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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体育馆里的观众都走了, 偌大的体育馆里空荡荡的,沈容抓住栏杆, 一个翻身跳到了观众席上, 丢了一瓶水给李扬:“接着!”
李扬伸手接过瓶子,拧开瓶盖, 喝了一口:“谢谢!”
沈容这才发现,他今天把头发剪了,也没戴那双厚厚的大边框眼镜, 整个人看起来清秀了许多, 白白净净的,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干净的气息。
也是,他才大三, 下学期大四, 也就二十一二岁,正是青春年少时。
沈容赞许地吹了声口哨:“早该这样,帅气多了,长得挺好看的,藏着掖着干嘛!”
李扬被她直白的话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云, 都不敢直视她的眼。
这模样,跟微信里那个霸气的、动不动就甩人复习资料的冷酷理工男可差远了。
沈容觉得很新鲜,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看得李扬非常不自在, 频频去摸通红的耳朵。
沈容没再逗他,笑着转移了话题:“走吧,说好的请你喝酒!”
她先一步顺着高高的台阶往下,步出了体育馆。外面,霞光满天,太阳的威力减退,但暑气却还是没消散,一推开门,热气就扑面而来。
沈容吐了吐舌头,扭头问李扬:“你们学校的小卖部在哪儿?”
李扬知道她方向感不大好,在前面带路把她领进了小卖部。
沈容一钻进去,就提了一听啤酒,又挑了些小鱼干、花生米之类的小零食,凑了满满一口袋,然后招呼李扬:“过来帮忙啊!”
李扬接过那一听啤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去酒吧?”
沈容似笑非笑地说:“你能适应吗?”
酒吧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姑娘,李扬见了还不得瑟瑟发抖,更何况,他今天白白生生的,看起来又嫩又好啃,保准很受熟女姐姐们的喜爱。真去了,他还不吓得落荒而逃啊。
李扬似乎很介意被沈容看扁,闷闷地说:“我可以的。”
沈容好笑,劝道:“算了,酒吧里鱼龙混杂,太吵了。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喝酒,聊聊天吧!”
她把李扬带到了a大的足球场上。这时候,天边最后一丝红霞也躲进了云层里,暮色降临,足球场旁边的跑道上路灯依次亮起,零星有几个同学在红色的跑道上跑步。
夜风拂来,四周静悄悄的,很适合三五好友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天。
沈容和李扬坐到了足球场边的石凳上,将买来的零食摆在中间,开了一罐啤酒:“干杯,庆祝咱们今天手撕渣男,打败黄大明那个渣渣!”
两人手中的啤酒罐在中间的零食上方相碰,沈容拿起啤酒罐仰头一口闷了,然后将空罐子丢在了脚边的塑料袋里,兴奋地说:“痛快!”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开心。李扬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半听啤酒下肚,李扬的话多了起来,他借着跑道边微弱的灯光,看向沈容,直直地问道:“跟黄大明比,你就不怕吗?”
她这胜利,有她自己勤奋的功劳,也有黄大明自大的原因,当然还跑不掉运气的因素。“互问互答”这个比赛形式,真的给了她很大一个机会。可以说,沈容能赢了黄大明,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沈容抿了一口啤酒,翘起腿,将夜风吹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扭头望向李扬。虽然有夜色的掩护,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表现得很镇定了,但沈容还是从中觉察到了他的紧张和激动。
看来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沈容似乎有些明了,他当初为何会那么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
她仰头看着夜空中亮晶晶的繁星,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鸡汤灌起来一套一套的:“怕什么?怕失败?因为他是个博学的博士,而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服务员?他学历是比我高,社会地位也优于我,但那又怎么样?他跟我的差距再大,他也只是个人,并没有三头六臂,不可战胜。我们都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这差距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你的心态还真是好!”李扬赞叹地说。
沈容心道,真是个傻瓜,这种过时发腻的鸡汤都信。
“其实也还好。黄大明是个学识渊博的博士,我只是个初中没毕业的服务员,跟他比,我赢了就赚大发了,踩着他上位,谁都要夸我。我输了,服务员输给博士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谁都不会觉得我丢人,还能给黄大明添堵,怎么算都是我赚了。”沈容朝他眨了眨眼,“你说是不是?这就是一场只赢不输的豪赌啊,反正也不会亏,不赌白不赌!”
李扬被她的无耻震惊了。她不说,他完全不知道她竟然打的是这种主意。不过这种无耻还真是让人觉得痛苦,他举起啤酒罐:“敬你一杯!”
沈容笑眯眯地跟他碰了一下,喝了口酒,说:“我发现你似乎没那么怕我了!”
