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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薄雾轻飞,马车终于来到李永年宅邸外。

    金碧辉煌的李府大厅上,双成第一次见到李永年。

    李永年居然是个年岁和孙大少差不了多少的公子哥儿,只是相对于孙大少的玩世不恭,李永年又多了几分深沉。虽然谈不上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类型,但他打量人的眼神,却隐藏了一种评估猎物美味与否的残忍。

    见到李永年,真令双成对逃讪的担心达到了最高点。

    打他们三人进人大厅,李永年的视线就一直没有从双成身上移开过,待他“终于”发现她身旁的孙大少,脸色骤变!孙大少的出现显然大出他的意料,他的目光中甚至有着如临大敌的戒慎紧张。

    孙大少却以欣赏的眼光看着他的表情,眼中满是笑意。“怎么?看到我,不欢迎?”

    李永年回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态。“岂敢,在下只是奇怪孙公子怎会突然驾临而已。”

    孙大少好整以暇地把玩手中褶扇。“也没什么,只是今晚我大宴城中显贵,帖子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发了的,当时你倒也答应得爽快,今日差人来告诉我你身体不适,不克参加。唉,席间少了你李大少爷可冷清得紧,因此呢,我特地来看看你到底是染了风寒还是怎么着。喏,”他故意朝子虚一指。“我连大夫都给你找来了。”

    也真难为了李永年,居然还能隐忍得住。“谢孙公子关心。昨白天气微凉,在下一时不察才染上了风寒,幸好只是咳嗽,倒也无甚大碍。”

    “哦,不妨事?”孙大少做出不解的表情。“我看也是。但既然如此,又为何拿身体不适为由来打发孙某?李少爷刻意下来赴约,究竟是瞧不起孙某人,还是别有居心呢?”

    李永年也沉了脸。

    “孙公子今日驾临,原来是特来责问在下的?”

    “责问倒不敢,”孙大少又笑着一挥手中褶扇。“只不过今日孙家大宴,我也预先请了双姑娘。谁知她临时才告诉我她得来赴你之约,因此没空儿应酬我。我一听说你李少爷自家摆下了酒宴要请双姑娘,心里是既纳闷又不是滋味,故特地和双姑娘一起,也好探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永年果然冷冷一笑。“孙公子的话可有趣得很了,今日城中你才初见双姑娘,又怎可能‘事先’请她到孙府作容?在下倒想问问孙公子,你编出这番话来唬弄在下,又有何居心?”

    孙大少扬眉。“这又有什么奇怪?李少爷和双姑娘的表弟岂非根本不识?你都能把他请到你家来了,这么看来,我虽今日才初识双姑娘,但预先请了她,没什么不对啊。”’

    孙大少转弯抹角地倒打了李永年一棒,直把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面色更难看了。

    “唉,”孙大少却又故作感叹了。“本来我是打算趁着今宵月明花好,邀双姑娘一起醉此良夜,顺道儿诉吾衷肠,遣吾思念,谁知可惜啊可惜!”

    听见孙大少拿这字句和李永年开玩笑,双成暗地里肚子差点笑破,轻拉了子虚一把。“看不出孙大少的记性倒好。”

    子虚点头微笑。“大少游刃有馀,我们确实可以放心了。”

    倒是李永年听了自己的“大作”被孙大少当笑话,不免恼羞成怒,脸也胀成了猪肝色,他一拍桌子厉声大骂:“孙彬!你别太过分了!我金陵李家可不是任你猖狂的地方!”

    孙大少却沉下脸来冷笑道:“李大少爷也别发狠了,说我猖狂,那你强掳幼童又该怎么算?李家仗着衙里有熟人,孙彬难道就怕了?我在衙内的关节倒也不少,李少爷若有兴趣,咱们不妨对着干,这就上公堂对质去,看看是谁理亏!”

    大厅上悄然无声,四人对望不发一语,李永年的脸色已经阴沉到无以复加。

    他一直铁青着脸,久久,才转过身大喝:“来人!”

    厅外侍候的僮子立即人内待命。

    “带出周逃讪,交双姑娘带走,送客!”

