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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刚刚褪尽,山岭沟坎渐次醒来。
四野不再沉寂,山村夜里独有的静谧在不知不觉中被渐起的喧闹打破。时不时地,就有长短急缓的鸟雀鸣叫声从颇显冷清的四野间悠然升起,又悄然坠落,散入密枝枯叶间,不见了一丝痕迹。山依然是青黛色,连绵起伏。肩靠着肩,臂挽着臂,站成严严厚厚的两排,从杏花村北面绕过来,沿着一条弯曲如飘带子般的山路,一直向南簇拥护送而去,直达山外的坦荡平川。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寒湿冷。深吸一口气,肺脏间都感觉到“嗖嗖”的凉意。四处流荡的凉意里飘浮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同时能嗅到一丝丝生火烧柴的烟草气。有狗儿的叫声,鸡鸭牛猪的叫声,爷娘呼儿唤女的**声,开门挑水的声响,一起混入了刚刚奏响的晨曲里,构成一幅山村初醒的水墨画卷。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两个身影。俩人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一股一股地吐出白色的雾气。四周是一片大大小小杂乱凸起的坟丘,上面覆盖着枯干的蒿草,又沾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曦光映照下,四处散射出晶莹的光彩。
振书手里捧着一个罗盘,在坡上排列无序的坟冢间徘徊辗转,东张西望。他前走走,后退退,眼睛紧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罗盘。酸杏紧跟身后,亦随之前挪后退。他的眼睛却是警惕地巡察着四周动静,特别是人的动静。他撇下家里忙乱的人们,与振书偷偷地跑到墓地,就是想替老娘重新寻一块好的墓穴。
自打弟弟酸枣家遭不幸以来,酸杏母子俩就一直把不幸的因由嫁祸到了爹的墓地上。母子俩觉得,就是爹的墓穴位置不好,才导致了弟弟一家的灾难,是先人不护佑的结果。一直以来,酸杏把要重新勘察祖坟的想法强压在心里,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现有的身份,若一个不小心透出风去,其后果可想而知。不仅支书的位子不保,恐怕连党票也得撕了。公社的官老爷们可没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下属擅自带头搞封建迷信,破坏社会主义新风尚的。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为了彻底改变弟弟的困苦命运,他甘愿冒着政治上的风险,狠下心肠,义无反顾地来做这件于自己家族利益密切攸关的大事。
原想趁老娘未咽气时就建喜坟的,也好让老娘知道后安心地离去。现在全不用了,可以一气呵成地了却这桩心事了。为小心起见,他与振书天不亮就偷偷溜出了村子,一直盘恒到天大亮。
振书终于站在墓地东北角的一块空地上,反复挪动着罗盘,调对着角度。最后,他把脚下的枯草拔了拔,便把罗盘轻轻地放到地上,说,就是这儿哩,比其他的穴位都正不说,相口儿正好直对着南山峰顶边的漫岭。是艮山坤相,平稳,劲儿足,对今后的娃崽儿更能用得上力呀。
酸杏顺着振书的手势认真比对了一回,确信无误后,也觉得这个墓穴选得不错。看着舒服,瞧着顺眼,便放下心来。他笑道,全听你的。回去,我就叫人来这儿起穴。后天下葬时,把爹也一块起过来合葬。随之,他又一脸严肃地叮嘱振书道,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任谁人也不敢讲哦。
振书回道,知哩,我干这营生儿也是违法的,自个儿还能把自个儿往粪坑里推么。
俩人边说着,边迅速离开了坟地。到了村口,振书把罗盘掖进怀里,绕道村西小径,匆匆地赶回自家去了。酸杏也拍打了拍打身上的霜花草屑,回到哀声不断的自家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