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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知道,在唐生智、李济深、冯玉祥、阎锡山等反蒋的军事巨头相继垮台后,唯一剩下广西的李宗仁和白崇禧偏安一隅,对蒋威胁甚大。本来蒋忙于“剿匪”,分身无术,眼看着李、白与粤军亲热地抱成一团,实现两广合作,高举反蒋旗帜,不无闹心上火。三爷在广西粉墨登场,决非游山玩水就是,料不得蒋中央委予怎样的私密任务呢。期间,他同老乡李、白等人接洽,正当进展渐趋缓和时,却惊闻外敌大举入侵。当他颠回南京之际,两广及举国上下也都发出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呼声。他见了蒋之后,很快,蒋又亲笔给粤方修书一封,信的大意为:今后双方应“牺牲一切,共赴国难”,至于过去的是非曲直,他自己愿意一个人承担。对尔后粤方提出的让蒋下野等要求,蒋亦硬着头皮答应了,其中到底有无三爷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月仙被囚的消息,三爷是在拜会他的侯表叔时无意中得知的。

    见到侯天奎,三爷有些不快,因了这国难当头,作为军要的表叔竟然好像一点儿事没有,不仅在家里大摆阔场,还一副陶醉的模样子。更可气的是,其竟在事变之际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待之后知晓一些内幕,他简直想给表叔一耳刮子!

    侯天奎也不管他态度如何,宴请他的酒桌上,兀自向酒杯里满满斟上一杯,端起来先喝了大半杯,然后放下,捉住筷子在满桌的菜肴上空旋了一圈,夹了一块白切肉就往嘴里塞,晃了脑袋咀嚼着。然后把肥大的手指压在桌沿上,颈脖子一伸,将肉咽了下去,舌头刨着嘴腔,眉飞色舞的,道:“奇怪!真是奇怪!”三爷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奇怪?难道是我刚提到的民众抵抗吗?”侯天奎只管嘻嘻笑起来,噗地吐出一丝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肉末,旋即又端起余下的半杯子酒,一仰脖子喝尽了,道:“啧啧……你说这娘们和娘们之间……咋就……”接着连说奇怪。他已经醉得快坐不稳了。

    三爷是在侯天奎醉得不成样子的时候见到二太太的,这时候一摊稀泥似的侯天奎几乎把心底话吐了个干净,对于涉及月仙的话题,他正心惊呢!这会儿,只见一个他从没照过面的年轻女子跟着一个老妈子从侧门里出来,大概是要到隔壁房间去,也不瞅他一眼,低着头,头发梳得光而亮,脑后挽了个发髻,两边脸颊上都披下两绺细发,直披到嘴边,额前的覆发将眼睛遮了大半,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庞。正有些踌躇之际,不料,恰在这时天奎将搁在桌子上的一只空杯子碰倒了,呛啷一声,然后侯歪着脑壳,无力地勾了勾手道:“美人儿,过来!”说着,努力睁大两只带点猩红的肿泡眼,同时两行清鼻涕沾着了嘴角的口水,流了一片,那副形象,实在令人反感,“过来……给我的表侄……徐……徐三爷请个安!”

    浮世欢 第二十五回(2)

    那女子微抬了抬头,雪白的瓜子脸粘着几许哀郁,瞥了一眼三爷,本来想转身就走,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屈了一下身,略作施礼状,什么也不说就到隔壁去了。倒是愣在一旁的老妈子一脸的紧张,战战兢兢的样子,赶紧鞠了一躬,也跟了去。三爷踌躇着,都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侯天奎却搭下了脸子来,好像突然清醒了,生了气似的,张了张嘴,却也是没放出一个屁来,只喷了一口酒气,像头猪一样软靠在椅子架上。

    三爷似乎吃了一惊,磕愣愣地想,“这就是表叔新娶来的姨太太罢!”惊奇的样子,竟有些挂僵儿了。荒谬这个词是在解救月仙时,来到三爷嘴上的。

    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三爷再次跨进侯府,就质问他的侯表叔。但他带给月仙的消息却是:“月仙,对不住,这个事情没法子挽回了……”叹了气,接着又说他拿这个表叔没辙了。没辙了!没辙了!这是事实,月仙没有哭,也没有叫,除了从头到脚有一股子战栗,他的思想已经凝固。三爷只好惋叹着试图安慰他,带了几分歉意,好像没有把事情办妥是他三爷的不是。月仙给他鞠了躬,眼神呆滞但泪水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最后嘴唇也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利索,感谢话只得咽了下去。

    他看起来实在消瘦不堪,脸也憔悴。三爷请他到饭馆子,想让他好好吃一顿。

    餐馆的气氛是宜人的,但他一脸子哀愁,好似故意板着面孔。从头至尾,他几乎什么话也没说。三爷倒是说了很多,论及时下的形势,南方的灾情,日本人的野蛮,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与主张,民众的愤慨情绪,等等,最终还是回到月仙身上:“……至于个人儿女情长与国家的危难、人民的疾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最后一句话,对月仙来说,尽管看不见摸不着,却也着实像被锤子捶了后脑勺。不错!以后几日他在南京城乱串的时候,三爷的话就一直捶击他那凝固的思想。他觉得头脑昏沉,发生的一切都不像真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他无法驯服往昔,兀自发出沉闷的喟叹,哀伤地看着已滑过时间的情节从面前驰过。发生的,或未发生的只和他幻想有关的一切,像融化的焦糖一样黏住他的视野,无情而凝滞。他最终以自己抵御自己!

    他心里不好过,饥饿也拿他没辙。在餐馆里,他倒是呆愣着听三爷说了一席话,不吱一声,呆滞的眼睛嵌在苍白的脸孔上,只管流出两行绝望的泪水。严格地说,三爷匆匆忙忙,也没说过多的话,说的也不过是为了安慰他让他清醒的话罢!公事在身,三爷得走,临了想送他到自己的临时住处,他却摇头,终是说了感谢的话。无奈,三爷留了电话和地址,付了账,把身上剩下的银洋都塞给他,他想不要,但三爷已出了馆子。

    之后,他没再找过三爷,也没有去电话,难道是和三爷并无多少交情的缘故吗?连着几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南京的街头逛荡。他一度对自己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倒好像是在毫无思虑地做白日梦。一个接一个地做,仿佛既没有悲伤,也不焦愁,没有愉悦也毫不忧郁,只有冷漠。

    在整个这段时间里,在这多事之秋,渐渐地,周围发生的一切,譬如那些远道而来的义愤填膺的请愿的人们,那些军政要员的官邸传出的饮酒贺曲、笙歌靡调,那街头贴满的标语、告白、宣言,都使他如梦方醒,终把自己从麻木与模糊的深渊中揪了出来。

    一切重归于平静,已不是原先的平静。

    待走上街头时,在那群情激奋的浩大声势下,他亦开始跟着喊叫。

    总的说来,在接下来的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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