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无喜之“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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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兰推测得非常准确，芸轩绣坊确实是由之前在东市生意十分兴隆的荣兴布庄发展而来的。她不清楚的是，这家东大街上的老字号在几天前悄悄易了主，成了杨二和净云名下的产业。

    说来真是巧了，荣兴布庄原本一直经营布料，由于布料种类繁多，质量上乘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生意向来很好，可惜原来的老板没有子嗣，眼见着自个儿日渐年迈，那经营之心也就一日日淡薄起来，一心只想着卖了铺子告老还乡。老板是个厚道人，想着这些年布庄的掌柜和伙计们都是兢兢业业，自己这么一卖铺子，撂下挑子走人倒是简单，这店里原来的好几口人的饭碗就这么丢了却不是个事儿。所以他卖铺子的时候就明提出来，买自己的铺子就得让原先店里的人该干嘛还干嘛。

    凭荣兴布庄在的这地面儿，那铺子要卖没的说，自然是争着有人买，但老板这条件却颇让人为难，大多数买铺的都有自个儿现成的买卖，跟布庄不是一回事儿，隔行如隔山，买这铺子容易，要还用原来的老人实在不容易。

    这事儿就合该轮着杨二和净云了。那日里净云提出来开个绣坊，别的都不难，就这好的店面和有经验的伙计不好找，这下子不正好是遇着现成的了吗？杨二一听说这事儿，毫不犹豫地拍了这板儿，立马和布庄老板立了字据，这才着小五去知会远在西山的净云，还嘱咐小五见到净云头句话一定得说：“合该你小子发财!”

    店里的掌柜、伙计一如从前，是以人们根本不知道荣兴布庄已然易主。原来的老板也没有藏私，把以前进货的一些渠道也告知了杨二，荣兴布庄很早以前就在传统布料基础上又添加了许多从胡人那里进来的面料，布庄的生意比那些种类单一的布庄要好许多，其实这里面原是个巧宗，胡人的布料近年来随着往来京城的胡人越来越多，在西市本来就有很多，价格也不贵，只是大多数女子根本不去西市，所以胡人经营的布料也和他们的宝石、香料一样，是由胡商们亲自送往宫中和京城各府里以供挑选。寻常人家几无人送，也就没有购买渠道，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普罗大众又爱跟风，他们的购买力是不容小觑的，荣兴的老板看准了这一点，直接从西市拉了好些布料过来，也就是从东大街西头到东头的距离，就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饶是杨二这些年也涉猎了不少项目，听了这其中机巧也禁不住由衷赞了句无商不奸！

    既与胡人打上了交道，杨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了布匹之外，又进了好些胡毯。胡毯这两年在宫中大行其道，这股风一直从宫中吹向民间，越刮越烈，连寻常人家备个嫁妆都少不得要备上那么一块两块。店里的掌柜伙计早先都听过杨二的大名，都说他是荒唐，现在看杨二办事待人，非但不荒唐，着实是个靠谱人，可见这世上传言多不可信。掌柜的，伙计们心里的一颗大石也就此落了地，以前怎么干活以后还是怎么干活，再没有二话。

    合该发财的小子净云听了小五报信儿也没多言语，把小安叫来交待了一番让他随小五回了城。小安进城的头一件事就是领着杨二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发须灰白，身板瘦削，眼神看起来不太清明的老头。见了这个人，杨二才惊觉净云琢磨绣坊这事儿还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个老头是谁呢？陈宜仁，这个名字真没多少人听过，饶是杨二这种见多识广喜欢到处东拉西扯的人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印象，他真的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站在面前，这么普通的一个老头，即使你见过也可能转头就忘记了，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头。通身上下他不普通的只有那一双手，是的，那是一双保养得宜，光滑纤细的手，那是一双绣花的手！

    陈宜仁这一生只专注地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绣花！他一直司职于宫中绣花局，是的，你没有看错，正是宫中绣花局。宫里的大小刺绣都由绣花局来做，绣娘，绣娘，人们总是习惯这么叫，其实绣花局里顶尖的绣花师傅都是男子，陈宜仁就是绣花局里最好的绣师，他一生醉心于刺绣技艺，对别的概不上心，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这才从绣花局出来，买了个小宅子，一个人住着，清清净净地过日子。

    陈宜仁大半生在宫中绣花，日日与针线为伍，也错过了成家立室，如今是孑然一身，这个年纪了，没有兴趣认识什么新人，心中时常怀念旧识，慧明便是陈师傅年轻时的旧识。西山寺虽不算名刹，可中了进士出家的方丈这世间也只有西山寺独有，因此，慧明的去处陈宜仁自然不难找到。陈师傅的眼睛模糊了，现在不能也不用以绣花为生，但他热爱绣花，有时候实在技痒，在闲瑕时也还拿拿针线。

    净云正是在方丈那里初见陈师傅的，他去的时候慧明和陈师傅正在欣赏一幅绣品，净云认得那是方丈收藏的祖父的一幅画作。净云不晓得方丈怎么看，但他自己是被陈师傅的绣品震撼了，本是一幅立意简约的红梅图，绣成之后却令人觉得格外美丽，那花朵仿佛能随着光线不同变幻万千，似乎每一刻不同的辰光都能开出不同的姿态。

    净云在知道芸娘喜欢绣花之前是从来不关注刺绣的，他原本以为芸娘绣的花就已经很好了，此刻他才明白，刺绣并不是照着花样刻板地依样画葫芦，那针线是真的能再赋予这些作品以生命的。

    如果没有遇见芸娘，刺绣应该是他永远不会关注的行业，净云可能永远也不会意识到眼前这个干巴瘦小的普通老头是如此值得尊敬。因为芸娘，一切变得不同，他看到陈师傅那一刻便想要留住他，是的，留住他，留住他的技艺。