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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儿能明了当前的险境,横下心来迈出那艰险的一步。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公社之行,让酸杏明白了一个简单又深不可测的道理。什么叫官官相护,什么叫假公济私,什么叫过河拆桥。

    他站在公社大院里,对了杨贤德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申诉着自家的苦处和全村老少的强烈愿望。说到动情处,他的眼眶里竟挂上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杨贤德同情地扎撒着两只手,说道,老贺呀,这调令都开出去了,还有收回来的道理么。公家可不是娃崽子,拉摊儿屎尿还兴坐回去的。再说,这也是老胡一手操办的,我咋敢去惹那只母老虎呀。真要惹上了,她敢把我嚼得连毛也剩不下一根根儿呢。

    酸杏又去找杜主任,偏巧杜主任外出开会没在家。他便失魂落魄地在公社院子里转圈圈儿,等候木琴的消息。

    木琴一到公社后,就与酸杏分了手。酸杏负责去找公社里直接管事的头头脑脑儿,她径直找文卫组具体办事的人。

    在文卫组里转了一圈儿,也见到了组长,又跟办事员拉扯了一阵子,就是没捋出一丁点儿的头绪来。他们都说,这是公社的决定,谁敢违抗呀。末了,还是一个年轻人偷偷告诉木琴说,这事,你得去找老胡。她要是同意胡老师不调走,也就调不走咧。

    木琴担心的事还是被证实了,果真是老胡从中作梗。为了能叫侄子尽快切断与挂儿的联系,她听从了胡家人的哭诉请求,不顾世面上的影响,硬是把胡老师给调走了。但是,这种事关人家私情的事,木琴又如何向她开口呢。

    犹豫了大半天,木琴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了老胡。她把村里的现状及学校面临的困境和盘端出,腆着脸要求老胡再多宽限几日。等到暑假到了,再叫胡老师走。

    木琴苦着脸道,大姐呀,这学校还是咱姊妹俩跑东跑西费尽心思操办起来的。就跟自己生下来的孩娃儿似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呐。真要是因此关门停办了,就像自家的孩子被活活掐死了似的,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儿呀。

    老胡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老哥老嫂见天儿蹲在我家里寻死觅活的,非要把娃崽儿调到公社学校去。父母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哥又自小把我当了宝贝供着。你说,我不帮帮他,他还能依靠谁人呀。

    木琴连道,理解,我完全理解呀。就是村里暂时太困难了,实在没了办法,才来麻烦你的。

    老胡挺给木琴面子,答应让胡老师先完成这个学期的教学任务。她还说,暑假期间,她再帮着给物色个代课教师,不会叫学校停办关门的。

    酸杏得了木琴的消息,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愤愤地骂道,共产党都养了些啥干部。人面上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说的大话能把天装下来。一牵扯到了自家身上,全变成了私利鬼哩,只有自家,没了大家。娘的,旧社会里的地主老财还想着办学架桥做善事,为自己积德呐。还没见过有这么缺德的,连替自己积点儿阴德的心思也没咧。

    木琴急道,大叔,你可得管好自己嘴巴呀。这话要是让人听去,再捅到了公社里,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酸杏连忙改口道,是气话,是气话哦。我也就是守着你这么说说,泄泄心里的火气。哪敢当着外人的面胡言乱语呀。这话哪说哪儿了啊。就当我放了个臭屁,自己熏着自己咧。

    说得俩人又偷乐了一阵子。学校终于有了一次苟延残喘的机会。

    全村老少听到这个准信后,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起码娃崽儿们暂时还有学上。村人也都拥护大队的决定,暑假期间,也别想着叫娃崽儿们蹲家里替大人做啥活计了,全部撵进学校里,叫村里仅有的两个尚未毕业的初中生京儿和叶儿给教书。教得好孬先不管,起码有人管着这群崽子们别再四处疯野闯祸,捎带着也能学认几个字的。