他们俩现在坐在一排,中间放了一袋子零食和一听啤酒,加起来,距离不到一米。这已经超过了往常见李扬时的安全距离,但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紧张不安。
而且两人时不时地还倾身碰杯,离得就更近了,最近的时候,两人的头相距也不过半尺远。
经沈容一提醒,李扬才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浑身僵硬起来。
沈容见了,稍微往他那边凑了凑:“这样的距离,你害怕吗?”
李扬摇头:“不怕!”
沈容直接把手往他面前一晃:“现在呢?”
李扬说:“我有点紧张,有点不自在,但并不怕。”其实还有一点没说,他觉得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胸口中蹦出来一样。
沈容看他脸色微微发红,有点紧张,但不像以往一样,女性一靠近就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见到小女孩,□□十的老婆婆,你会害怕吗?”沈容偏头问道。
李扬摇头:“不害怕。”
看来他这毛病是后天的,既然是后天的,那就有病因。看来李扬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沈容没挖别人隐私的习惯,只是建议他:“有空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李扬没接这话,抿紧了唇说:“你不问问我原因?”
这是想倾诉啊,沈容举起了啤酒罐,从善如流:“说说!”
李扬的故事很简单,就是父母离婚后,他判给了父亲,父亲很快就娶了新妻,他有了后妈。李父因为工作性质比较特殊,经常出差,长期留李扬跟后妈在一块儿单独生活,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哪有那个耐心,李扬的后妈脾气不好,在外面受了气回去就虐待李扬,打骂不给吃饭关小黑屋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就造成了他恐女的毛病。
知道缘由后,沈容很同情李扬,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就因为父母的不负责任和后母的黑心,搞成这样子,连正常的社交都困难。
“那你后妈呢?”沈容问道。
李扬紧抿着唇:“快退休了。她现在脾气倒是好了,每次见到我都嘘寒问暖,可我一看到她就浑身发冷,连家都不敢回!”自从中学以后,他就开始住校,一年到头都很少回家。
难怪这大暑假的,绝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他还在学校里晃荡呢!
沈容偏过头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正面对上她?你现在长大了,比她高,比她壮,力气比她大,不用再怕她了!而她已经老了,只会越来越弱,她打不过你,她现在向你示好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扬明显有点心动,但幼年时代长期形成的阴影也不是沈容一两句话就能消除的。
见状,沈容站了起来,冲他举了举手,豪气万千地说:“我陪你去!”
有人给壮胆,加之喝了酒,李扬心头的恐惧似乎也没那么深了。他举起啤酒罐,做了个干杯的手势,然后仰头将酒喝完,提起袋子就出了足球场。
两人出了校门,打了个的,直奔李扬家而去。
等下了车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的事了。李扬站在自家小区门口,被冷风一吹,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脸色开始发白。
沈容把他的情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理阴影这种玩意儿,不是说没就没的,沈容没逼他:“我送你回学校吧!”
李扬摇了摇头,握紧了拳头:“不用,来都来了,上去吧!”关键是,错过这次他不知道下回还有没有这样的勇气。而他,希望自己也能做一个正常人,不求跟女生多亲密,但只要不要那么排斥,影响基本的工作和生活。
他扭头看了沈容一眼。跟黄大明比起来,沈容也很弱,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她从来没有退缩,一直斗志昂扬。
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姑娘尚且能做到。他一个七尺男儿,难道还不如一个姑娘?
两人并排进了小区,越往家里走,李扬的状态越差,等出了电梯,走到他家门口时,他的牙关甚至开始打颤了。
沈容有点后悔,早知道他的心理阴影这么大,就不该劝他过来的。她再次说道:“咱们回去吧。你已经成年,经济也几乎能独立了,不想见的人可以一辈子不见!”
李扬秀气的眉头拧紧,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但却没有退缩,而是挺直了背,敲响了门。
门被拉开,一个四五十岁,蓄着络腮胡的男人拉开了门,一瞧李扬就大声呵斥:“你还知道回来?你自己说,你都多久没回来了?”
紧接着,一个胖墩墩的妇女从客厅探出头道,热情地说:“是小扬回来了吧,吃饭了没?咱们今晚吃的饺子,包得有点多,还有剩,我去给你煮一碗。”
若非事先知情,沈容都要被李扬他后妈的这亲昵自然的关切态度给蒙蔽,难怪李扬小时候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没法说呢。
李扬捏紧了拳头,垂着头,声音很刺耳:“我回来不是吃东西的!”
说着他撸起了袖子,露出雪白的胳膊,上面一条五六寸长像蜈蚣一样弯弯曲曲的旧伤从手肘延伸到小臂,看起来刺眼极了!
