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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开了侧边的一个房门,指着这个尘埃遍布的房间说:“这里原是堆抄废了杂纸的,下午我就找人收拾出来,给你安一张桌案,屋内通光透气好,不会影响你抄书。”宁青穹看着房中因受不得房门打开的震动而飞扬起的满目尘土,心生怜悯。弱小如浮土,如自己,总是难免身不由己。有生以来,宁青穹头一次对自己父亲教予自己的那套自在洒脱论产生了怀疑,一个人如果本身弱小到无法对抗外力的左冲右击,又谈何洒脱,谈何自在?
若是她对舅母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当真就是洒脱不屑与她见识么?恐不是。她不会想到你是看在她是尊长的份上礼让,她只会得寸进尺,步步逼近,越发不将你当一回事。
洒脱是建立在自身强大之上的一种生活态度。倘若不够强大,便谈不上洒,也谈不上脱了。
瞿天方的声音再度传进耳畔:“我这里来去抄书的都是固定几个学子,我对他们知根知底,都是来抄书贴补平日用度的,回头我会跟他们说一声,不会让他们去打搅你。”
宁青穹微笑颔首:“还是瞿老板考虑得周到。”她左右看看,对瞿天方说:“我这里有几本书,不方便放在家中,想暂时寄存在瞿老板这里。书中全是我父亲亲笔批注,所以是不打算卖的。”
瞿天方忙道:“这我省得。”说着接过了宁青穹的小包袱,掂了掂重量,语气越发诚恳,“宁姑娘放心,放在我这里,保管万无一失,姑娘什么时候想取回去,只要跟我讲一声就行。”
宁青穹心里一松,忙又谢过了瞿天方。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快走过那个生活理事的书桌前,宁青穹道一句失礼,就走了过去。谷涵本是在埋头抄书,因听到动静,便停了笔,回过头来。这名年约十三的少年学子生了一双英挺剑眉,目光平静蕴光,像是一眼能将一个人通通透透地看穿。宁青穹注意到,他握笔的那只手瘦而有力,手背上有清晰的青筋脉络浮现,像枝桠分叉的树枝,分出一脉一脉联络手指,格外有种苍劲的美感。
谷涵瞧见宁青穹笼在袄袖中的三四根葱白指尖,开口道:“你的手好些了?”
“好多了,你的药果然有奇效。”
谷涵一笑:“有效就好。”
宁青穹又道:“往后我也要来抄书了,你常来?”
谷涵点点头:“只要休沐就会来抄。”徽山书院每旬有一休,也就是说他十天会来抄一天,宁青穹又是一笑,“我知道了。”她看了看书桌上的便签,看到谷涵二字署名,默默记在心里。再看字迹又有种眼熟感,便再去看他正在抄的那页纸。前半页的纸已经干了,后小半还透着淡淡的湿气。谷涵的字迹和他给人的平静感觉完全不同,笔锋凌厉逼人,仿佛有无尽的气势和力量,正排山倒海地要扑过来,将人湮没。
这个字迹太具有辨识度。
宁青穹开口问:“你是不是抄过冼水先生的浮生游?”
谷涵一怔,须臾才回:“好像是抄过一回,莫非姑娘见过?”
“何止见过?”宁青穹嘴角的笑意一并儿扩散到了脸上,笑得好像青莲初绽了,“可巧就在我手里呢。昨天才看完。”
谷涵听了也淡淡晕出笑意:“果真是巧了。”
只这寥寥数语,宁青穹忽觉有些开心,仿佛是发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秘密,建立了彼此的微妙联系,连带今日的阴郁都驱散了一些。她含笑与谷涵道别,心满意足地随瞿天方离开后院。
回到舅家已是晚霞漫天的傍晚,还没走过桥,她就远远瞧见巷口钻出一个劲瘦的小伙子。这小伙子宁青穹认得,是城中闲经书铺的伙计。他手里抱着一个包袱,看到宁青穹脚步一顿,拐角就往另一条街上去了。
宁青穹便是对此种情况已有心理准备,积压数月的心头怒火还是腾地一声就窜了起来。舅母显然是趁她出门,带人回来卖了好几本书。她不知哪本珍贵,那书铺的伙计怎会不知?定是贱价买去了。说不得卖出去一本也就一两百文钱,她要买回来就得花上好几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