    “且慢,”孙大少又是一笑。“李少爷不是设宴请客吗?我早跟双姑娘提过了,金陵李家富甲天下,宴起客来岂有马虎的?高楼广殿之中,必是煮黄金、煨白银、烹珍珠、炖宝玉,说不尽的美酒佳肴,富贵奢华。而且还会有歌伎一旁弹唱助兴,李府的戏班子更是冠绝金陵。双姑娘听了可向往得很哪!”

    天哪!她几时说过这种话啦?孙大少在想什么!要回逃讪已是万幸了,他难道还真的想让李永年招待一顿不成?

    李永年憋着一肚子气,听见这话,又是半晌不开口,最后才好不容易忍着气,迸出一声:“传话下去,摆酒!”

    人多毕竟好办事,一会儿工夫,酒席就摆上了花园楼台,月下观花饮宴,自然极有情调。

    逃讪也出来了,双成一见喜出望外,揽着他左瞧瞧右看看,确定了没事才放下心。逃讪也是满心激动,一时说不出话,却红了眼眶。

    双成好生心疼。“你还好吧,可受了委屈不曾?”

    “没受委屈,”定毕竟还小,虽努力咬着牙,眼泪还是滚了下来。“就是害怕,又担心你们看到你没事,我好高兴。”

    孙大少哈哈大笑:“双姑娘说的是什么话!令弟在李府作客,李少爷自然款待殷勤,你还怕他瘦了不成?少刻你抱抱他,只怕身上还多出些斤两呢。”

    孙大少净说些风凉话,也不管背后李永年的神色愈来愈阴森,双成看得心惊,忙递个眼色给子虚,让他快想想脱身之道,岂料子虚似也不为所动。

    宴席果然极尽奢华之能事。想来排场大小事关颜面,李永年这场宴虽只有四个客人,席间却仍僮仆穿梭,笙歌吹唱,无一不备。唯一不对劲的,大概只有李永年这个主人的脸色和心情。

    孙大少兴致可高了。“好一场盛宴,我敬贤主人一大杯!”

    李永年臭着脸咬着牙,一仰脖吞了孙大少的敬酒,活像在喝毒葯似的。饮毕,他放下酒杯。“在下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奉陪了,诸位自便吧。”

    说着,一拂袖就走人了,孙大少还想挽留,眼见李永年头也不回走掉了,也只有耸耸肩。“算了,李少爷身体欠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还是多喝几杯吧,莫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心。”

    孙大少还真的一屁股坐下,开始动手夹菜,喝个不亦乐乎,一边还招呼着:“大家用菜啊,别太客气了!”

    子虚首先入座,双成站了一会儿,也叹口气拉着逃讪一起坐下。

    唉,待会儿有没有命走出李家,可真是难说得很了。

    席上珍馐异喂,但双成胡乱动了几筷就吃不下;逃讪则可能是好不容易终于放心,结果居然伏在桌边睡着了。唯独孙大少喝酒听曲的,和子虚两人谈笑风生,子虚也显得神色愉悦,和孙大少谈得投机得不得了。

    事实上,除了谈笑之外,孙大少还在不断地用夸张的言词向李府家仆赞誉主人的盛情,又对李永年身体不适表现得极度关心,在场婢仆无不感动万分。他的态度亲切随和又风趣,实在是个任谁都会喜欢的好客人。若不是之前知道李永年被孙大少激得差点中风,否则光看此刻,谁都会以为他俩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这顿酒硬是喝到了三更,孙大少才有意思打道回府。临行前,他还想再与李永年话别一番,托人转达,结果李永年仍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孙大少不无遗憾地叹口气。

    “李少爷既然身体不适,那也只好罢了。不过今日蒙他如此盛情款待,改日我是一定要回请的。”

    他又转对席间侍酒的女婢笑道:“请务必向贵主人转达我的感谢之意。”

    几句话说得诚诚恳恳,令人不由得生起好感,那女婢果然笑盈盈地满口答应谁能料到名满金陵的孙公子竟是这么个亲切温柔又不摆架子的斯文君子?能服侍这样的人实在是件愉快的事。

    经过方才那番做作,席上不明就里的僮仆们早已全把孙大少看成他家公子的莫逆之交了。

    连双成都不得不佩服孙大少这一手子虚果然没找错人。

    逃讪仍旧睡得人事不知,子虚背起他,四个人在僮仆们的列队欢送下出了李府,马车就等在门外。

    孙大少一直笑容满面,直到上了马车,听见车轮“喀隆喀隆”震动前行的声音,才叹了口气。

    “唉,好累。”