李父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跟你洪姨说话的。”
他刚说完这话,那个洪姨已经出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李扬胳膊上的伤,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眼睛也闪烁不定,很是心虚的样子。
见到她这幅姿态,李扬怎么也没把她跟当年那个暴戾、狠辣的女人联系在一块儿。他抬起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女人。沈容说得对,她老了,鬓边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褐色的老年斑,身高都缩了一些,再不复当年的强壮有力,更不能主宰他的痛苦和欢乐。
与之相反的是,他由一个弱小无依的幼童,长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男人,一拳头就能把她打倒的大男人,他其实不用怕她!
“这是我九岁那年冬天,你罚我只穿秋衣秋裤跪在客厅时,用钉子给我划的。还有我左腿上这块疤是我十岁那年,你用热水给我烫的……”
李扬撩起自己的袖子,裤脚,掀起肚子上的衣服,把那一道道陈年旧伤都呈于人前。
沈容先前只听说他受到了虐待,但完全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多的旧伤,十几年过去了,这些伤疤都还历历在目。刺得她眼睛都酸了,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愤怒。
跟她同样吃惊的还有李父和洪姨。前者似乎是震惊于儿子曾受过这么多的虐待,后者是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李扬会站在家门口,把一切都摊开了说。
李家住的是老小区,都是认识几十年的朋友,听到走廊中一直有人说话,隔壁的三户人家都开门看了一眼,不曾想听到了这么个爆炸性的消息,纷纷怜悯地看着李扬。
洪姨脸上的血色褪去,不安地说:“小扬,小扬,都是误会,洪姨当时只是……”
“只是什么?你自己的孩子身上也有这么多伤吗?”沈容讥诮地打断了她这虚弱的辩解。
这可问住了洪姨,她紧紧攥住衣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怎么接话,过了几秒,才恳求地看着李扬:“小扬,你别说了,都是洪姨的错,是洪姨错了,你就原谅洪姨吧!”
看到她低声哀求的模样,李扬心里的阴云好似被那大风一刮,吹得四散零落,那些恐惧,那些害怕似乎都离他而去了。
此刻,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恐惧和痛苦的女人,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再也奈何不了他了,甚至还怕他!
李扬突然觉得没有意思起来,他转身对沈容说:“走吧。”
“小扬……”李父颤抖着叫住了他,“对不起,爸不知道这个女人这么恶毒!”
说着,他抬起手就给了洪姨一巴掌。
李扬听到响亮的巴掌声和洪姨的啜泣声。但他没有回头,提步走进了电梯,刚下楼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李父,直接按掉了电话,还把李父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沈容在一旁看着,没有吱声。李扬童年的悲惨遭遇,洪姨这个后妈固然不是个东西,但李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等出了小区,她才说:“我送你回学校!”
李扬侧头看她,眼球红红的,跟他白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又诡异的对比:“不是说好请我喝酒吗?”
“行,那去酒吧?”沈容知道他心里有情绪要发泄,没有拦着。
两人打车去了酒吧一条街,怕李扬不自在,沈容带他去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吧。进去之后,他也不说话,点了两杯度数不低的酒就开始喝。
两人一杯接一杯,最后沈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喝了多少。他们喝到酒吧打烊,沈容才带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扬回去。
这时已是午夜,学校肯定回不去了,沈容头痛地按住太阳穴,甩了甩脑袋,干脆把他带回了酒店,扔在沙发上,自己踢掉鞋子,趴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但还没睡着她就听到李扬跑进了卫生间大吐特吐。
这人喝不了就别喝这么多嘛!
沈容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走到卫生间,拿起杯子,接了一杯水递给趴在马桶前吐完了似乎还有点懵懂的李扬:“漱漱口!”
李扬抬起头,无辜漆黑的眼睛里水光盈盈,看起来像一只迷路的无害的小鹿,看得人心软软的,很想顺着他头上那一丛呆毛撸一撸。
早知道就别让他喝这么多了!沈容把他拉了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将他推到洗手池前:“洗把脸,漱漱口!”
她一个指令,李扬就一个动作。等漱了口,他就傻傻地站在那儿不动。
沈容没辙,又拉着他:“走吧,出去睡觉。”
喝醉了酒,他似乎也不排斥害怕女人了,乖巧地跟着沈容坐到了沙发上。沈容给他找了一条毛毯,递给了他,但他还是站在坐在那儿不动。
“睡觉,躺下睡觉!”沈容低声说道。
李扬睁着无辜水润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我害怕,能跟你一起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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