叫做“丹凤朝阳”

    紫色的花在肩胛左近颜色还是很淡的,和寻常的淡红色相仿,越往外便越深,到得袖口时,已成了纯粹的紫色了。绣在薄衫上虽疏落有致,但娇艳的色彩到底压了天水碧的好颜色。

    香墨罗扇遮面咯咯娇笑:“臣妾粗鄙,总是比不上娘娘的。”

    杜子溪含笑不语时,皇后专程的凤舟已划到了近前,两人乘舟上了游艇。

    巨大的紫檀漆金工雕游艇分了两层,李太后正坐在纯用整块玻璃作隔,面面开窗的二层,近于船头中央的一张御座上说笑,见了她们笑容不禁一敛,并不理香墨,只对杜子溪开口道:“你身子不好,不来我也不会怪你的。”

    杜子溪携着香墨福身行礼之后,才回道:“母后的整寿,儿臣说什么也要来的。愿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李太后的左侧坐着封荣,正无聊的打着哈欠,见了香墨也没有多大的精神,仍是懒懒的。御座其下锦屏开雀,织锦氍毹匝地,排着许多锦绣桌帏,妆花椅甸,供给后宫女眷憩坐,其间唯已有了七个月身孕的魏淑媛,坐在李太后下首,一身淡蓝撒花宫装,珍珠翡翠四蝶步摇直垂在颊畔,并不因怀有身孕而变得臃肿,神色间倒添了一种妩媚,格外醒目。

    后宫女眷见了杜子溪慌忙起座,齐齐行礼。一时莺声燕语中,只李太后淡淡点点了头,转首只对同样起身的魏淑媛和颜悦色道:“你有了身子,没用的礼数就全免了吧!”

    魏淑媛嫣然一笑,道:“谢太后恩典。”

    说罢径自落座,陡的,魏淑媛抚住腹,哎呀一声。

    李太后忙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本皱着眉的魏淑媛,突然一笑,明眸扫过封荣,含羞道:“腹中的孩子皮的紧,踢了臣妾好几脚。”

    李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指定是个男孩儿!我当年怀着皇帝的时候,到了你这个月份,挨的踢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游艇用竹竿撑着,慢慢地荡到了玉湖中,才停了下来。此处是荷花种得最浓密的一部分,荷叶田田,层叠缭绕,看去仿佛是在水面上铺下了一张翠绿的毯。众人不觉摒住了呼吸,荷叶清香沐着晴和的阳光,顿让人心上欢畅。

    只有杜子溪未看窗外,微侧过脸去,故意眼角一扫魏淑媛,笑语:“好几个月没看见过魏淑媛了,便是去康慈宫请安,也不曾遇到过。到不想今日到看到了”

    顿了一下,杜子溪别转了削尖的下颚,但眼角又若有若无的扫过香墨:“只是猛一见这身怀六甲的,倒真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也没见掖庭报备呢?”

    本来已经困倦极了眯起眼的封荣,并未去听杜子溪说什么,只起身来到魏淑媛身旁,在内侍宫婢的惊呼中,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魏淑媛的腹部。片刻惊奇的瞪大了眼,朝香墨不住的招手惊呼:“香墨,你快来听,魏淑媛的肚子真的在咚咚的响!”

    香墨接过杜子溪的眼风,微微一愣,手中托着一个茶盏,薄胎玉釉,麦色的腕子上一串虾须的金镯不摇不颤,格外稳妥。

    垂眸半晌,香墨才微微笑着,抬起眼来,盯牢魏淑媛。

    香墨精细挽成的髻上,点翠累丝金凤,梢蓝点翠步摇几乎遮蔽她的眼,却遮不住凉寒刺骨的眼神,令人心惊。

    一瞬间,魏淑媛心惊肉跳,遍体生凉,勉强笑着,丰腴的身子不着痕迹的瑟缩了一下。

    香墨转眼板起了脸,对封荣训道:“皇上总这么小孩子气怎么好,这么多人看着,也不顾着点体面!”

    她的声音虽不甚大,但足以让李太后的脸色一变,两翼宫眷皆听到了,面面相窥,却不敢言声。

    封荣悻悻的起身,回到了御座。

    本已落座的杜子溪,此时缓缓起身,自腕上摘下了手珠。

    玉湖长风而入,吹起她的主殷红如血的纻罗衣袖翻飞在风里,仿佛亭亭的莲,单薄的几欲随风而去。

    枷楠香手串结了明黄流苏,又系碧玺,勿用置疑的御用。

    杜子溪大而无光的眼,仿佛饱蒙了尘的两点珠子,蒙蒙地望住李太后,道:“这是还是当年和陛下大婚时,先帝赏赐的枷楠珠,据说是圣佛开过光的,在佛前亲自祝颂了九九八十一日。可惜到底我不争气,后宫又子息单薄,前些日子范婕妤好不容易有了龙胎又不幸掉了。儿臣今日就将这珠子赏给魏淑媛,好保佑我朝子息繁盛。”

    说完映着流转潋滟湖光的眼,淡淡扫过香墨。

    香墨依旧捧着茶盏,浓密的睫静静下垂,端凝的仿佛冰雪刻成的一朵丹凤朝阳。

    她手中的茶盏中所盛的并不是茶,而是细碎的冰。

    寒冰在夏日里并不是什么希罕的玩意,偏只有她耐不住久热,常常喜欢捂在手中。玉一般的剔透茶盏中,寒意好似一点墨融在水中,洇洇在骨血中。可无论盛多少的冰,握得越紧,化得越快,无论怎样挽留,终会在指间逝去。

    却是必须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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