    双成和子虚不约而同由衷地说:“能顺利带回逃讪,我们都该感谢你。”

    “说什么谢不谢!我都说了是我自己图好玩儿才插手的。”孙大少忽又失笑:“李永年本来只是装病,但看他今晚可真是气得很了回头说不定真要大病一场。”

    子虚淡淡笑着:“若他能体会你的心意.也就不致生什么病了。”

    “气一场还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我在下人面前为他做足了面子,他自然体会得出。李永年在双姑娘这事上做得不够漂亮,但他也不是什么笨蛋。孙、李两家的生丝绸缎买卖合作向来密切,和我撕破脸,对我对他都没好处。”

    孙大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李永年要是连这点都想不到,也枉为金陵城一霸了。反正我的善后工作做得已够彻底,不足的部分,让李永年自己去伤脑筋吧。”

    子虚仍旧温文一笑。“话虽如此,害你二人相争,独我们这方渔翁得利,我和双双到底过意不去”

    双成一拍掌!“所以我们该找个日子,好好请你一回!”

    “这是一定要叨扰的,毕竟我也辛苦了一场。”孙大少老实不客气。“我等着领教双姑娘的手艺了。”

    马车正停在孙府门前,双成娇俏一笑,调侃着孙大少:“我连炒菜铲柄都握不好,自然谈不上什么手艺啦。话说回来,我的手艺再好,又怎比得上情儿姑娘亲手调理的核桃酪?”

    孙大少一瞪眼,脸上已有点发红。“你不开口倒也是个标致斯文的女儿家,怎么一开口就这样讨人嫌?”

    “这点我也很无奈啊。”双成故作无辜,却已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比温柔体贴,我自然不如情儿姑娘了”

    “算了,我认输,我认输!”孙大少逃命似地跳下车。“喂,天晚了,你们不在我这儿留一宿?”

    “心领了,”子虚摇头。“明天一早我还得喂逃讪吃葯,何况逃讪的祖父想必也等得心焦了,还是马上回去为妙。”

    “那也是我叫车夫送你们一程。城门早已关了,坐我的车,也省得守门卫土不肯放行。”

    “孙少爷说得对,”子虚略一沉吟:“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着车轮喀隆喀隆地震动,他们朝着莫愁湖慢慢前进,离家愈近,心里愈是踏实,夜虽深沉,路虽颠簸,闭上眼,双成也仿佛可以闻见桃花的气息。

    马车终又停了下来,一下车,他们就迎上周老丈焦急盼望的目光。

    “你们回来了引”

    “是啊,”她笑。“三个人一起回来了。”

    望入车内,只见逃讪还睡得香甜,周老丈不免爱怜道:“这孩子。”

    子虚笑着将逃讪抱下车。“大家都折腾了一晚上,也很该休息了。老丈,请你带着逃讪先回房吧。”

    周老丈接过逃讪,又不知道了多少声谢,这才回屋去。

    “赶车大哥,”子虚唤着:“夜寒露重的,累你为我们跑这一趟,这是一点小小谢意,大哥别嫌少了,留着买酒吃吧。”

    跋车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推辞了几句,毕竟还是收了。他道声谢,便驾着马车离去。

    “给了多少?”双成探问。

    “不过几钱银子,我也没剩什么钱了。”

    她笑着提醒他:“别忘了你还有四两银子存在孙大少门房那里。”

    子虚也觉好笑。“幸好你的斗笠果真管用,否则一次输了二两银给那小子,我们俩下个月就只好喝风了。夜已深了,你不歇歇?”

    “我睡不着。”

    “我也还不困。”他温柔一笑。“不如咱们树下坐着,弄壶酒来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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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如镜,星空之下万籁俱寂,只有风动树稍发出的沙沙声响,水波上倒映的月影显得更流丽动人。

    搬来小桌,搬来灯烛,几杯酒下了肚,更觉闲适快意;对着大片天地、满树桃花,果真畅人心怀。和李永年家那顿酒提心吊胆的气氛相较,实在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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