    胡老师还是走了。他实在不想离开杏花村,离开这群朝夕相处的学生们。更主要的是,他不想离开挂儿,不想离开这个已成为自己一份子的亲亲的人儿。他把离开学校的时间往后拖了又拖。直到公社中学来了人,催他去学校报到,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村子。

    那天,去给胡老师送行的人很多。有大人,更多的是在学校上学的娃崽儿们。有些崽子们还哭了,纷纷雨下的泪滴把本就脏兮兮的脸弄成了一个个大花脸。

    酸杏特意安排茂青套上牛车,又给装上了几袋子米粮,把胡老师安安稳稳地送到公社去。临走,酸杏还道,胡老师,别伤心哦,全村老少都感念你的好哩。闲的时候,就多来看看。全村人都愿意你来呢。

    木琴也说,别担心这儿的孩娃儿,你就安心地在那里好好教书。要是不想在那里教了,就立马回来。村里随时随地都欢迎你呀。

    送别的村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大堆或是感激或是挽留的话语,以表达自己对胡老师离去的惋惜之情。

    胡老师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坐上牛车后,他依然没有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村人七嘴八舌地抢说送别的话语。

    载着村人的千言万语和孩子们的失落眼神,茂青的牛车被晃晃悠悠地赶出了村子,辗上了出山的小径。

    振富一家子没有露面为胡老师送行,这是村人甚为理解的。一个就要登堂入室的乘龙快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飞走了。这种事体,放在谁人身上,都不会好受的。更何况,胡老师还不是一般的人物,在杏花村庞大的亲戚网中,有着不可比拟的身架和学识。他的离去,恐怕永远都不会再与杏花村有任何联系了。与挂儿的关系,也将寿终正寝了。因而,除了与振富家有些许纠葛或嫉妒眼红的茂林之流暗自幸灾乐祸外,绝大多数人还是从心底替振富和挂儿惋惜。

    豁牙子躲进屋内独自落泪。振富闷闷地吸着烟袋,一语不发。洋行也跟着乖顺起来,不再对振富横眉竖眼,而是一声不响地进出在屋里院外,异常勤快地四处找活干。唯有挂儿不见怎样地哀伤,依旧坐在自己屋里:“吱吱”地纳着鞋垫。垫面上绣着一对在花草鱼虫间游水的鸳鸯。

    挂儿的镇定表情,让振富大感意外,随之又紧张万分。他怕挂儿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心思迷糊了,要发生啥儿不好的事情。他叫豁牙子去安慰安慰挂儿。谁知,挂儿反倒把娘安慰了一通儿。她说,都别替我焦心哦。我都不急,你们着哪门子急呀。该着是我的,不管跑到哪儿也是。合该不是我的,也是强求不得呢。

    这样的话,愈发让振富两口子摸不着头脑。对胡老师的心思早被抛到了脑后,俩人齐齐地把对挂儿的担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振富暗地嘱咐豁牙子日夜好生看护着挂儿,千万别叫挂儿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振富还跑到木琴家,对木琴说了挂儿的表现,让她抽时间好好劝解劝解挂儿。

    他眼巴巴地看着木琴道,他嫂子,你看事准,断事明,说出的话能叫人听进去。你得好好劝劝挂儿呢?千万别叫她做出啥样的傻事来。

    木琴倒显得很轻松。她说道,你和大婶也别太紧张兮兮了。要我看,胡老师走的时候,尽管不情愿,也不见得就与挂儿断了关系。挂儿又是那么安稳,不烟不火的。俩人肯定有了啥预先的决定,心里都有底数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防着点儿也是对的。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有时也叫人琢磨不透了。

    振富得了木琴的话,一时也摸不着头脑。看木琴的意思,俩人心里有了底数。这底数到底是啥儿,振富想疼了脑袋瓜子,也想不出个准确说法来。后来,他又一次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瞎琢磨出的那条损路子,是不是挂儿真的与胡老师有了啥事体了。这么想来,他更加焦心了,深怕挂儿把自己往绝路上赶。他不敢把这样的猜测说给豁牙子听,更没法去找挂儿当面求证,只能一个人闷在了心里,暗自焦心担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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